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在蠹星的第十三天 ...
-
克莱斯特在园圃附近转了好一会儿,突然发现某处的土壤好像在不久前被翻动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什么。
他方才在悬崖那边左思右想也记不起来的事情确实跟小虫子有关,是关于联觉信标的,而那玩意就是小虫子啃烂的,或大或小的遗骸碎片被它刨了个坑埋在土里。
克莱斯特发现了小虫子干的好事,第一反应是这小家伙还挺聪明,无师自通的藏匿罪证,因此没有责怪对方。
当时的他还想着要把破碎的信标重新组装起来,结果就这么忘了,直到现在才回忆起来。
人时常对自己以前所做的事情感到疑惑。
克莱斯特沉默地看着这与周围泥土颜色格格不入的土坑,开始思考起一个问题:他当时为什么不把信标碎片带走,而是反手把它重新埋起来?
“……绝对是犯蠢了吧。”克莱斯特扶额,一时觉得有些好笑,若非此刻的思维还算清晰,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基因病影响了他的脑子。
本打算拿坏掉的联觉信标练练手,但克莱斯特还面临着一个问题:他是立刻折返回去拿工具箱比较好,还是等会儿再走?
说实话他比较倾向于后者,他担心一回去就被满屋子的橙子味熏死,有时过度好闻的气息太浓反而会适得其反,如果能稀释一下就好了。
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回门口看看情况,小虫子突然的信息素爆发也让他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以至于现在完全摸不着头脑,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好在靠近的时候没有太大的不适,尽管浓郁的信息素还在他鼻尖萦绕不去,但似乎比之前淡了一点,应该刚好比令人难受的阈值低一点。
既然味道变淡了,克莱斯特就打算去瞧瞧小虫子怎么样了,结果还没往楼梯走几步,就感觉后脑勺传来一阵拉力,没多少重量,就像戴了一个过紧的发卡。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摸到震动鞘翅的一瞬间就知道是谁。
“小虫子?下来,别……扯我头发。”克莱斯特尝试着像小时候那样捏着它的鞘翅,但是它就是不配合,还为了避免被抓下来还一个劲地乱爬,把一身的橙子味抹到了克莱斯特头发、衣服乃至于身上。
克莱斯特跟它斗智斗勇几分钟,最终宣告失败——他算是意识到了,这小东西今天就是叛逆了,就是要跟他对着干。
身为这个家的主人,克莱斯特明白维护自己权威的时刻到了,假如这时候对小虫子百依百顺,它下回真的会把他当成人形窝。
他思索着如何对付它,心里划过好几种办法,可是都放弃了。
以他以往的经验来看,对付一只小虫子,用力拽它的鞘翅会有点风险,这种风险是对它的,因为一旦没控制好力道,真的把它虫翅分离就作孽了,于是pass。
当然了,他也可以用手卡住它的前肢,但是这时的小虫子体现出了难得的警惕,一见他的手伸过来就知道克莱斯特要抓它,毫不犹豫就开始逃跑。
“……”几次抓空,克莱斯特不禁沉默了。
他脑中闪过方才抓出藩篱里的虫子们观察的景象——他只是轻轻按了一下它们的生殖腺,它们就整只虫都服帖了,像被捏住后颈皮的猫咪一样乖巧。
乍一想是极具可行性的做法,可是这小虫子好像没有生殖腺啊?
这无形中除去了他以此捉住小虫子的可能性。
克莱斯特正失望着想法的破产,忽然发现它开始胆大包天地往他衣服里爬,不由得“嘶!”了一声。
他感到那片皮肤产生一阵凉意,一时间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虫类的体温非常低,更何况这小虫子的镰足上尖锐得很,还有毒,一道伤口就够他麻痹半天。
趁着它隔着衣服看不见克莱斯特的手,克莱斯特屏住呼吸等待了一会,眼疾手快双手把它捂住,然后成功卡住前肢把它抓了出来。
他盯着它的复眼,直觉它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差点气笑了:“你今天怎么回事?”
而小虫子似乎知道现在已经逃不掉了,于是连鞘翅都不动了,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要不是克莱斯特刚被它折腾过,多半会以为这小东西是个安分的主。
克莱斯特:“……下次不准这样了,听到没有?”
见小虫子垂头丧气,就连平时一看到他就开始振动的鞘翅也没精打采地耷拉着,克莱斯特曾一度认为这类虫一高兴起来就会振翅,事实也确实如此。
它每次见到他回家,都会高频率的振翅,然后试探着飞到他肩膀上——尽管克莱斯特有时候会拒绝它的陪伴,因为有别的事要忙。
这么一想,克莱斯特就不太想惩罚它了,他对小虫子的偏爱就是出于它各方面的灵性,它甚至让他有种家人作陪的感觉,而不像是寻常的宠物了。
“算了,下次再也不这样了,我们就一笔勾销,怎么样?”克莱斯特叹了口气,选择了最温和的一种解决方式,他真的有些下不去手……虽然小家伙今日确实过头了。
能让它害怕的东西其实很多,克莱斯特偶尔打响指能把它吓一跳,稍微使点力气扯它的翅膀,也会得到非常激烈的挣扎,看得出来它很不喜欢诸如此类的突兀响动和粗暴对待,这对它来说几乎算是惩罚了。
听到克莱斯特的话,小虫子的神经触角动了动,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然后轻微地动弹了一下,发现克莱斯特钳制着它的手居然松开了。
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的克莱斯特心底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像是头一次忍不住跟家里猫狗说心里话的主人,刹那间觉得自己简直蠢毙了,但这种事情真的不能更常见了。
他又换了个短句:“可以吗?”
