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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阳武城养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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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阳武城少了几分繁华,多了几分萧索。街道上只有几辆匆匆行进的马车和满脸风尘的行路者。进城时已是下午,他们进了城之后,先找了一家客栈下榻,然后廉颇分几人去采购一些物资,几人带着姜黯他们去寻医馆。
医馆的丈人看了看赵寅的伤连连摇头,转过来对姜黯一行人说“这孩子的伤口又宽又深,极易裂开,出血又多,必须用针线缝起来,否则伤口感染,可能就性命不保了”
姜黯带着那几名士卒出了屋转头道“麻烦几位壮士转告老将军,非命无法与你们同行了,我小弟的情况我实在不放心,还望老将军见谅。等到我小弟情况好些了,我再去大梁拜会老将军”
他们能理解姜黯,然而这次是逃到魏国来的,要赶紧见到魏王,无法为一个人停留太长时间,姜黯也知道,因此不会提令他们为难的要求。为首的士卒站出来递给姜黯一袋金币“这是将军准备的为令弟诊治的医资”然后抱拳道“姑娘情况某等会与将军说明的”姜黯没有矫情,收下了那袋金币。
待那几位走后,姜黯回屋对那老丈鞠了一躬道“拜托老丈了”
老丈让赵寅躺在床上,扒开他的衣服,露出那可怖的深浅不一的伤口。那丈人先净了净手,拿一把匕首在火上烤了烤,把赵寅外翻的硬化的肉都割掉,然后拿针在火上烤了烤,穿上线,对姜黯道:“接下来将会极其疼,非一般人所能忍受,舍弟可能会挣扎翻滚,影响我施针,你帮我按着他”
姜黯坐在了赵寅的脚上,把自己全部的重量都压到了他的身上,老丈开始施针,那大粗钢针进入赵寅的身体,赵寅可以感受到一阵疼痛从胸口迅速传遍四肢百骸,他猛的瞪大眼睛,他的身体为了抵抗这种不适开始剧烈的颤抖。他紧闭双眼,紧咬牙关,双唇泛白发抖。额头,手背,竟然还有手臂上的青筋全都暴起,他用尽全力压抑着身体的反应,那老丈一边小心谨慎的辨认,一边又使针迅速的在赵寅的皮肉间穿梭随着。
穿针引线,敷药,包扎一番折腾,姜黯三人已经紧张的满头大汗,赵寅没有说一句话,更没有喊一声疼,但是他的肉打着颤,手死死的拽着身下的床单,姜黯能感受她身下他的腿在用着力,若不是她压着,他一定会疼的蜷缩起来。姜黯把手伸过去“咬我吧”赵寅没有犹豫,一口咬上了她的胳膊,一瞬间,巨大的疼痛直冲她的脑门,她忍着没有叫喊出来。
缝合完毕时,原本西沉的太阳不知何时又挂在了东方,由昏暗的黄光变成了灰蓝色的晨光。放在床边的铜盆已经接满了血。那丈人早已直不起腰,眼神空虚的直接瘫在了地上,姜黯也从赵寅的身上下来,腿一软,躺在了地上。床上的赵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的神经一直紧绷着,意识到缝合结束,脑子里支撑他的弦儿一松,整个人也昏厥过去。
晌午时分,天光大亮,姜黯被强烈的日光照醒,睁眼已不见了那老丈,待看清四周她发现她正躺在赵寅原来躺的那张床上,屋内只有她一人,满地的狼藉已经收拾干净,盛血的铜盆也被端走。
姜黯正要下床,正巧看见掀帘进来的赵寅,身后跟着老丈。
那老丈指着赵寅冲姜黯道“这个不省心的,刚施针就敢下床乱走,真是胡闹!”姜黯在一旁应着是“一般人都会高烧不退个三五日,若是挺过去,方才把吊着的心放回肚里,没事了,他可倒好,仗着自己有几分幸运,没发高热便这般不注意!”老丈犹恨铁不成钢“莫要年轻时不拿身体当回事,我看看你这样糟践自个儿身体能活到几时!”姜黯冲老丈讨好的笑道“到时候我一定收拾他”骂完后,那老丈又止不住的向姜黯夸奖道“老叟行医数十年,头一回见小小年纪意志这么坚强的,令弟将来定有一番作为!”
