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陪酒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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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亡命天涯时需要准备什么？
让玉不知道。他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宋呈珉，那颗还未涣散的眼瞳直直望着自己。他沉默地把血抹到衣服上，转身离开。
让玉今年17岁，家人2年前死于火灾。楼下小屁孩玩火把他们所在的老旧筒子楼点燃，他从6楼一跃而下，衣服勾到不知谁家的铁架子，缓冲了下没死成。
活下来的让玉被各路亲戚踢皮球般踹了半天，最后滚进爷爷留下的、霉斑遍布还绝无拆迁可能的老破小自生自灭。
当晚让玉拿了根麻绳准备上吊，窒息到一半老破小开始发力，他摔得眼冒金星，本以为能死成但晕了一天又活过来了。
让玉烙饼似的摊着，尘土和汗水调味料般杂糅在他的脸上，他看着天花板，上面有用衣服扑打蚊子留下的长长的血痕，痕迹的尽头是块黑色的斑点。
天花板上的蚊子尸体被打成一团，让玉从后脑勺扣了小块凝固的疤，觉得自己的运气比蚊子可怜太多。
他后来也没打算读书了。义务教育结束后让玉先后打了几份黑工，老板把工资克扣再克扣，一个月到手所得比捡垃圾还少。让玉看着手里皱巴巴的钞票，想着赚大钱，想着同学们口中的“贱人”，毫不犹豫地自甘堕落去了。
让玉主动又长得漂亮，没羞耻心很放得开，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找对地方。经理看他未成年不想惹麻烦，但又舍不得那张能赚大钱的脸，半推半就地让让玉先当起搬酒的服务员。让玉不甘心，自己找了个机会“晋升”为陪酒仔。
“你别害得我们所有人都活不下去。”他的不要脸换到了个默许和撇清责任的警告。
活不下去。让玉闻着酒精味翻了个白眼。都卖笑了还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其他陪酒仔看着让玉的脸，阴阳怪气得厉害。他不在乎同事们怎么想，当晚就换上了工作服，让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点都不担心卖酒能否养活自己。
完全可以。
他恶心但轻松地用青春换钞票，还赢得了人傻钱多的绝世大蠢货宋呈珉的青睐。
其他卖笑的弱智陪酒仔们很羡慕让玉。
毕竟宋呈珉大方安静不爱撩骚也不揩油，是个一表人才的有钱人。
而让玉——
让玉就是个大贱人。
弱智丑八怪们如是道。
为什么说这群人是弱智呢？因为他们说小话也不知道防备着些，这些话被让玉一丝不拉听了，但他却没有气愤的情绪。
他那时刚忽悠宋呈珉买了最贵提成的酒，宋呈珉红着脸买了足以喝到下辈子的数量，他不喝所以不开，但刷卡很殷勤。经理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指挥让玉帮忙搬酒。
按理来说，这么大的金主来“照顾”他，让玉是该表现一番——至少嘴上功夫不能少。但他看着宋呈珉，看着焊在对方脸上的微笑，突然一阵反胃。
宋呈珉的笑一点都不如沐春风，相反弧度固定，呈现出诡异的僵硬，他挂着这样的微笑再三拜访，让玉每每见到那张脸都感到恶心想吐。
可偏偏大金主本人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他难得和让玉在会所以外的地方相处，肉眼可见地开心，在让玉折回去前偷偷摸摸塞给他一张卡。
“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宋呈珉是这么说的，声音很小脸很红，听起来很真诚。
即便如此让玉的心情依旧不美丽，他头靠着门，兜里薄薄的银行卡烙铁般烫着他的腰。让玉听着那群弱智翻来覆去的匮乏辱骂词汇，突然觉得好无聊。
于是大贱人让玉再次尝试去死了。
他运气一向不好，让玉知道，但这次尤其严重，因为他被宋呈珉救下来了。
让玉本来想跳江的。他在大桥旁边等着车流消失，不知不觉就待到凌晨。冬天的夜晚冷得要命，让玉在此期间不止一次怀疑自己会冻死。
他在脑中模拟着清晨环卫工发现死人的骇人样，还是决定跳江。让玉在寻死方面是个十足的行动派，眨眼间一只脚已经跨过大桥，几十米的脚下是黑漆漆的江水，汹涌的浪涛声让他听见了死亡的声音，让玉于是心满意足地把另一只脚也跨了过来。
期间有辆车准备经过，远光灯晃眼得很，让玉不想给对方留下心理阴影，想了想还是蹲了下来，途中半只脚踩了空，但不足以掉下去。
他的脸庞因为喜悦而火热，让玉缩在角落，在心里默数着自己的生命。他的秒表总是比世界快些，一数成二，三则是五，数到二十四时高速车辆疾驰的声音依然没有从他耳中掠过，让玉察觉到不对，他抬头，正对上宋呈珉那双特别悲伤又难过的眼睛。
“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宋呈珉这么问道，一派天真。
