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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幕 ...

  •   天边燃起火烧云,云浪翻涌。废墟之上,一抹耀眼的红正更迭变换,叫嚣着向地平线吹响侵略的号角。
      远处的海浪宛若深渊巨兽,歇斯底里,撞击着这座立于海岸线的断崖。

      警笛声响彻云霄,红蓝交替的灯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扎眼,身着黑色制服的突击队率先围上悬崖。

      以成千上万计的微型无人机播放着警告的宣言,电流音一遍又一遍,不断循环着来自国际指挥中心的审判。

      海浪暗流涌动,宛若一头沉睡已久的深渊巨兽,对峭壁上几粒米大的人类张开血盆大口。

      虎视眈眈的目光聚焦点,站着一个年轻的……
      那是一个女孩!

      及肩短发被狂风肆意打散,女孩的瞳孔倒映着群拥而上的队伍,围剿者身覆重甲,头盔下瞳色各异的眼眸射出精光。

      她拧着眉倒退,不时侧头看眼断崖,而后警惕地眯起眼。她与悬崖的距离愈发紧张。

      “宋曈——”坐在指挥中心的老家伙们大喊她的中文名,他们借着屏幕指证她的罪责。

      事实上,这个被步步紧逼的女孩,还有十五天才迎来二十岁成人礼。

      他们同样用中文向世界宣告她的罪行,“宋曈,你砍下同伴的头颅,擅自在科研所进行人体实验,严重违背国际生命科学和医学研究伦理……”

      警告透过扬声器,和呼啸的海风融为一体,“现国际指挥部第三军区异种特战队全员对你进行逮捕。请立即放弃抵抗,上交所有异种相关的数据资料……”

      悬崖之上孑立的女孩很年轻,被七八把枪口对着,依旧眼眸镇静,不显惊惧。双方的形势胶着,似暴风雨前最后的安宁。

      女孩额前碎发凌乱,发丝混着汗液,被肆虐的海风扬起,又重重地拍打在她白皙的脸颊侧。她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围猎者,似乎对这样的结局等待许久。

      高大阴影无一不谨慎弓身,向她所在的地方渐渐逼近。

      2037年8月16日,北京时间下午十三点整,世界各地的上班族按部就班,海外网民大批量涌入国内社媒APP,围观C国上班族抓住午睡尾巴宣泄堪比天高的怨气,北美夜猫子们隔着屏幕送上自己感同身受的“小心心”,俗称,点赞。运气好的话,这条帖子还会被他们关注订阅一条龙,推入所谓的流量池。

      没有人发现蓝色星球的某处海湾,一群身穿反恐重甲的男人正举着MP5和UMP45,向一个女人发起进攻。更见鬼的是,她连鞋子都没穿,长至脚踝的白睡裙外只套了件说不清发黄还是发白的实验服。

      半个月前,TIME科研所的在职员工都背着这位年轻领导者,为她筹备一场迟到的成人礼。半个月后的今天,她却被往日同僚的枪口对准心脏。

      一管冰冷的黑铁枪口缄默着,向下偏移35度角,瞄准了熟悉的老伙伴——
      满是血痕的脚腕口,电子脚环正幽幽闪着绿光。

      滴。滴。滴。

      “逮捕?”她的声音沙哑,像是逃亡许久未进一滴水,“上校,连您都被派来追捕我,难道不应该用‘围剿’一词更为准确吗?”

      被女孩称为“上校”的男人静矗半秒,抬手按住面罩的扬声器,两声滋滋的电音后,男人严肃的嗓音响起,“……宋曈,交出手中的数据芯片——”

      他戴着防护面罩,护目镜里的眼睛宛若南非荒野中的猎鹰。在耗时五小时四十三分十六秒的搜捕行动后,他的双眼依旧射出精锐的光。

      女孩冷冷掠过不远处的七八个人,他们的胸前无一例外都挂着特殊的胸章。

      遥远的记忆里,她仍记得那个让人神魂振奋的下午,每个为进化型基因计划做出贡献的人,都穿着自己最正式的西装,打着歪扭却致以最高敬意的和平领结,出席崭新的会议殿堂。

      这是他们建立在废墟之上新的灵魂归所,他们眼里蓄着泪,在全球影像的记录下共庆国际联盟的诞生——

      “和平的长风拂过金黄麦穗,国际科学联盟的真理之眼,终将发现人类开启新文明的契机……象征自由和解放的飞燕草,终将盛开在世界的每一处土壤,为饱受异种之灾的人们带去生的希望……”

      真是讽刺。

      物种生存的战争传来捷报,蓝星迎来的却不是欢呼,而是人类至上的利益纠葛。

      她扯出一抹笑,没有半秒犹豫,转身就往悬崖尽头奔跑。疾风呼啸,她想起记忆里那碗男孩请客的鲜滑爽口的浓汤蹄花,想起那个红发的女人在自己十八岁生日时甩来的限量款爱马仕。

      她对她说,女孩过了十八就是女人,没有女人会背那些跟没泡发烂海带一样皱的牛仔帆布包!

