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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恶劣 ...

  •   夜幕四合,凌霄殿内亮起一片昏黄,旭泱披上厚氅走到窗前,就着月光看着手中信纸,微风拂面,纸上在原本的墨迹之上悬空亮起几个字来。

      这字迹似是故意变换了惯用笔法般,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算是端正的小楷却带了几分恼怒出来。

      “你忘了他!”

      旭泱环顾周遭,静谧无人,院中金桂随风簌簌作响,寝殿缭绕着山茶香气,弥漫散开。

      绝对静默的环境中花香、虫鸣、风过声显得有些突兀,她看着那悬空闪烁的字迹,却也不怕,绽出抹笑:“什么?郎君可是认错了人,白日连累那伙计挨了一掌,怎得跟到这儿来了?”

      “你眼见有比他更好的,便将他忘了,是也不是?”

      空中浮动出好长的一段质问来,倒是让旭泱有些兴致,她嫣然笑道:“你是替哪家亡人问的,需要我替你找找那位夫人么?”

      旭泱知他没什么坏心,便又逗他:“鬼郎君是何方人士,宫中有擅捉鬼纳妖的太史,又有术法压制,你知道自己来的是哪儿么?”

      旭泱习武多年,单薄信纸稳稳夹在两指之间,不带分毫抖动。

      她垂眸细看,那蹦出来的小楷似是依仗这信纸所生,从纸中脱离漂浮在空中。

      旭泱心中生了些荒唐想法,又立刻否定了,自顾自说道:“你这小鬼,害得我以为是他回来了。”

      那空中的字忽而变成点点光尘,旭泱耐心颇好,又有些失眠,便安静等着。

      “我控制不住。”

      旭泱不解问道:“什么?”

      孤魂指尖血作墨,借着这亲笔的遗书,与她对话。

      他感受着跳动的脉搏,胸膛的黄符化作心脏让他能够维持残魂,却弥合不了从前。

      他如今游走世间,自认与常人感官无异,却也清楚明白这心脏的跳动与脉搏的起伏不过是表象,生前记忆早就冲刷殆尽,故人旧事哪怕看过猜过,也是另一种陌生的体验。

      这种显得有些新奇的体会,就像是不容于世的外来者,失礼唐突地闯入他人的梦境,窥探他人的过往情感与记忆。

      譬如今日酒楼质问,譬如月夜惊扰试探,明知冒犯,明知不可为,明知不可得,却饮鸩止渴般。

      约莫是从前的情意太沉太深,以至于哪怕没了什么记忆,却如同惯性般将爱人的本能留了下来。

      我这是……怎么了,这种情愫来得太急太快,他做不到祝她此后有更匹配的佳偶良缘,更做不到去为她搭建个将他遗忘的人生。

      他无措地,自欺欺人般,将血迹化作笔墨。

      “对不住,你与我夫人,有些相似。”

      “无碍,左右我也无事,你别怕,我不会叫人捉你的。”

      “嗯。”

      “你的夫人……家在都城?”旭泱好性子地问道。

      “嗯。”孤魂惜字如金,望向她。

      旭泱又道:“你夫人……曾与你情谊甚笃?”

      孤魂忆起她昏迷的原因,又想到她昨日看信时的反应,写下:“嗯。”

      “你夫人,已改嫁?”

      那空中显出一个墨点,信纸也跟着晃了晃。

      “不曾。”孤魂写下,却带着些提早落下的彷徨。

      “快了。她很好很好,很招人喜欢。她总是留情,曾经的爱侣转头便能忘个干净。”孤魂想着白日酒楼的一幕幕,恨恨写道。

      “啊、说实话,我可是这皇城中,止小儿哭啼的恶女。”旭泱笑了笑,想到从前那名声。

      “你不是。”

      “怎么?你一心爱慕你家夫人,那般很好很好的女子,不曾听过本宫的名声么?本宫手上,可染了许多血。”

      她叹息道:“我也遇见过,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是天边的明月,是湖中的倒影。不过与你不同,他替我死了。”

      不知多久,空中悬着几个字:“你会像她一般,忘了他?”

      旭泱笑了笑,不知为何竟有些心口不一道:“对呀,如你夫人一般,将他忘个干净,谁让他抛下我死了,只许他潇洒离开,还让我替他守寡不成?”

      孤魂没做好这个心理准备,见她如此直白,气的发抖:“你这……负心女子。”

      旭泱气笑了,暴露了从前那般肆意的性子:“怎得?是他枉顾了从前许下的同生共死相守一生的誓言,还需要本宫放着这世间大好的儿郎,挂念他一辈子?”

      “!!!”

      孤魂震惊。

      “你!!!他离去不过半载,这遗笔才交予你不过一日,你便要去寻潇洒快活!”

      旭泱扬起朱唇,露出森森白牙,恶劣笑道:“如何呢?想你那夫人也是如我这般,既然人都走了,还惦记什么?”