好死不死。
让玉在那一瞬间想到了这句话。
他好死不死地遇到了宋呈珉。让玉见到宋呈珉的第一眼就生理性厌恶他，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让玉的第六感从未出错过。他厌恶地眨了下眼，向下倒去。
宋呈珉的动作比他快很多，让玉先是被拽住手臂，但他依旧在下坠。宋呈珉见状把半截身子都探了出去，双手环抱着他不让他听见死亡的声音。
让玉的寻死之路告一段落。凌晨的风吹得手抖，宋呈珉细心周到地用很厚很保暖还有恶心的香水味的外套裹着他。那群弱智说这件大衣和香水贵得离谱，所以让玉才会卖给他那么贵的酒。
然后现在，那些坑蒙拐骗的酒全都安然躺在车的后座，几个小时前让玉刚把它们搬进去，宋呈珉将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让玉抬眼打量着对方，宋呈珉嘴边依旧挂着那个恶心的微笑，他一声不吭地坐了上去。
大不了就卖身。
让玉没什么精神又念头消极，因此不乐意开口说话，所以尽管宋呈珉关切地问了他许多问题，他也只是头靠着玻璃，抬眼打量天空中零散的星星。
他看着看着觉得这些闪亮的虚无缥缈十分眼熟，过了三个红绿灯让玉才找到这股熟悉感的来源。
是蚊子的尸体。
天上的星星像极了老破小天花板上被拍扁的蚊子的尸体。而他依然在仰望死亡。
“那就和我一起住吧。”
等不到回应的宋呈珉这么说着，把暖气调高了三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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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呈珉带他回了家，是座不出所料的大豪宅。让玉不开心不难过也不感谢，等宋呈珉走后他后知后觉自己应该有些表情。
但为时已晚，他躺在温暖的床上，为自己的情绪僵硬感到抱歉，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补偿——当然，是补偿自己精神。
让玉觉得自己应该嫉妒，毕竟一个会所里工作的小陪酒仔这辈子都买不起这么座豪宅，而这些只是宋呈珉的日常。但这点心思才冒出两秒，他便无趣地闭上了眼。
在没有蚊子尸体的新房间过夜的第一晚，让玉是在片中度过的。
他享受着遥不可及的天上掉馅饼，自然要付出些代价。会所的陪酒仔除了上床好像也没什么其他价值，让玉做好了心理上的准备，但还远远不够。
他看着片里令人倒胃口的□□，迟疑地开始实践。
过程并不顺利，还没开始他就疼得想哭。但让玉的泪腺早就在那场火里被烧干了，他只能咬着自己的牙，找寻着缓解的方法。
让玉决定去买润滑油。
他蹑手蹑脚，在将要出门的瞬间，一声脆响打断了他，原本乌漆嘛黑的客厅骤然变亮，宋呈珉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对让玉手握门把手准备有出门这一事实有些茫然。
“家里什么都有，”他和让玉对视良久，像是分析出对方目的般开了口，“你要什么，我帮你拿。”
“……我要润滑油和套。”
让玉厌恶他这幅无辜但神不知鬼不觉的死样，故意说得粗俗又恶声恶气，宋呈珉显然是被吓到了。
“什么。”他眼睛瞪得很大，身体力行地表达着自己的惊讶。
“装什么？把我带回来不就是要做那档子事吗。”
“咦？哦……小玉你都知道了？”
宋呈珉不知道脑子有什么毛病，知道他名字后就一直叫他小玉。
会所的顾客最爱套近乎，小朱小王小孙小姚，叫阿猫阿狗似的随意，可到了他顾客们却一致认为小让听起来不好，于是他就成了小玉。
“小玉小玉，生得个冰清玉洁的模样，难不成是美玉成精？”
“那大家可有福啦，能一睹天仙芳容。”
一群啤酒肚拍拍他的肩膀，做出长辈呵护晚辈的慈爱模样，但话里的骚扰却怎么都藏不住。
让玉心知肚明，他也只是笑着，趁机推销些酒，然后低眉顺眼盯着脚尖，在没人发现的阴影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次他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宋呈珉比啤酒肚们简单太多，无需费尽心思便自投罗网地说出目的。
他下一秒点明了他心中的“那档子事”。
“如果可以，小玉你死后能把尸体留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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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玉的人生充满变故，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全盘接受一切荒诞和不合理。
就比如现在，几小时前宋呈珉刚把他大桥上救下，转头就谈起了死亡和尸体。
他难以置信，小心警惕，全副武装，一时尽忘了说话。
过了好一会让玉才试探道：“尸体？”
