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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无法分割,也不必分割 ...

  •   从柏林回来后的日子,像一场缓慢的康复治疗。江谨禾将公司的大部分事务移交给了得力副手,只远程处理最重要的决策,把更多时间留给了我。他没有把我当成易碎品小心翼翼,而是以一种更沉默、更坚实的方式存在着。
      他不再只是催促我吃药,而是会在我服药时,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水,然后自然地聊起核桃又闯了什么祸,或者某部新上映的电影。他陪我一起见周时逸,不再是旁听者,而是认真地询问如何识别我情绪变化的细微征兆,学习在风暴来临前,如何更有效地为我系上“安全绳”。
      周时逸看着我们,对江谨禾说:“你现在像个专业的情绪管理师了。”然后又转向我,“谨语,你比我想象的更有韧性。这次混合发作很严重,但你的恢复速度超出了我的预期。”
      韧性。我咀嚼着这个词。它不像“坚强”那样咄咄逼人,带着一种被生活反复捶打后依然柔韧的质感。或许,这就是“共生”的意义——不是谁保护谁,而是彼此支撑,共同生长。
      我开始规律地记录情绪日记,不是给医生看,而是给自己。用最简单的词句,记录下当天的心情、睡眠、创作状态。当我回过头看,会发现那些看似无尽的抑郁或焦躁,其实都有迹可循,也有尽头。这种“预见性”本身,就带给了我一种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掌控感。
      那系列名为《废墟与重建》的小画,我画得很慢。有一幅画的是江谨禾那双沾了柏林雨水泥渍的皮鞋,就放在公寓门口。另一幅画的是他被划伤的手腕和那个“共生”手环,笔触极其细腻,仿佛在描摹一道神圣的伤痕。
      江谨禾第一次看到这些画时,沉默了很久。然后他指着那幅皮鞋的画,说:“那天,我真的很怕。”
      我看向他。他很少如此直接地表达恐惧。
      “怕找不到你,怕你出事,怕我来晚了。”他语气平静,但眼底翻涌着后怕,“在飞机上的十几个小时,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时间。”
      我握住他的手,指尖轻轻抚过手环上的划痕:“对不起。”
      他摇头:“不用道歉。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无畏’,是因为有你。如果失去你,我将无所依凭。”
      我们的“共生”,原来也包含着共享彼此的脆弱。
      生活似乎找到了一种新的、脆弱的平衡。我重新拿起画笔,但不再追求宏大的主题或强烈的表达欲,而是开始画一些极其安静、微观的东西:水杯边缘将坠未坠的水珠、光线穿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的条纹、江谨禾睡着时微微颤动的睫毛……这些画没有展出,只存在于我们的公寓里,像是为我们的共同生活留下的私密注脚。
      然而,命运的考验并未停止,只是换了方向。这次的风暴,来自江谨禾一直固若金汤的世界。
      江氏集团一个重要的海外合作项目出了严重问题,当地政策突变,导致巨额投资面临冻结风险。消息传来时,江谨禾正在陪我复诊。他接完电话,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但语气依然平稳地叮嘱周时逸几句,然后才带着我匆匆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他变得异常忙碌。书房里的灯常常亮到凌晨,电话会议一个接一个,他迅速消瘦下去,眼底的阴影浓得化不开。但他依然坚持每天早上为我准备好温水药片,晚上无论多晚,都会来卧室确认我是否安睡。
      我看着他强撑的疲惫,心中充满了无力感。我能为他做什么?我的画无法解决数十亿的资金缺口,我的情绪甚至可能成为他的额外负担。
      一天深夜,我被书房传来的压抑的咳嗽声惊醒。走过去,发现他伏在案头,肩膀微微耸动,旁边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报表和合同条款。
      “谨禾?”我轻声唤他。
      他猛地抬头,迅速抹了一把脸,试图挤出一个笑容:“怎么醒了?我吵到你了?”