姜黯坐在床上哈哈笑道“那就借老丈吉言了”
老丈嘱咐道“接下来的这两天,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切不可再让他向今日这样下床随意走动,若是发热了一定要喊我”姜黯应是。
老丈把刚熬好的药放到了小几上就出去了,姜黯起身给赵寅让出位置,让他躺在床上
姜黯神情严肃“为何下床走动?”
赵寅无奈“我就出去如厕”
赵寅问:“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为何尽心救我?”赵寅清楚姜黯不是那种仁人义士,也不是心软之人。
姜黯坐在赵寅的床边低着眼眉给他把被子窝好“我把你丢在这里,万一你再死了怎么办,我不就白救你了吗?”顺手拿起小几上的汤药搅着
“总之我就救你这么一回,等你好了之后我就走,然后你再遇到什么,就不归我管了”
“你之后打算去哪里?”赵寅问
姜黯眯了眯眼“既然来了魏国就在魏国看看呗”
“你本可以跟他们一起走的”
“嗯”
“你说我是你幼弟,可是我是要走的,到时我与你不在一处你如何对他们交代?”“唔,就说你的伤要悉心静养,我便直接去了大梁,而且你是个粗人没读过书,到了大城市反而不自在,伤好了在这里随便找个伙计做,离大梁也近,联系我也方便。”对于一个没读过书的愣头小子,他们不会多加挽留。
赵寅想要留住她。
“你为何不去秦国?”
“秦国……现在不是好时机”秦国,当初平原君把她冷在府中,她并非没想过投秦,秦国改革大成,国内一片欣欣向荣,已有统一之象,且一连几代明君,投秦则事半功倍,只不过在她刚刚有这个念头时,昭襄王,孝文王就接连去世,然后就是平原君去世,她被赶了出来,生活朝不保夕,而且听说新即位的庄襄王也去世了,新秦王乃是一未加冠的少年,大政皆由文信侯掌管,她便把赴秦这件事搁置下来了。
“你有去秦国的打算?”
“嗯,秦国这些年如出闸猛虎,其势不可挡,且自孝公起,历代秦君皆是雄主,现下士人谁不想入秦?”姜黯抬起头,把搅好的药递给他
他接过药,仍是看着她“那你又在考虑什么?”
“秦国新君初立,且年幼,据我所知现在的朝政皆是由文信侯吕不韦把持,他们两个必有一战,等秦国局势定了我再去不更好?”
姜黯拍拍他的被子,歪着头笑道“少年,谋定而后动,那么着急,急着送人头,当马前卒?”反问时还抬了抬下巴,带着几分狡黠
赵寅也抿唇笑道“嗯,你说的有理”
赵寅要养病,姜黯也陪同他在这里住着,在这七八天里,姜黯不仅同那老丈打好了关系,还把阳武城的情况弄得一清二楚,好像她在这里住了一年一样。
廉颇给的钱不少,姜黯付了医药费后还余下一些买衣物,把他们两个人捯饬的干净些。
“秀儿,你跑什么呀”老丈一边跨进门口,一边抻着脖子朝外喊
那老丈把手里的药材放下,冲着姜黯直摇头:“你们在老叟这住了七八天,这些小姑娘得来了五六天,老叟这医馆呐,从来没这么热闹过”姜黯笑道“我小弟生的好,小姑娘都来看他”撇撇嘴道“没一个是来看我的”
“你们姐弟俩的模样都是生的一等一的好”
赵寅是实打实的美人,姜黯拍马也赶不及,但是她长的门盘大脸,长相大气,是老人们口中的有福之人
“除了第一天的那几个壮士,这些天都只有你们姐弟俩,你男人呢,孩子呢?”那老丈忽而问
那几位壮士的事,姜黯随意编了段谎话给圆过去了。但她这般年纪没有成亲生子确实不常见。
“唉,这不是为了小弟吗,我本该出嫁的年岁上,爹娘生了小弟,这本来是好事,然而不到一年爹娘就相继而去,可怜小弟从小没了爹娘,我便立志一定要将小弟抚养长大,哪里还顾得上我自己呢,婚事就这么一直耽搁了下来”姜黯炒着菜,此时背对着老丈低着头,老丈看不见她的神态,只能听见她声音的哽咽。
姜黯为了省钱,提出为老丈做饭来抵消他们姐弟俩的饭钱和住宿钱。老丈本来还犹豫,但一尝过姜黯做的饭菜,立刻就答应了。
“真是个好姐姐啊,长姐如母,你弟弟有你这么个姐姐真是好福气”老丈赞叹
“你小弟呢?可有婚嫁?”
