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引》酒后方浓

1、迢迢入京

　　清晨
　　稀薄的曦光钻出厚重的云层，洒在碧澄如玉的江面如同落下了金灿的鳞片。远山连绵交销，相互紧挨的身影被淡雾笼罩得模糊起来，时辰尚早，就已经可以望得到飞过来的白鹭。清脆悦耳的第一声鸣叫划开了早春清晨的宁静。山林已经苏醒起来。

　　"静月，春涧"恬淡的女声从船内传出。

　　船外两个姑娘快步进入船中。稍年少的一位是静月，身上搭的是桃红薄杏袄，配的是上春源绿裳，乌发用杏绳扎在脑后。而后一位是春涧，春涧年纪只比静月小了一岁，凭着一身本领才被招入府内，而后安排在小姐身边保护她。只一身黑身劲装，头发只一发冠盘起，好两个俏女郎。

　　二人躬身入船舱，掀起珠帘，朝床上那位走去，侍候起床洗漱打扮。

　　十分钟后，一个贵家小姐端坐在铜镜前。

　　双眉似春山青黛，眸中似含一湾清水，灵动澄澈。朱唇微启，唇珠似玉盘中的灿明珍珠，小小一颗，足以动人，总想一撷唇中蜜泽。脸上灿若曼沙珠华般粉丽，白嫩的肌肤吹弹可破，昨日夜里骤然大雨，眼尾因睡得不踏实多了一抹殷红，看起来娇媚极了。里衬是玉蝉凝霜净雪金佩裳，外搭金纹内翻双绣锦袍，头发如墨披散垂腰，只随意缤了个玉钗。

　　“还有多久才到京城？"许韫有点奄奄问道。

　　"还有三四个时辰呢！这京城离我们黎州可远了呢。"静月微嘟嘴埋怨道："只可怜我家小姐，舟车劳顿，如今还要在船上待这么久。不如小姐出去外面乘乘风吧，空气尚在新鲜。”

　　“也好。"

　　少女走到船边，半跪在桨板上，如葱玉般瘦长的纤纤玉手，稍稍探入水中，清凉的感觉让许韫生了几分泌甜。山风衔带昨日无意欢落的桃花香，撩拨着少女耳后的乌发，宛如山间跌落的仙子。

　　不远处，有一只游船在她们斜后面。

　　沈愁眠倚在窗前透风，却不料望见如此谪仙模样的人，连忙招呼正在下棋的二人:"此乃绝妙佳人！快看！此生未见过这般仙姝。”

　　右边之人不慌不忙地回复道:"沈小爷，这已经是你心慕的第二十八个女子了。再这么下去，你家慈该下令杖责你五十了。”

　　"江如许！你小儿天天诽谤我。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动不动就谈情说爱，更别讲风花雪月了。老母若见儿如此正义凛然，定是要感涕下垂的。"沈愁眠站起身叉着腰回道。

　　“诽谤？我看你是礼义廉。"江如许不屑道，摇了摇头又开始思索如何下子。

　　"什么意思？说人话。"

　　"不耻。"左边之人终于开了口，缓缓吐出二字，手还在拿着一本佛经。

　　沈愁眠仰天长啸，自己旋转了几圈罢，伏倒在谢玠脚边，捏着衣角，哀怨又夹着声音道：“玠郎，你变心了。你竟然帮着这个小人诋毁我。果然，山盟海誓都是空言。嘤嘤嘤……”

　　门外的仆从都不忍心听自家公子般荒唐之言，开口劝道:"公子，快上岸了。还是收拾收拾衣裳要准备下船罢。莫再作此了。”

　　船上众人顿时大笑一番。

　　这边谈笑间，许韫已上了前往陆府的马车，没过多久，就已看到陆府那块金灿灿的牌画。而人群正中央正是多年未见的陆姑妈。

　　许韫袅袅下了马车，双目热泪涌上，像一只乳燕扑进姑妈怀里。陆夫人亲呢地摸了摸许韫的头，哽咽道:"乖女哟，来这里好生住下，等你好久了。"随后令下人带着许韫去丛棋园休息。

　　陆家，自从章明八年间，就已在朝中初露头角，如今长子陆伯起已官至右相，后来娶了许韫姑妈许清贞，诞下一子一女。长子为陆裴楷，次女为陆啼霜。陆家与许家一直热络，情分也未疏浅。

　　很快，就到屋内了。正南方放着一张檀木红楠床，榻上铺盖好了暖香绵轻蚕丝被。枕边还放了一小金坛烧着安神香。床帘垂吊着缨络芳草玲珑蔓。靠门边放着一张黑沉香木桌。上面有一张金翘铜雀镜，抽展里放好各色首饰。厅内摆了几张桃木凳，旁边放了两个窑烧青采秀女瓷瓶，。整体起来十分典雅素净。

　　许韫斜靠在桃木椅中，悠悠问:"你家小姐呢？"

　　"今日小姐去集市上卖话本去了。"随从答道。

　　"哦？你家小姐何时还干起了写话本这活了？"

　　"小姐有所不知，如今京城里热销的《婴宁传》就是咱家小姐写的。"

