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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琥珀 ...

  •   安晚不在的三日,学院像是被抽走了魂魄。蔷薇依旧秾丽,却失了精神;溪水依旧潺湲,却少了韵律。连拂过脸颊的风,都变得迟疑而空洞。

      我独自穿过那条开满蔷薇的小径,脚步比往常快些。石亭里空着,我不敢停留,怕那满亭的花香会放大心底的惦念。有些风景,注定要两个人看才不算辜负。

      母亲依旧在厨房忙碌,油烟机的轰鸣是家里最恒定的背景音。

      她问起安晚,语气平常得像问及天气。我含糊应着,她也就不再追问。

      有些话题是暗礁,我们都小心地绕行。

      只是她擦拭碗碟时,目光偶尔会飘向窗外,耳垂上那对珍珠晕着温吞的光,像藏着许多未出口的话。

      第三日午后,天色沉郁,云层压得极低,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来。

      我刚在座位坐定,一阵熟悉的高跟鞋声便由远及近,清脆,笃定,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敲破了教室的沉闷。

      是安晚。

      她像是把外面所有的光都带了进来。

      一身正红色的及膝连衣裙,衬得肌肤胜雪,腰间束着宽宽的黑色皮质腰带,勾勒出不盈一握的弧度。

      最惹眼的,是那条曾被母亲诟病的红色丝带,此刻不再系于腿上,而是松松缠绕在她纤细的腕间,打了个随性的结,随着她的动作轻盈摆动。

      “张兮!”

      她几步走到我面前,带来一阵香风,不是寻常的花果甜香,而是带着点极富侵略性的玫瑰气息。

      几日不见,她似乎更加明艳夺目,眼尾微微上挑,顾盼间流光溢彩,那份美丽带着显而易见的张扬,像正午最炽烈的阳光,让人不敢直视。

      她将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放在我桌上,动作潇洒利落。“喏,给你的。”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编织精巧的红绳,中间缀着一颗小小的、却光华流转的血珀,色泽醇厚,内里仿佛封存着亿万年的日光。

      “路过古董市场一眼就看中了,这颜色,多配我们亭子外的蔷薇!”

      她语调飞扬,带着她特有的、不容置疑自信,随即又凑近些,压低声音:“戴着,辟邪的。以后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都不敢近你的身。”

      她的靠近让那玫瑰香气更浓了些,几乎有些醉人。我拿起红绳,血珀触手温润。“很贵吧?”我下意识地问。

      她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腕间的红丝带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好看就行,管它贵不贵。”她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审视般的满意,“快戴上看看。”

      我将红绳系在左手腕上。那抹浓郁的红与血珀沉静的色泽,在我苍白的腕间,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对比。

      “不错!”她笑起来,声音清脆,引得前排几个同学回头看她。她浑不在意,反而扬起自己系着红丝带的手腕,与我的并在一起,“看,像不像一套?”

      那截红丝带在她雪白的腕子上飘荡,带着某种宣言般的意味。

      我注意到,她左边小腿上,原来系丝带的地方,此刻光洁如玉,没有任何痕迹。

      “你妈妈……”我迟疑着开口。

      “别提了,”她立刻打断,好看的眉头蹙起,像是不耐烦听到这个话题,“一回去就念叨。”

      她轻哼一声,指尖绕动着腕间的红丝带,带着点叛逆的得意,“我才不管,我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她话语里的任性妄为,与她身上那股蓬勃的生命力如此契合,仿佛天生就该如此,不受任何束缚。

      然而,在那份张扬之下,我似乎捕捉到一丝极力掩饰的、对被管束的厌烦。

      放学时,酝酿了一天的雨终于落了下来,淅淅沥沥,带着凉意。

      我们没有伞,并肩走在教学楼连绵的屋檐下。雨水顺着黛瓦连成串珠,在青石阶上敲打出清脆的韵律。

      安晚似乎心情极好,轻轻哼着歌,是那首她常哼的南方小调,调子婉转。

      走到一处积水前,她忽然停下,侧头看我,眼睛亮得惊人。

      “张兮,低头。”

      我依言微微俯身。

      她抬手,将一片不知何时沾在她发间的、鲜红的蔷薇花瓣,轻轻放在了我的课本扉页上。指尖不经意掠过我的下颌,带着微凉的触感。

      “送你,”她笑起来,眼波流转,像裹着蜜糖的钩子,“好看吗?”

      那一刻,屋檐外的雨声、泥土的气息、她身上浓郁的玫瑰香,还有扉页上那片秾丽的绯红,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牢牢缚住。

      我怔怔地看着那片花瓣,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像是很满意我的反应,轻笑一声,继续向前走去,哼歌的调子更加轻快了,红色的裙摆在小腿处摇曳生姿,像一团移动的火焰。

      回到家,母亲正坐在窗边缝补什么。暖黄的灯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影。

      我换鞋时,她抬起头,目光精准地落在我腕间的红绳与血珀上,眼神有瞬间的凝滞。

      “这琥珀成色很好。”她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安晚送的。”我说,心里有些莫名的紧张。

      母亲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低头继续手上的针线。

      针尖穿过布料,发出细微的“嗤”声。

      夜里,我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那片安晚放在我扉页上的蔷薇花瓣。

      它已经有些蔫了,边缘卷曲,却依旧固执地保持着惊心动魄的红。腕间的血珀在灯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安晚像这骤雨,来得猛烈,去得也干脆,留下的痕迹却无处不在。

      她的张扬,她的美丽,她不经意流露的烦忧,以及母亲那句关于“浓烈颜色”的叹息,都像散落的拼图碎片,让我窥见一个模糊而庞大的轮廓,却始终拼凑不出全貌。

      窗外雨声未歇,敲打着这个心事重重的春夜。我知道,有些东西,正随着这场雨,悄无声息地,渗入我生命的土壤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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