      她奋力地跑,白色实验服被风吹鼓一个弧度,远远望去像是正要展翅高飞的鸟儿。

      “击杀。”
      耳麦里传来的声音让队列中的某人手心一紧。无人机的高清摄像头遍布天穹,全球顶尖的狙击手罕见地怔了两秒。

      耳麦里的男人再度扬声:“立即执行!”

      男人咬着牙:“……那是宋博士!”

      “让你立即执行,你他妈聋了吗——”咆哮声如同狂啸海风,昏沉的天被密密麻麻的猩红光点占据。

      狙击手面目狰狞,似是万分挣扎痛苦,最终,他在心里默念。

      “再见,宋曈……”

      再见,宋曈。
      下次见面,我们都不要再选这个身不由己的见鬼时代。

      肆虐的海风中,他抬起自己的枪。

      砰——

      “咳……咳咳咳——”床上的女孩顿时被呛得大声咳嗽起来。

      “Cynthia,你似乎对昨晚的梦不是很满意。”棕褐色卷发的中年女人操着一口地道的德语,对床上惊魂不定的少女投去微笑。

      她熟练地旋开落地玻璃窗的开关,如诗如歌的嗓音轻而缓,藏不住发现新景象的惊喜,“没想到短短一个夜晚,紫藤萝就开满了石廊。”

      少女垂着眼眸,像是不可置信般握了握自己的手。

      确实是温热的触感。她是在做梦吗?梦境中的子弹没有正中她的心脏,反而与她擦肩而过,她对此不敢置信。

      那个男人是联盟最好的狙击手,自己也不是石子大的飞燕,为什么那颗子弹没有击中自己?

      等等,她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份……

      女人笑着靠近她,俯下身,将她额前汗湿的碎发往耳侧拨了拨。如果没有数十年的朝夕相处,宋曈不相信自己能接受这般亲密的动作。

      宋曈皱眉,“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

      女人的表情像是预料到她会说什么,率先抢答说,“你是不是想问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等她回应,女人像个NPC,已经开启自动介绍,“你是这座疗养院投资人的孩子,自出生起就由我全权负责起居。你的父母都是世界闻名的异种研究学者,另外,你母亲的亲弟弟目前是TIME科研所的统筹人……还有其他问题吗?”

      她像是逗小孩似地又加了一句,“我非常乐于回答。”

      宋曈沉默了。她的记忆虽然乱得像是往大脑注入两斤浆糊,但也不至于和失智儿童一样,天天玩些失忆的无聊把戏。她问:“我以前,经常问这些类似的……蠢问题吗?”

      中年女人捂嘴偷笑,“这怎么能算蠢问题呢!你只是在做一些孩子们都会做的事情而已……真是可爱。”

      宋曈沉默了。她不觉得自己身上拎得出任何一块可以称之为“可爱”的地方。

      记忆很混乱,她无法分辨眼前女人话里的真假虚实,只好抬头观望四周环境。

      房间是巴洛克风格,厚重奶油色的纱帘显然不是宋曈的个人品味。

      等等。为什么她会知道自己叫“宋曈”?
      又是一阵陡然降临的不安。她不明白这个名字背后的含义,按着逻辑推理,应该是随了父亲或母亲的姓氏,再缀以一个单字。

      可她的大脑居然没有加载任何关于双亲的面容信息,难道自己是试管婴儿,还没有正规的户口?还是说,自己其实是某个苦于不孕不育的大佬后代?想到这里,她忽地笑了一下,那这大佬应该挺有钱的,连“女儿”都可以扔在这种世外桃源享清福。

      宋曈收回思绪,问,“你是谁?”
      女人熟练地理好被子,报上名讳,“安娜。安娜·维南斯。”

      “你真的照顾了我很多年吗?”
      “是的。”
      “……我需要一点证明。”

      女人抱着需要换洗的枕套:“你腰上有一颗痣,这算证明吗?”

