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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去留之间 ...

  •   甲板上,八位音乐家专注地拉着小提琴。
      音符飞翔在死神飞着的天空。
      黑色的笔挺礼服,铮亮的红木小提琴,海上最高水准的演奏。
      他们仿佛不是在一艘即将沉没的大船上,而是在维也纳金色大厅。
      他们四周仿佛不是惊慌错乱的嘈杂,而是人群的鼓掌和欢呼。
      如果不是一个人匆忙跑过撞了一个乐手的胳膊,这支乐曲会演奏到最后一个音符。
      “有什么用?没有人听我们的演奏。”
      四周一片喧嚣。
      乐队领班亨利笑道:“刚才在餐厅里也没人听。继续拉,这样才不会冻着。奏《奥菲斯在冥府》。”
      “沉船还有配乐,肯定是头等舱!”汤米一边跑一边黑色幽默地说,伴随着有节奏的步伐,这句话说得抑扬顿挫、慷慨激昂。

      “默多克看上去好说话,卡尔少爷,唐森先生,需要我去……”拉夫恰平板红润的脸上露出了他精明强干、阴险狡诈的本性。
      “试试看吧。”卡尔瞟了默多克一眼,不太抱希望。
      “祝你好运吧。”杰克拍拍拉夫恰的肩膀,显然,他早就忘记了拉夫恰的冒犯。

      “给我们活命的机会!混蛋!”已经有人在割绳索。汤米气愤地大叫。
      “仅限妇孺,谁硬闯,我就杀死谁,退后。”大副默多克用枪对准汤米,毫不犹豫地说。
      “杂种!”
      “退后!”
      人潮如山。排山倒海。
      砰。
      “不,汤米!不!”
      “混蛋!”费彼声嘶力竭地大喊,哆嗦的手想竭力捂住汤米的伤口。
      蔓延在甲板上的血,如同一把鲜红的剑缓慢出鞘,刺在心上。
      鲜红的动脉血顺着甲板的纹路流成手掌宽的一条。默多克惊恐地、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更加惊恐和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他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几步,躲避这把出鞘的染血的剑。
      他木然地盯着汤米的胸口,好像胸口的鲜血是氤氲而开的鲜花。
      他退到船舷边,举起右手,对着人群庄严地行了一个礼。放下右手,举起左手。
      太阳穴上的枪口黑洞洞的,搭在扳机上的食指缓慢扣紧。
      “不要,威尔!”
      砰。
      黑色的枪管,飞溅的鲜血,宛如一麻袋货物一样重重跌落到海中的人。
      维持秩序是他的责任,保护乘客安全也是他的责任。
      他只能选择这样的方式,完成一个船员的职责,践行一个男人的责任。
      “汤米!该死的……”杰克想冲过去,但他无力拨开面前的人墙。他攥紧了拳头,脸色更加苍白了。

      船渐渐倾斜了。人们冲向船尾。
      卡尔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他好像站在高处,俯瞰着泰坦尼克号。
      密密麻麻的人如同前面断掉气味线索的蚂蚁和无头的苍蝇。
      视线又拉近了。
      所有人都穿着白色的救生衣,像移动的火柴盒一样滑稽。还有人头顶着行李箱。换了任何别的时候,卡尔一定会不留情面地冷嘲热讽。可是他站着没动,没动嘴,没动手。
      毫无目的毫无希望地乱窜的人们,哭喊吵嚷你推我挤的人们,裹在一模一样的救生衣里的人们,兽性大发的人们,红了眼的人们……
      分不清谁是上等人,谁是下等人。
      吆喝声在寒风里散了又聚聚了再散。
      疯狂席卷着一切。
      英雄和懦夫的差距,不过就在一念之间。

      厨房里,精美光亮的白色餐盘,从架子上争先恐后滑落下来。伴随着可以称得上清脆悦耳的声响。

      船头演奏的音乐家旁若无人,如痴如醉。
      “好了,结束了。再见,亨利。祝你好运。”
      “真老套。再见,华莱士。”
      “再见。”
      乐师们互相道别,就像在音乐厅演出结束、很快就会有下一场演奏会开始。
      他们挟着小提琴、大提琴和低音提琴,向船尾走去。
      待人们走开了,华莱士又重新将小提琴架上肩头,悠扬的音符再次回荡在死亡笼罩的夜空。
      他灰色的大衣随着他身体的摆动而轻轻摇摆。
      不仅是渴求,不仅是希望,不仅是激昂,不仅是祝福,不仅是对灾难的绝不妥协和奋力抗争,更多的是对一生的回顾;对无愧无悔的人生一种壮丽的诀别。
      《上帝与我们同在》。
      琴声留住了即将离去的脚步,乐师们再次围拢来,琴弓再次搭上琴身,琴弦再次开始拨动。
      甜润的小提琴声里,又响起大提琴和低音提琴的浑厚深沉。就像清晨,第一只鸟打破了黎明的寂静,唤醒了沉睡的同伴,然后,晨光初露,百鸟齐鸣。
      略显单薄的乐声很快丰满起来。
      宽广的音域如同人在歌唱。