这两个字刚开始在他心里翻来覆去可怕得很，可真说出口反倒轻如鸿毛了。让玉想着自己从小到大的寻死之旅，虽然事事不顺从未成功，但结局都是一滩烂泥，这么想后那点紧张和毛骨悚然也荡然无存。
怕什么，宋呈珉撑死就是个恋尸癖，他可是自杀专家。
“是的，尸体。”宋呈珉从让玉迟疑的语气中听出了什么，冷不丁道，“我不是人类。”
……？
让玉很想开口说话，但他忍住了。
“我日常活动需要尸体做载体，你可以把我类比作‘寄居人’，现在这具身体就是我从‘宋呈珉’那获得的，我继承了他的身体和名字。”
“那你刚刚为什么要救我，直接在下游等着收尸不就好了？”
让玉态度鄙夷地吐槽着这个癔症般的借口，但宋呈珉却没有为自己辩解。
他只是摇了摇头，回复着让玉的讽刺：“尸体还是完整些好。”
“……你不是在开玩笑？”让玉愕然于对方的一本正经。
“当然，”宋呈珉点了点头，“说谎是不对的。”
……啊。
他仔细回忆着和宋呈珉断断续续的相处，半晌露出有些别扭的“原来如此”表情。
难怪。
说不清是什么的“难怪”，性格？言行举止？待人接物的态度？总之，结合让玉对宋呈珉糟糕的第一印象，“宋呈珉不是人”或许真的更符合逻辑一些。
那也难怪他要救他。
从桥上跳下去摔得稀巴烂就不能用了，所以要好好看管。他在心里琢磨了下最近的生活——托宋呈珉的福，过得不错。
这样看来换个身体给对方也不算过分了。更别说还是他这么世上独一无二的漂亮的皮囊。让玉对自己的脸一向很有自信，他笃定宋呈珉是为了这个来的。
于是他行动派地向厨房走去。让玉知道很多一命呜呼的方法。他的寻死像集邮，每种方法只尝试一遍，让玉还未实践过自刎。
但宋呈珉却拦住了他。
“要实现愿望。你完成了心愿我再拿走你的身体，这样公平。”这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家伙意外的有原则，要是他的脸上不一直挂着渗人微笑就更好了，“小玉，你的愿望是什么？”
让玉有些不爽：“你为什么一直笑？”
“有礼貌的人受欢迎，我问过别人什么是礼貌，得到的回复是保持微笑。我做得不对吗。”
“不，”让玉直截了当，“你还是别笑了，这样很恶心。”
“这是你的愿望吗？”
“……不是。”一旦得知宋呈珉不是人类，让玉就很轻易地原谅了他，他想着奶奶曾经说过的动物成精的鬼故事，心里突然窜出些莫名的情绪，“只是给你提个建议，你笑起来很奇怪。”
“哦，”宋呈珉收回了自己的笑容，“那小玉你能演示一下吗，怎么笑得像你一样受欢迎。”
“什么？”
“好多人都和你聊得很开心，小玉你很受欢迎。”
让玉想着宋呈珉每次找自己时的场景，身边确实是围着几个顾客，他说话，黏腻地笑，远看还真的像那么一回事。
他明白自己之前为什么那么看不惯宋呈珉了，现在看来让玉的第六感准得离谱，什么“寄居人”，根本就是个社会化程度为零的伪人，毫无情商可言。
即便如此让玉依旧没有气愤的情绪。
“我一点都不受欢迎，别人巴不得我早点死呢。”他嘴上这么说着，脸庞却配合地露出笑容。让玉想着自己应该满足些金主的愿望，更何况他时日无多，“你也是，救了我就是为了让我死——算了。”
“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吗？”让玉换了个话题，对方点了点头，他于是恶趣味道，“那你转移到我身上后宋呈珉会怎么样？直接曝尸荒野？”
“不会的，”宋呈珉严肃地摇头，“我会好好安葬他的。”
伪人一本正经的模样让让玉弯了弯眉眼，这次有些真情实感的意思在里面。
“既然如此，我能杀了你吗？反正你都是要死的。”
他的表情是玩笑的，话语是疯狂的，但宋呈珉显然不在意这些：“这是你的愿望吗？”
这次让玉点了点头：“嗯。伪装成谋杀案，让警察来抓我，然后我负隅顽抗被一枪崩了头，到时候你就能来收尸了。”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我只是想知道亡命天涯是什么感觉。”
“为什么？”宋呈珉坚持不懈地追问道。
“没有为什么，”让玉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脾气能好到这种地步，“我们人类就是这样的，突然脑子抽筋蹦出些胡思乱想。如果我说我原本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但有天小偷进门杀了我爷爷，报警无果凶手至今为抓到，你会信吗？”
“所以你想牺牲自己，在被抓住时质问警方，以此为死去的亲人讨个说法，”宋呈珉为了当好人类在互联网徜徉许久，但很可惜，在他刷到伪人小说并深陷其中的瞬间，可怕的大数据就注定宋呈珉永远不会成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有为青年，“你想抓到杀害爷爷的凶手。”
“……”
“我只是想在临死前拉个垫背的而已。”
“咦。”宋呈珉显然不满意这个故事的走向，“人类好复杂。”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陪酒仔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