      宋曈:“不够。”
      “大腿内侧也有一颗。”
      “……”

      “好吧好吧,这可真是个难题,让我想想……”女人直起腰,歪着脑袋真沉思半晌,回答说,“你最喜欢的食物是草莓冰淇淋……”

      宋曈对“ice-cream”这个词毫无印象,更别提什么草莓味,她眼中的忌惮又深了几分,“我不记得我喜欢冰淇淋。”

      女人只好认输,“那我大概找不出证明了,毕竟我对于你来说,只是个资质平平的普通人。我们只是在一个空间相处了十来年。”
      宋曈:“什么意思?”
      安娜:“……你是指一起生活?”
      宋曈:“不,普通人。难道我是怪物?”

      “上帝!”安娜忍俊不禁,“你怎么会是怪物?你只是个比别人拥有更多天赋的孩子。”

      宋曈问:“天赋?我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你是指哪方面?”
      安娜答,“学习。”

      长达一分钟的缄默后,宋曈指了指自己,“你是说……我吗?”

      女人回答时眼神坚定不移:“是的。”

      闲聊中,宋曈得知这座疗养院并非寻常用于康复治疗,而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富豪们共同投资建成,专用于帮助世界各地的科学家疗养生息。

      宋曈听完,心中只有俩字。
      扯淡。

      谁家有钱人造别墅不住,专门送给科学家住,呵,这世界上的有钱人不要从资本家变成吸血虫,就足以让人感恩戴德了!

      啊……
      她为什么会这样想?转瞬即逝的想法拉扯着她的情绪,她的胸口感到一阵虚无的烦闷。

      好在疗养区房屋间隔非常大,解决了宋曈不想和活人打交道的社恐问题。

      这么大的地方,别说是人,连路边的猫狗都是罕见物种。

      宋曈平时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躺平。
      没错,就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超绝躺平。
      谁不爱躺平?反正宋曈先爱了。
      不仅爱,还乐在其中。

      Steam游戏更新迭代的速度堪比宇宙大爆炸,这一秒的宋曈还在老滚5的开放世界尽情畅游,下一秒就能在大众热评的推送中挖到更热血的游戏。

      宋曈舔了舔沾满薯片的指尖,摁灭电子屏,想起书架上那本被安娜誉为“毫无营养只能当垃圾食品看待”的言情小说,心想,好游戏果然和好男人一样,虽然人们常说什么“我再也不可能遇到第二个像他这样好的男人”,但事实证明,下一个永远更好。
      并且,这条路没有尽头,直至一个女人的死亡,也抵达不了“最好”的目的地。

      “不好意思……”安娜说话自带礼貌,宋曈一度怀疑她身上流的才是中国人含蓄谦卑的血液。

      女人说:“兰德夫人问我们何时能前往她的住所,她家中到了块香熏黑猪肋排,说是一定要和我们一起品尝。”

      安娜递上电子屏,宋曈来不及看清上面密密麻麻的英文,聊天框弹出的十二排玫瑰表情包淹没了她的视线。

      宋曈问:“兰德夫人是哪位?”
      女人回答:“她是退休的异种生物学家,目前就住在离您不远的一栋房子。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零五号。”

      女人抖平手上杏花粉的绸缎长裙,“试试这件?”

      宋曈拎了拎自己的碎花裤衩,婉拒说,“不了。”

      “这件?”
      “不。”
      “那,这件?”
      “……”宋曈顿了一下,“所有粉色的都不穿。”

      “你皮肤白,长得又漂亮,穿粉色好看。”安娜眼里没有一丝被拒绝的伤心,全是对宋曈脸蛋的欣赏。

      望着那双迫切想把她打扮成洋娃娃的眼神,宋曈脊背一阵发凉。

      这和她宣称今晚要化身猴子荡去亚马逊雨林有什么区别!

      哦,还是有区别的。
      毕竟她套在身上的,不是只露出红屁股的潇洒猴子毛,而是一身除了会限制自己抬手和走路姿势外,无任何优点的粉色套裙。

      疗养院住户不多,三十多栋别墅不过一半的入住率,大多为四十岁往上的中老年客户。

      比如此刻结束用餐,即将和宋曈探讨高深话题的兰德夫人。

      这位将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的女人,即使眼角有了岁月的痕迹,瞳孔却依旧如明雪闪亮。

      她在年轻的时候主持新型基因编辑工具的开发项目,最终找到了在不产生DNA双链断裂的情况下,实现大片段DNA精准定点插入的工具。
      Fas10-HYLS。

      “对于体内基因编辑而言,ASTA尺寸太大,需要三个独立的RRE病毒载体毒才能递送。”优雅的女人抿了口红茶,抬眼望向正准备叉一块熏肉的宋曈, “因此,它的编辑效率不可能比得上尺寸更小的Fas10-HYLS……你觉得呢,辛西娅?”