      远处,波光粼粼的海水呈现出幽幽蓝色,近处涌入的却是莹莹青绿。
      一名满脸胡须的船员捧着救生衣追了过来:“船长,船长!给您。”史密斯毫无反应、默不作声地走进了驾驶室。
      驾驶室早已空无一人。
      门开着,澄澈透亮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入,海水已经没到舵轮。
      史密斯推开船长指挥室的门,那里面比驾驶室稍高,地面上只有薄薄一层水。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进屋反手将门关严。
      一道白色的光斑在圆形的玻璃窗上闪动,史密斯船长的侧脸衬在圆窗里,像一枚勋章。
      红色的舵轮还是崭新光亮的,金色的边缘上雕刻着整齐的字母。

      驾驶室外,悠扬的琴声飘飘荡荡。就像海水浸泡着甲板和舱房,乐声将许多人的心浸透。

      我可以指挥这条船,却无力对大海和灾难下令。
      海水裹挟着冰冷和寒意,伴随着汩汩的白沫,从四面八方拥了进来。
      史密斯笔直地站着,操纵起再也不会有任何作用的船舵。
      他犹如铁铸般纹丝不动,像一座黑色的石雕,被山一样迎面压来的海水吞没。
      史密斯船长一生忠于职守,现在,他要运用自己赎罪的权利。

      三等舱,一张床。一对年迈的老人紧紧相拥。老妇眉头紧锁,低声啜泣,老人缓慢而温柔地,用他干瘪的嘴唇亲吻她同样干瘪的脸颊。两人灰白的头发散在枕头上,如同交错缠绕在雪地里的枯草。
      另一张床。一个包着头巾的年轻母亲,微笑着搂住她的两个儿子,用平静温柔的声音继续着未讲完的童话:“他们在长生不老的仙境,幸福地活了三百年。”
      海水没过床腿。
      漫上床沿之前,孩子在只有上帝和母亲才能给与的安全感中,逐渐合上眼睛,沉沉睡去。
      母亲温柔地凝视着两个儿子天使般的面孔,眼角的泪水,慢慢渗出来。如同一颗泪痣,镶嵌在眼角,不肯滑落。

      舱内,海水在灯光的照射下涟漪微动,透过屋内的积水,可以看见地毯上的古波斯图案。由于水的律动,图案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水波里衬着紫罗兰色和暗绿,那是莫奈的《睡莲》。画面荡漾着的颜色,仿佛是早秋傍晚的天空。画面波澜起伏,好像下一刻,一朵淡紫的睡莲就会亭亭而出,玉立水面。
      随着不断涌进来的水流,一幅画漂了过来,是德加的作品《舞俑》。水波荡漾,仿佛舞女的裙角在飘。

      头等舱的吸烟室里,安德鲁严肃认真地盯着壁炉上的钟,他尖细的脸上,灰败的神情已经消失。
      他凝视着刻板的指针,从口袋里掏出坠着银链的怀表,低头看了看。然后,安德鲁抬起有些沉重的手臂,拉开弧状的透明钟罩,轻轻拨动了一下指针。
      盛了半杯酒的厚底水晶杯从雕刻精美的大理石壁炉上滑落。
      也许,他在做最后一次校准,也许,他在做最后一次计算,也许,他想让时间停下,也许,他不过想把这一切记在心间。
      他在等待最后的审判。
      他双手撑在壁炉的边沿,橘红的火光照应着他的脸闪闪发亮。
      慢慢地,安德鲁感觉自己倾斜了。
      不,他并没有倾斜。
      是眼前的世界倾斜了。

      人们纷纷四散逃离,海水紧追其后。
      乐队面对着逃散的人群,奏完最后一个曲子。圣公会的赞美诗《秋天》的曲调流过甲板、越过海面,飘散在静静的夜色里。
      “诸位,今晚,很高兴与你们一起合作。”

  • 作者有话要说:  大修ing,彻底大修。
    前一部分有一个镜头章节有点错乱,现在该到这里。
    不知道看文的大大有没有男生,看到这部分在想什么。
    有点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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