      “他尸骨未寒!你还有心么?”

      “呵。”旭泱抬起指尖触向那抖动的字迹,如同握住实质般。

      她哼笑道:“我与他,不曾结为夫妇,如何谈这守诺?”

      孤魂听她说罢,难以置信般:“你与他,不曾私定终身?”

      旭泱眼中蓄了些晶莹,反问道:“我与他,未结过两姓之好;我与他,未曾守到白头;我与他,还未堂堂正正得走到人前……”

      “是么……”孤魂指尖泛着刺骨的凉,他不想再听了。

      我与你,是一场闹剧。

      他低声念出无人听见的字句,声线破碎,遗憾收尾。

      指尖勾勒字迹:“那真是可惜。”

      “是啊,那真是、可惜极了,宋子殷,我不是叫你好好替我照顾受伤的兵士,你为何违背军令?”女郎笑着问。

      “我不知,许是他不想你死。”孤魂失神回道。

      “你不听本宫的话,你一个医者去那战场送命么!你知不知道,本宫从不畏惧死亡,何须你替我去死!”女郎碰触那浮动的撇捺,眼尾恨得发红。

      “殿下……”孤魂这才抬眸,却见她指尖染了赤红,惊慌写下。

      “果然是你。”旭泱几近无声,念出这几字。

      她望着虚空,温热泪水从脸颊滑落。

      女郎落下的剔透珍珠,似是化作滚烫熔岩,将他的冷静与理智烧的不剩分毫,更是要点燃他血液脉络中汩汩流动的无力不甘与嫉妒怒火来,可比这些更多地,是耳边尖锐的嘶鸣,是脑海中的警告与提醒。

      “你、你使诈!”孤魂写下,不知从哪开始,这字与那信上的有了几分相似,此刻倒是些恢复了从前的风骨。

      旭泱无所谓承认道:“嗯。这不算冤枉。”

      “为何会认为我是他?”

      “啊,这很简单,你不会扯谎。”

      “本宫虽不怎么精修书法,倒也看惯了你的笔墨,这字虽与你惯来的字迹毫不相似,不过巧的是,与小承手中那封帖子倒是很像。”

      “能让太史劝父皇让我出游,又替我约了贺煜,看见我与小承熟稔,便吃了干醋,除了从前与我同塌而眠的三郎,我想不到其他人。”

      她唇齿张合:“我还当我想得荒唐,不过……你很不会骗人,你那莫须有的夫人,你那只字不提的居所,你咬着我口中的字句不放,都忘了伪装,叫我如何当做这一切皆是虚妄。”

      她收敛情绪,收回指尖,感受着没有温度的血滴,道:“所以,你还是死了么?又遇上了什么机缘,这次也是遇上了那妖邪害人么?”

      她眼神如有实质,透过因停留时间过久逐渐模糊的字迹,望向他的方向:“子殷,回答我。”

      孤魂深知不可再与她有什么牵扯,恐会害她,今日这举动已然出格,他脑海中混乱一片,亡羊补牢般:“贵人聪慧,却猜错了。我是他黄泉的鬼友,我那夫人只是云国都城里一位制香娘子,比不得殿下身份金贵,只是碰巧听他也有一位爱侣,因他故去这情缘也已尽了。他早就转世投胎了,他托我转告殿下。”

      字迹在信纸之上迅速变换着,叫人目接不暇,却在此处忽而停顿。

      孤魂看着近在咫尺的女郎,终于下定决心。

      “那位福薄命短的郎君,是蒙冤的世家后代,他转生之时已知家族昭雪,再无什么遗憾。他托我告诉殿下,从前那封信做不得数,殿下将会有福寿绵长、子孙绕膝的美满一生,殿下是他见过最优秀的当权者,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应该是阻拦殿下步伐的绊脚石。”

      “他也一样,不必再记得他,不必因他耽搁年华,若这封信是负担惊扰,消失也好。”

      “子殷,你!”

      浮动的字迹端正,恢复了同请柬一般的字迹,与信纸上的截然不同:“他与你缘尽,我也该去找我娘子了。”

      字句收尾,那张他留在人世间最后的遗物,趁着风从边角忽而燃起火星,旭泱迅速回神,火焰吞噬一角,她顾不得灼烧疼痛,将纸张攥入掌心,生生将火熄灭,好在抢救及时,墨迹保全。

      她吃痛闷哼,抬眸看向方才字迹浮动的位置,却真的似乎是她臆想,再不见什么痕迹。

      山茶花香浮动,渐近浅谈,遮遮掩掩,藏在月色里。

      她手心朝上,张开手掌,纸张攥成了团,趁着风晃动,不久又乖顺得躺在她手心。

      深夜虫鸣窸窣,秋风乍起,一切似乎是场无痕的梦境。

      旭泱看向再次平静的周遭,叹息自语:“又瞒着我做什么,你在怕什么,这次,我不会再放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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