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走》歌尽繁花

44、登门拜访

　　嘉禾跟韩凯来到李朝雄住的地方，单说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李朝雄能住这么雅致的院落就已很不简单。嘉禾远远望见院子外的两棵香樟树已有些年月，虽是冬季，却仍然绿意袭人。
　　韩凯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他除了中途打了个电话给项楠，一路上就没再说什么话。他一保持沉默，气场就变得很不一样，好像冷空气过境，人人需备足防寒衣物一样。
　　嘉禾认为此等衣冠楚楚，不严自威，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高等生物，确实非她可比。当然，她已经亵玩过了，所以呆会要是为此挨骂，也是情有可原的，她必须做到打不还口，骂不还手，低眉顺眼，渡过难关。
　　嘉禾正在给自己仔细的布置战略方针的时候，小院的门开了。一位衣着朴素干净，像是保姆的女子开了门，冲两人客气地笑了一下。
　　嘉禾打的腹稿在心里还没重复上第二遍，万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韩凯将她带进门，走进客厅，大家似乎都在等他们。嘉禾看见韩素玫站在一个有些年岁的男子身后，颇为严肃的打量着她。
　　她顿时颇为困难的把自己笑得像花儿一般灿烂，紧张地叫了一声：“妈，您好！我是郑嘉禾。”
　　她话一说完，一屋子人就都愣了。
　　嘉禾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口误，只觉一只寒鸦从脑门飞过，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在众人愣神的一霎那，她顺应时势，立刻补充了一句，“阿姨，您好，我上次去医大听讲座，看见过您。”
　　李朝雄笑笑，和蔼地道：“到这边来坐吧，小惠去泡两杯茶。”
　　开门的年轻女子进厨房泡茶了。
　　韩凯看了她一眼，趁众人不在意的片刻，微微攥紧她的手。
　　嘉禾朝他苦笑，那意思绝对是在声明，她不是故意拿他全家开涮，实在是对他妈过分敬仰和紧张过度，导致心意跃然而出。
　　她知道韩凯刚才已经给项楠打了电话说她会来，韩素玫应该不会像查户口那样盘根问底，但作为一个母亲，也许她多少还是要问点什么的，所以一干人等刚在沙发上落座，嘉禾就挺直了腰板，收起了一副痞相，变得小家碧玉般的温婉，兼具大家闺秀般的的风范，绝对没有把小惠端上桌的瓜子水果看在眼里。
　　她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将瓜壳果皮嗑得一片纷飞，因此当李朝雄热情的让她吃点东西时，她坚决而又委婉的加以拒绝。
　　从韩凯的身上，她能很好的看出一个家的家庭教养，韩凯是一个修养极佳的典范，虽然可能由于教养过度，变得有些与众不同，但嘉禾认为不影响他的整体高贵和外在优雅，所以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向高素质家庭靠拢，变得有涵养，有礼貌，有规矩。
　　她一规矩，涵养起来，韩凯难免就想发笑。
　　他姿态优雅地坐在沙发上，闲闲的扫了她一眼，看见平日里淘出格的郑嘉禾变得比碧玉还碧玉，女人还女人，不由很有兴趣地多看了几眼。
　　他多看的这几眼，看在外人眼里，又是另一番景象，琢磨着他该是用情颇深，深情款款的模样。
　　李朝雄鲜少见韩凯对什么上心，而郑嘉禾此时树立的形象，堪称娴雅的典范，他本着爱屋及乌的心理，对嘉禾也很客气。

　　嘉禾注意到李朝雄的腿，活动起来不怎么方便，但他跟韩凯坐一起，谈得很开心，反之韩素玫一直默默的坐在一边，若有所思的样子。
　　韩素玫正在剥一个橘子，她的手指纤长，脸色白净，短发自然的垂在耳畔。
　　嘉禾心道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女人？要不是在医大见过她，她绝不会将眼前这个优雅沉静的女人跟医院副院长的头衔联想在一起。
　　韩素玫剥完橘子皮，出乎意料的递到嘉禾面前，客气而又淡漠地道：“你吃个水果吧。”
　　嘉禾一张小脸受宠若惊，从来没有哪个妈，削过水果给她吃，包括她自个的妈。她激动地接过了橘子，还没等她说谢谢，韩素玫已经站起身，对着韩凯道：“你跟我去书房，我有点事要跟你谈。”
　　嘉禾看见韩凯收敛了笑容，站起身，跟着韩素玫进了书房。
　　她看向一旁默默不语的项楠，想从他脸上看出点讯息，但项楠只是冲她笑笑，那笑容没有一点安抚作用。