      像极了上课点名被迫回答的学生,宋曈放弃那块香气四溢的熏肉,扯着嘴角冲她笑,“……我觉得,挺好。”
      当然,如果能听得懂内容就更好了。

      这场景任谁看了都会直呼荒谬。

      功成身退的七旬生物学家,正和一个刚过十岁生日的孩子,大谈特谈生物学领域的新话题。这个与世隔绝的倒霉孩子,在此之前甚至没有接触过任何相关知识。

      随眼一瞧,她表情认真;再仔细一瞧,明眼人都能发现她眼底倒映的两个清澈问号。

      兰德夫人眯着眼,喃喃说,“……谦虚,肯听讲,态度好……”
      紧接着,又说,“笨是笨了点,起码人不错……”

      这不就是做科研需要的品质?
      这不就是能坐住冷板凳的潜质?
      这不就是学生物的好苗子!

      她喊来侍从,让人在整面书墙上找出三本书递给宋曈。

      宋曈定睛一看——
      《生命是什么》。
      《物种起源》。
      《基因论》。

      兰德夫人将手搭在她还没完全长开的肩膀上,郑重其事说:“你的眼里充满了对学习的渴望,就像年轻时候的我。”

      宋曈露出迷茫表情,银餐叉上的小番茄应声而落,溅起一圈奶白汤汁,她艰难开口,“您说的是……我?”

      兰德斩钉截铁:“没错。”
      “可是我对生物一窍不通。”
      “你只差迈出你的第一步。”
      “可是我今年才十岁。”
      “十岁正是学生物的好时候。”
      “可是我……”

      “你知道成功女性最不会提起的一个词是什么吗?”
      “……什么?”
      “‘可是’。”
      “……”

      宋曈还是觉得不靠谱,“其实我更喜欢打电动和看漫画,最近我还自学了针织,如果您喜欢,我也可以勾条围巾送给您……学生物这件事,我可能得和您说声抱歉。毕竟我不打算从事相关工作……”

      兰德抿了口红茶,“织围巾的活儿谁都能干,你为什么不想学生物?”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虽说宋曈生活在一个连全球地图上都找不到的疗养院,可她还没有退化成山顶洞人。她和每一个生活在中国的小孩一样,无聊时就捧着手机刷娱乐软件和社会新闻。

      她有双认字的眼睛,看得见挂在全球新闻榜首,每天因异种侵袭渐增的遇害人数。

      身处抗衡异种的时代,人们都很避讳“异种”这个词,仿佛一旦提起,下一秒家破人亡上全球新闻的就是自己。

      可宋曈怕死吗?说实话,宋曈不怕死。她甚至对死亡充满了好奇。
      人死之后真的会如某些宗教所说上天堂或下地狱吗?还是说因为吃了肉的罪孽就要堕入畜生道?人死了之后会见到真神吗?那她这样有东方血统却又在西方长大的孩子,死后看见的究竟是耶稣还是孟婆?

      但现在说这些好像都有点不合时宜,宋曈只好直白说,“我不想和异种打交道,也没有拯救谁、毁灭谁的兴趣。”

      兰德问:“那你以后想成为的是?”
      宋曈说:“一个没有英雄梦的普通人。”

      兰德微怔两秒,抿了口茶,“命运会把每个人带到既定的位置,我们都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好熟悉的表述,总觉得在哪听过……
      在哪呢?

      宋曈心头一惊,猛地记起那本《霸道哥哥为何那样》第七十六页,名为玖岚·云冰清·蕾雅琉璃·爱茉羽·殇樱伊娜·斯伯格·白陆的女主,宋曈勉强称之为小玖,她在对抗男主霸道追爱的过程中提过这个成语。
      小玖对古德二世——没错,这也是宋曈对男主的简称——说,在你的世界里我身不由己。

      那是本中文书,宋曈花了三天才把它的剧情理顺。

      可兰德夫人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命运会把她一个躺得不能再平的废柴送进异种研究的实验室?

      宋曈冷哼,得了吧,她只是个爹不疼妈不爱一无所有的小孩,她甚至想不通自己出现在这座疗养院的原因!
      当然,她也同样搞不明白耳边时常萦绕的机械声响。

      就像现在——
      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

      她确信耳边一定存在某种声音。

      可经由安娜和一众邻居的校对,宋曈被“确诊”为心理负荷过载。

      好在宋曈不这么想,她只觉得这里的人上了年纪。作为一个年轻人,她没有必要和一帮老得半截入土的人计较。毕竟他们可能连窗外狂作的大风和鬼哭嚎的声音都分不清。
      扯远了,这里住的都是群无鬼神论者。

      兰德像是看穿她的心思,问她,“你不想见见你的母亲吗?”