小虫子对短句敏感得多,只反应了一会触角就幅度很小地点了点。
紧接着,它原地踌躇了一下,又贴着克莱斯特的鞋子蹭了蹭,然后鞘翅震颤起来,克莱斯特忽的联想起了手风琴,小虫子这番作态仿佛奏乐一般,翅翼摩擦的声响忽高忽低,时而悠长时而短促。
克莱斯特还没来得及多听一会,就发觉外边传来不小的动静,仿佛白蚁蛀空树心的加速放大声音,异常刺耳,令人危机感骤升。
什么东西?!
克莱斯特一惊,顿时想起几种糟糕的可能,也顾不得小虫子了,取出威力巨大的粒子枪,检查一番发现还能正常使用,穿上防护服就走出去了。
被留在原地的小虫子像是遇见了什么难解的疑题,镰足往地面戳了戳,发觉硬木地板根本挖不动,呆了好几秒,触角都垂了下来。
它不知所措地绕着克莱斯特刚才站着的地方转了几圈,半天才反应过来克莱斯特在紧要关头走了。
构造简单的虫脑难以理解对方离开的其他意思,它只能得出一个让虫难过的结论:
——它被拒绝了。
他差点以为是什么未知集群生物在破坏他围好的围栏,结果一出去才发现声响出自圈养其他虫子的藩篱。
虫子们碍于藩篱对空中和四周的包围,一时难以突破,于是开始用口器啃咬硬木栅栏,而这并不是单一个体的狂热举动,几乎所有虫子都参与了这次暴动。
他以前从来不知道虫子也能如此喧闹,比起五百只鸭子都毫不逊色,他的耳膜都有些不堪重负了。
而等到克莱斯特走得更近,虫子们就更激动了,极富攻击性地发出密集的“嘶嘶”声,还不时充满敌意地竖起鞘翅,这是这类虫子进攻的前兆。
就连那两只被克莱斯特抓出来后变得蔫吧的虫子都精神起来了,是什么让它们如此兴奋?
见到这种从未有过的情况,克莱斯特只能想到服用了兴奋剂的哺乳动物,可他最近应该没有喂刺激性食物才对。
这些虫子除了内部打架,平时都挺稳定的,没有过出逃行为,克莱斯特甚至很少见到它们将口器用到栅栏上。
它们这是怎么了?克莱斯特尝试更靠近一些,本就吵闹的噪音顿时更加难听了,嘶嘶声不绝于耳,大有音调越来越高的趋势。
克莱斯特被吵得有些烦躁,于是直接朝着栅栏外围开了一枪,恐怖的热量将土壤都轰出了显眼的坑洞,深层湿润的泥土出露在空气中。
原本躁动不安的虫子们几乎马上就噤声了,粒子枪一枪带来的热量也很快随着空气流动传播到栅栏内部,这灼热的能量让绝大部分虫都离开了接近克莱斯特的区域,一起躲进了相对更远的角落阴影里。
克莱斯特见它们停止发疯,就转身离开,回到家随手擦了下粒子枪迸发热量所引起的薄汗。
他只觉自己今天真是命犯太岁。
而等他再度想起小虫子的时候,才发现它不知跑哪儿去了,翻箱倒柜也没找到它。
克莱斯特呼唤它好几声,它都没有回应,这是以往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他挠了挠头,不禁冒出一个离奇的想法:不会是因为他没听完它的奏乐就走了,所以生气了吧?
对于虫类来说,像是振翅但不飞翔,摩擦鞘翅之类的不同寻常的行为,或许都表达了不一样的含义,意识到这一点,克莱斯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思他刚才微妙的不妥。
以它的智力,多半是因此伤心了吧?
克莱斯特居然觉得这种猜测很有可能,假如是他,主动向某人发起交友邀请却遭到拒绝,也是会感到沮丧的。
谁会喜欢拒绝呢?
这么想想,克莱斯特心底涌起一种奇异的歉意——在方方面面,他似乎都是那个作出拒绝选择的人。
或许在平均智力较高的虫群也存在着一定等级的社交,所以小虫子偶尔做出的难以理解的举动倒也不算太奇怪……
忽略掉内心的微妙之感,他如此想道。
这种看法来源于克莱斯特所观察到的小虫子和其他虫的交流,它们交往和互动只给他一个印象:社交。
而且其他虫子会自觉地把自己摆在较低的位置,从来没有尝试争抢小虫子的食物,这说明虫群中并不完全以体型划分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