　　许韫实属无聊，拿出带来的珠宝，在那里弄玩。

　　过了半个时辰，陆啼霜回府了。这一进门，就被告知许家表妹来了，也就径直往丛祺园去了。

　　许韫刚刚换了个舒服点的姿态后，房门被推开了。

　　只见门被打开了，先是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桅花香。许韫悠悠抬头，就看见此人一身蓝水调清扬绸绿裳，裙边挂了几只脆金丝铃铛，腰带是用紫苹舒细丝，上面绣了几朵木蓉。再瞧这人，柳叶眉弯弯，一双丹凤眼内上翘，眼尾还特意点了点微红，秀气的鼻子像乳玉一般可爱。这可不正是许韫心心念念的陆姐姐？

　　"来了？"陆啼霜含笑向她走来，坐到她身边，牵起她的右手。

　　"好姐姐，你怎么如今才来？这屋子，太冷凋了。"许韫靠在她身上，把玩着陆啼霜的手，很迷恋她身上的香味，"要不然陆姐姐带我出去转转？"她眨巴着眼睛直勾勾看着她。

　　陆啼霜心头微痒，点点她的鼻子，温柔宽款道:"下周我要替母亲去一趟伽蓝寺，你也一起吧。"

　　许韫继续躺在她怀里，欢喜道:"好呢。对了，陆姐姐，我听下人们说你刚刚去卖话本了？叫什么《婴宁传》？"

　　“只不过是无聊打发时间下写的罢。正巧京城那些贵女正好这口。对于你们这种待字闺中的小姑娘，应该也很憧憬那种斯文书生被半路妖媚狐妖勾了心的故事吧。"陆啼霜捏了捏她的脸。

　　"这人好端端地被妖怪夺了心，怪惨人的。这贵女的口味还真奇怪。"许韫不解道。

　　"我待会叫人给你拿来一套你便知晓了。我们韫韫可不要羞红了脸呢！" 陆啼霜神秘一笑。

　　饭点时众人欢聚一堂，更是因为许韫的到来而张灯结彩，灯笼高挂。

　　饭后许韫靠在软榻上摸着肚子，悠哉地打着哈欠。陆啼霜被叫走去商量后日去伽蓝寺的事宜，此时还未过来。

　　门被叩响，进来的是张管家，她带来了陆啼霜写的那一套话本。许韫顿时便来了精神，拿起一本蓝底软抄，上面中央写了三个字:婴宁传。

　　想起刚刚陆啼霜神秘兮兮的一句话，许韫连忙叫来侍女又点燃了三根烛火，屋内此刻比白天还亮了。

　　“《金刚经》曰:‘无欲无求则至净，凡事种种，皆求无妄。’我内心澄澈，鬼魅魍魉定是不会近身的。"许韫自我安慰道。

　　许韫翻开封面，开始读起来。起初很正常，大致讲的是一个贫困书生进京赶考的故事，再接下去，遇到狐妖了。可许韫越看越不对劲，这狐妖怎么有点不同寻常。许韫平常见的大抵是《尚书》《春秋》之类，也知晓《诗经》中男女敦礼之事。可这"狐妖婴宁故作娇媚无骨状，借势倒在书生裴年怀里，手指勾住裴年衣襟，用红唇靠近书生的脖颈，幽香如兰的气息吐露在书生皮肤上，娇声道:‘裴郎.’也太开放了吧。”

　　许韫猛地将书页盖住，酡红的脸埋进胳膊，粉意从脖须处蔓延到深处。

　　这是许韫第一次接触这种书，但这"禁书"已经点燃了她内心的导火索，新奇的感觉驱使她继续读下去。

　　陆啼霜从母亲屋内出来已快深夜了，本想着表妹可能已经早歇息了。路过时却没曾想许韫屋内灯火通明，唤来奴婢问道：
　　“表小姐怎么还未歇息？"

　　"刚刚张管家给了表小姐一套话本，要去伺候小姐歇息吗？"

　　陆啼霜娇笑出声，掩嘴笑道:"不必，明日可让奴婢不必这么早去伺候小姐起身。”

　　“喏！"

　　第二日。
　　果不其然，当许韫醒时已经快到正午了，睡眼朦胧中，问静月:"几时了？”

　　“小姐，快传午膳了。 ”

　　许韫一个激灵，连忙拢衣道:"为何不唤醒我？ ”

　　“陆小姐嘱咐过不必这么早何候小姐起身。"

　　"这可不是许家，也太无规矩了。" 许韫急速漱了下口，敷了下脸便让姑娘们上胭脂了。

　　“今日可要去伽蓝寺？”

　　“嗯，陆家表小姐说午时安排。”

　　许韫穿上薄纱夹层露月霞云裳，淡蓝色的底边如水纹一样荡漾，头上挽了一只花纹锦络玉簪，看起来素净极了。随后便起身去请安了。

　　到正厅里，见陆啼霜掩袖不住嘴地笑，忍不住娇红了脸，捂嘴低咳了一声，欠身给陆夫人请安作福，而后入座，传膳摆宴。一顿饱食后，也该去伽蓝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