　　韩素玫进了书房，关上门，没有马上坐下，而是直接问了一句：“她真是郑国彬的女儿？”
　　“嗯。”韩凯应了一声。
　　韩素玫无力的坐在了椅子上，缓缓地道：“你在干什么？你想要干什么？”
　　“跟她在一起，怎么了？”韩凯的声音有些低沉，有些无畏，但更多的是故作惊讶。
　　韩素玫盯着他，冷冷的道：“你到底怎么了？我一向觉得你是有分寸的，你正经地找个女朋友不是很难吧，为什么要找郑国彬的女儿？”
　　“她怎么了？”韩凯反问了一句。
　　韩素玫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道：“你做事情求快，求效益，做生意无可厚非，可上一次施定驰投资失误，你说苏昕是你女朋友，愿意注资仁福，她投了资，可你跟她结婚的事却不了了之，你敢说你一点也没有利用姓苏的那个女人？”
　　韩凯心脏微微收紧，一阵凉意蔓延全身，在她眼里，他也许就是这样不入流，有什么关系？真的没什么关系。
　　他漠然地道：“没有。”
　　韩素玫对着他淡漠桀骜的眼神，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痛。
　　“那这一次呢？郑国彬多少也曾是Y市药监部门一个不小的官，我听项楠说是宋敏君为了往上爬，一手抓的一连串医药丑闻，其中就包括郑国彬受贿的那单新闻，她升了职，而你在Y市倒是培植了不少的人脉，现在那个扶上去代替郑国彬的人还是你同学。这当中你做了什么，我不想知道。但现在你把郑国彬的女儿带到我跟前来，打算干什么？做你女朋友？你就不怕人家女孩子知道了，神经出问题？”
　　“我要打算跟她结婚呢？”韩凯看着她，忽然很想知道她会有什么意见。
　　韩素玫眼色越发凉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养出了一个什么样的儿子，他做什么事都自有主张，极少让她操心，但论起心狠、耍手段，他好像比施诚平都更胜一筹，单说当初给耿九清动手术的事，医院里不少人心知肚明，姓耿的背景不太清白，大家都避之不及，唯恐惹祸上身，他却劝她接下这单手术，她当时只管救人并没多想，可手术结束后，他便跟姓耿的搭上了关系，这里面她当妈的是不是都被他摆了一道，真的很难说。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韩素玫揉了揉太阳穴，问道：“当初她爸爸的事，你到底有没有参与？”
　　韩凯没有正面回答她，只平静地道：“你不是说那些只会伸手要钱，捞取好处的官，不如得癌死了干净吗？”
　　韩素玫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顿了一下，忽然疾言厉色道：“可我没让你去害人！”
　　“人不是我害的，他自己死的，事情是施晓的妈揭发的，证据是施晓无意中拍下来的，跟我没关系。”
　　“没你在里面指挥，估计宋敏君也不可能那么快升上去，难怪她一来医院体检，就跑到我跟前夸你，恨不得施晓是你亲弟弟！你不愧是施诚平的儿子，跟他全是一个德行。”
　　她话一说完，韩凯脸色就变了，变得很白,再坚硬的心，也有脆弱的地方，而她总有办法，揪住他的死穴，毫不留情地掐下去。
　　他不想再反驳什么，一如既往保持沉默，好像被训斥习惯了，她说，他听着。

　　韩素玫意识到话说重了，年轻时她憎恨施诚平的欺骗，他长得跟姓施的越像，便越是惹她烦。她一个人压力一大，倘若他再做不好事，她便忍不住训斥：“你不要跟姓施的一样，无情无义，没本事，不是个东西！”
　　现在他本事是有了，却给她教得缺少人味，更不像个东西了。
　　她许久不曾提这样的话了，今天却突然冒出这样一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许当初不该把他从国外召回来，他去仁福，是她叫的。她叫他去，并不是施诚平恳切相求的言词打动了她，而是她需要他去做些事，她不擅长周旋在人情世故当中，所以需要他出面，现在弄成这样，终究她也有责任。
　　想到这些，韩素玫稍微放缓了语气，“我不会反对你的决定，但她如果知道了你跟她爸的事脱不了关系，还会愿意跟你吗？。”
　　韩凯迎向她的目光，只说：“跟不跟是她的选择，我当时并不认识她，何况郑国彬并不是全然无错，不然也不会墙倒众人推，有那么多人想拉他下马。”
　　韩素玫道：“我可以不去做这个恶人，跟她提这些事。但你先让她上完学，别没等她毕业就跟她结婚，或是让她有孩子，一个女孩子就算她想选择，也得先有独自生存的能力。你不要仗着你的本事，先骗她结婚，到最后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知道我不喜欢什么，别真学得跟施诚平一样。”
　　话已至此，两个人都不想多说什么。
　　韩素玫走出书房时，又叮嘱道：“公司里的事，你要抓紧做，别抓着项楠替你做事，人家女朋友还等着他回去过年，你这趟送不送我，没什么要紧的。”