“我小弟现在还小,他只是长的比旁人高些”
“都是你这个姐姐养的好啊,这些年一定很难吧,难为你了”
姜黯忽然看到远处的赵寅,把话题又转回去,声音略带担忧道“我小弟这个臭脾气,冷冰冰的,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姑娘肯要”
“诶”那老丈摆摆手“你弟弟生的好,以后肯定不愁婚嫁,现在不就有好多小姑娘为了见他一面爬墙头吗?”
赵寅只是对不熟的人话少,显得冷冰冰的,其实外冷内热,了解后就能知道他其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逗一逗他,通过一些细微的小表情小动作洞悉他冰冷平静外表下的躁动外放,成为姜黯每天的乐子之一。
路过的赵寅一脸黑线,相处这么些天他算是发现了她的嘴里没一句正经话,她若是不想回答的话,她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你绕过去,你还乐呵呵的。
然而她却对此很自豪“我是策士诶,本来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真话假话不分,你这么说,我就当你是夸我了”
做熟饭姜黯进屋叫赵寅吃饭
“快去吃饭啦”
姜黯见赵寅竖起一个胳膊阻隔外面,把头藏在那个胳膊后面。样子像是在赌气。
姜黯在哪边他便把脑袋转到另一边去
“你在气恼什么”
“你不过略施小计,我就每每沉不住气,如此何以成大事?”
“哟,看出来了啊”姜黯顺势坐在他对面
姜黯一直都知道这孩子很聪明,就是年纪小,少些历练磨性子
“成大事首先要哀乐不能入其心,遇到点事就放心里,还因此惩罚自己不吃饭,是成大事的人吗?”
姜黯和赵寅出来时,老叟已经把饭菜摆了一桌子。
吃饭时姜黯与老叟胡侃“您这么大年纪了,没个亲人?”
老叟黯然“我有妻子的……我有妻子的……”
他停下不在吃饭,蹒跚着从屋里宝贝的拿出一幅画像给姜黯他们看
画像很精致,一看就知道是花大价钱让人画的,实在不像是这么个小医馆能有的。
“这是我妻子”他眼角的皱纹笑开了花
“是不是很漂亮?”他珍视的擦着那画像
“你老妻故去了?”
“嗯”老叟眉目有些苦涩
他把画像又收回了屋里,走出来道:
“我原本是一斥候,被敌国抓住,严刑拷打,九死一生。我老妻误得了消息,以为我死了,伤心之下,一病不起,她想要自尽,幸得邻里劝慰,才保下一条命来。但也未息了这个心思,只是想着为我诞下孩子,再去黄泉路上寻我。好在我拼着一身剐逃了出来。可是她却伤心过度,留下来病根,孩子没保住,前些年也因旧病复发,去了”
老叟自嘲道“可怜我学医半世,仍没有留住她”
听完这个故事,赵寅沉默不语
回到屋里,赵寅仍是久久不发一言,姜黯询问道
“你怎么了?从刚才就不发一言”
“相濡以沫,相呴以湿的感情很令人动容,不是吗?”
“即使两人面对那么大的磨难也没有背叛彼此”
“哈?你喜欢听这种?也是,不离不弃的真情真是少见”
时下民风彪悍,道德约束很低,男女即使在野地苟合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啊,我姜某人也是羡慕的很呐,白头终老,哎,留到下辈子吧,这辈子太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