      我走过去,看到他通红的眼眶和未来得及完全掩饰的焦灼与挫败。那个永远冷静、无所不能的江谨禾,此刻露出了裂痕。
      “很糟吗?”我问,手轻轻放在他紧绷的肩膀上。
      他沉默了一下,卸下了所有伪装,将额头抵在我的腰间,声音疲惫不堪:“很糟。可能……需要动用我个人的全部资产去填窟窿,甚至还不够。最坏的情况,江氏几十年的基业……”
      他没有说下去,但沉重的呼吸说明了一切。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接近崩溃。他一直是我的山,可现在,山在震动。
      一种奇异的 calm(平静)忽然降临到我身上。我抚摸着他硬硬的发茬,低声说:“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吗?‘我们是在一起的’。这次,轮到我了。”
      他抬起头,困惑地看着我。
      “把我名下画廊的股份、所有的画,能变现的都变现。”我清晰地说,“还有这套公寓,如果必要,也可以卖掉。我们搬去小一点的地方。”
      江谨禾骤然睁大眼睛:“不行!那是你的……”
      “我的就是你的。”我打断他,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眼睛,“江谨禾,你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和意义。现在,轮到我来支撑你了。这不是牺牲,这是‘共生’。”
      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圈更红了,猛地把我拉进怀里,抱得那么紧,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他没有说谢谢,但那个拥抱说明了一切。
      最终,事情没有走到最坏的一步。江谨禾凭借多年积累的人脉和雷厉风行的手段,抓住了一丝转机,经过一轮极其艰难的谈判,挽回了部分损失,虽然代价巨大,但避免了倾覆之灾。我变卖资产的钱,他坚持没有动用,他说那是我的“底气”,他不能动。
      危机过后,江谨禾病倒了。连续数月的高压和焦虑击垮了他钢铁般的身体,他发起了高烧,昏睡不醒。医生说是重感冒引发的肺炎,需要静养。
      角色彻底调换。我守在他床边,像他曾经无数次照顾我那样,给他量体温、喂药、擦汗。他烧得糊涂时,会无意识地抓住我的手,喃喃叫着我的名字,或者说一些关于公司、关于合同的呓语。我握着他的手,一遍遍回应:“我在,谨禾,我在这里,没事了。”
      当他终于退烧清醒,看到我熬红的双眼和趴在床边睡着的模样时,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
      “辛苦你了,谨语。”他的声音还很虚弱。
      我摇摇头,把脸贴在他还没什么力气的手掌上:“比起你为我做的,这算什么。”
      这场几乎击垮江谨禾的商业风暴,和他随之而来的病倒,像一次淬炼。它打破了他永远强大、永远照顾者的神话,也让我看到了自己从未察觉的力量——我不仅仅是被守护者,在关键时刻,我也可以成为他的支撑。
      我们之间的“共生”,变得更加平等和深入。他不再试图独自背负所有,开始学习依赖我,哪怕只是让我为他倒一杯水,或者听听他的烦恼。而我也更坦然地接受自己的疾病状态,将它视为我们共同生活中需要管理和面对的一部分,而不是需要隐藏的耻辱或需要他独自应对的难题。
      深秋的某一天,阳光很好。江谨禾的身体已经康复,我们带着核桃去郊外的湖边散步。湖水湛蓝,天空高远,风带着凉意。
      我们坐在湖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看着核桃在草地上欢快地奔跑。
      “谨语,”江谨禾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没有我,你会不会轻松一些?至少,不用被卷入这些商业的泥潭,不用面对那些流言蜚语。”
      我转过头,惊讶地看着他。这是第一次,他流露出这样的不确定。
      我握住他的手,我们手腕上的铂金手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没有你,江谨语早在很多年前就不存在了。”我认真地说,“那些泥潭和流言,是因为有你在前面挡着,我才觉得它们只是泥潭和流言,而不是灭顶之灾。谨禾,我们早就是一棵树上长出的两根枝杈了, sharing the same roots, facing the same storms(共享同样的根系,面对同样的风雨)。砍掉任何一根,另一根都会枯萎。”
      他看着我,深邃的眼里映着湖光和我清晰的倒影。然后,他缓缓地、极其温柔地笑了,那笑容里有一种彻底释然的放松。
      “你说得对。”他收紧手指,与我十指相扣,“我们是共生体。无法分割,也不必分割。”
      湖风吹过,带着水汽和草木的气息。远处的山峦起伏,如同我们未来或许依然坎坷的道路。
      但此刻,手握着手,腕环相贴,我们心中没有任何恐惧。
      疾病、非议、商场的腥风血雨……这一切都无法再将我们分离。因为我们早已在彼此的灵魂深处扎根,缠绕生长,共同构成了一个名为“我们”的、完整而不可摧毁的世界。
      前路或许仍有阴影,但我们已是彼此永恒的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无法分割,也不必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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