　　他俩个人在屋子里谈话的片刻，嘉禾已经紧张得不行了，竖着耳朵也只能听见零星的争吵声，但房门关着，声音压得又低，她实在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偏偏李朝雄跟项楠还在找她讲话，让她分神。
　　当她看见他母子二人出来了，才觉得煎熬稍有缓解，眼巴巴地望着韩凯，想瞧出个端倪。可惜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眉头微蹙，脸色苍白。
　　嘉禾连忙去看韩素玫，可韩素玫居然朝她笑了一下，虽然那个笑容很淡，但着实不寻常，连李朝雄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韩素玫道：“该吃饭了吧？吃完饭，你们年轻人出去逛逛吧，我不是第一次回去，用不着人送。”
　　嘉禾小心地看向韩凯，想让他给点提示，刚才一声“妈”喊得太唐突，害她现在闺秀装得都不敢开口了。
　　韩凯道：“我们反正也没事，再说嘉禾还给玲玲买了点玩具跟衣服，你一个人拎太多的东西走也不方便。”
　　嘉禾立刻朝他露出称赞的目光，心想你在你妈跟前凸显我买的礼物，真是孺子可教啊。
　　韩素玫淡淡地看了嘉禾一眼，忽然有点悲怜起来，由她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一心只想着情和爱，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不用了，她第一次来这边，你陪她转转吧，我有项楠送就行了。”韩素玫对着韩凯道。
　　嘉禾正在吃菜，一听这话，顿时觉得韩素玫那清冷的面容，也不那么严厉了，倒让她有几分感激。只是刚才书房里的争辩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暗中嘱托韩凯跟她分手吧？想到这，嘉禾又不安起来，饭吃的也不是滋味了。
　　李朝雄在一旁道：“我看项楠也不用去送了，我呆会叫两个人去送你。”
　　韩素玫看了一眼李朝雄，不甚热情地说：“要那么多人做什么，我根本没带什么东西，你出院了，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你有什么事直接跟韩凯联系吧。”
　　嘉禾一时又被桌上韩素玫的冷淡，惊醒了头脑，不甚明白李朝雄跟他妈究竟怎么回事。她从未觉得一顿饭吃得这么长，只急切地想知道韩凯跟他妈说了什么。

　　从李朝雄家告辞出来，三个人还是先将韩素玫送上了飞机。
　　回来的路上天空飘起了白雪，嘉禾缩了缩脖子，跟着韩凯上了车，见他一路沉默着，心底的不安逐渐扩大，这些天她一直在胡闹，而他一直纵容她，倒让她忘了他原本就不是个很有情绪的人。
　　“韩凯，你妈在书房里是不是让你跟我分手？”
　　韩凯没有看她，反而不动声色地反问了一句：“你怕跟我分手吗？”
　　嘉禾更觉得心底的想法得到了证实，可她不想表现得太在意，好像太难受，倒不像她郑嘉禾过一天，就要快乐一天的风格了。
　　“分手就分手，我能接受最坏的消息。可是——”嘉禾顿了一下，生气道，“我也没想过要跟你结婚，难道玩玩也不行吗？吃亏的好像是我吧？你为什么非让我见你妈啊，现在连玩都没得玩了，都是你的错。”
　　韩凯哼出一声轻笑，懒懒地道：“郑嘉禾，你胆子倒不小，想玩我。要不是你还在上学，我倒是很想马上做一件事。”
　　嘉禾抓紧衣角，越来越弄不懂他到底什么个态度，“你想做什么？”
　　“带你到民政局领个结婚证，再放床上做上一个星期，等孩子都有了，你还想怎么玩？到哪玩？”
　　嘉禾听了，一时被刺激得有点发愣，可听他这么一字一句，波澜不惊，沉稳的描述着匪夷所思的事情，她怎么这么激动呢。
　　“韩凯，你不要老是逗我，你妈要是不讨厌我，我就赖定你了。”
　　韩凯轻声道：“哦，那你千万要好好赖着我，或者你干脆发个誓，无论发生什么，死都不离开我。”
　　嘉禾愣愣的看了他一眼，没这么单方面不平等的誓言吧？万一他要是跟别人结婚了？难道自己还要做小三，死都不离开他？真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存心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为了避免自己又被耍，她虚以委蛇地道：“哈！你让我发誓啊？不好吧？我们俩也不知谁死在前面，再说你的钱买两块墓地也够了，我们用不着合葬吧？我……我保留改嫁的权利。”
　　韩凯终于笑出了声，脸色平静，转眸看向她，“你担心我妈说什么？你放心，我的事一向自己拿主意，她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不会管我的。”
　　“可我听见你们在书房争辩，她骂你了？因为我吗，她到底说了什么呀？”
　　韩凯收回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的道路，云淡风轻地道：“她让我们做好安全措施，别在你毕业前，给她弄出个孙子。”
　　嘉禾听完，一时无语，当医生的考虑事情都这么异于常人吗？韩素玫一眼就看出她是一个不正经的女孩子？可这也就是最近几天的事，本来她还是蛮纯洁的呀，难道是昨晚太疯了，有什么地方被看出来了？她越想越怀疑，越想越郁闷，但又不好再追问下去。
　　为了避免尴尬，她闷闷不乐地道：“下雪了，韩凯，过完年我又该长一岁了，我怎么觉得自己有点老了？”
　　韩凯可不敢苟同她，瞧她怎么都像是一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
　　他将目光淡淡地投向车窗外，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想：是，你又长一岁了，可我倒希望你永远这样，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要懂，只一直这样跟我胡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