      “……母亲?”宋曈瞳孔一缩,茫然地看向她,“您这是什么意思?”

      “进入异种生物学的领域,你就能接触到你母亲的世界。”

      宋曈先是赌气,本想说一句“我为什么要接触母亲的世界”,却没想到这话竟让她平添几分如鲠在喉的滋味。

      自有记忆始,宋曈就没见过任何和“母亲”挂钩的东西:书信,电子邮件,甚至连逢年过节的问候短信也没有。“母亲”不在乎孩子,作为孩子的宋曈为什么要在乎“母亲”?

      可她抿了抿唇,仿若一只走丢的幼兽,小声问,“您说的是真的?”

      问这一句还不够,她继续问,“真的可以接触到她的世界,见到她吗?”

      兰德点头:“当然。只要你足够认真刻苦,这世上的一切都无法阻止你奔向母亲的怀抱,包括……”

      “命运。”

      宋曈:“可我只有十岁,我不知道该怎么学习这些东西……”
      兰德:“你知道达尔文先生吧?”

      “……嗯。”宋曈好歹认识这位大名鼎鼎的生物学家。

      “达尔文先生就是在十岁的时候开始了生物的启蒙,最后功成身就的。”
      “……是吗?”
      “当然。那你说,现在是不是你学习生物的最好时机?”
      “是……”

      临走前,兰德夫人还不忘嘱咐,“辛西娅,我这儿还有一些更具研究价值的书籍。你不用客气,随时来借就行。”

      “说不定……”她顿了顿,笑着说,“未来的你,会成为扬名立万的科学家。”

      待宋曈走出百米,原本隐在阴影里的侍从忽然开口,“博士,恕我直言,达尔文年轻时修学的是神学和医学。”

      兰德放下茶杯,坦然说:“这世上可不止一个达尔文,我远在加州的表弟也叫达尔文……”
      侍从:“……”

      自此,宋曈开始接触小孩常识以外的知识。俗称看各种天书。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后,全疗养院的小老头老太太们都知道了她是个“热爱学习”的孩子。哪怕是七年后,宋曈也没想通到底是个缺德家伙,到处造谣自己在家起早贪黑立誓要当科学家,以至于家中奇怪来客络绎不绝——

      宋曈成长过程中的话题,从超级马里奥摇身一变,变成了人类错综复杂的基因序列。

      “等等……”宋曈回想起来依旧有些无语,“为什么大家会觉得……一个十岁的孩子,能看得懂这些书?”

      她一脸黑线地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块砖头,上面赫然印着几个大字。
      《物理学的进化》。

      手一掏,她又从书堆里拽出另一块砖头,“物理,化学,生物,数学,这些都算了……谁能告诉我,这里为什么还会有一本《基础心理学》还特么的是白金典藏版?!”

      “十七号别墅的居住者是位退休的心理学家,”安娜在一旁恭敬地回答,“在职期间,维克多先生的心理咨询费用为每小时3500英镑。”

      宋曈眉头一跳,转而又苦着一张脸,沉入密密麻麻的教科书里怀疑人生。

      宋曈彻底过上了与同龄人格格不入的苦逼日子。上午演算比圆周率小数点后百位还长的数学公式,下午在高等物理的大门口游荡。或者上午眯着眼睛看五彩斑斓的基因序列图,下午被里昂邀请去实验室放烟花。

      里昂是个喜欢打粉色领结的老头,配上一身古铜色的西装,总有种穿着印花大裤衩上歌剧院的荒谬感。这个古怪性格的化学家,在自己的别墅单独开了一间实验室。

      宋曈每回都会被他展示的溶液震惊,“……强腐蚀性的实验材料,在市面上不是被禁止流通了吗?”

      里昂睨了她一眼,“渠道千千万,只要有钱就有买卖,没人会和金钱过不去……做人不能太遵守规矩,辛西娅。”

      ……

      “真是不可多得的天才!”每当里昂见她成功复制化学实验,都会毫不吝啬夸奖。

      宋曈不以为然:“我只是按着流程走。”
      “这世界上哪个科学家不是按着流程走?”
      “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值得夸奖的,我只是个初学者。”

      里昂:“虽然你实力弱,但你运气好啊!辛西娅,有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宋曈:“……谢谢?”

      如果想让孩子符合自己的期望,请尝试不停地朝目标方向给予夸赞。
      等宋曈意识到这个问题,距离她拿到人生的第一本生物启蒙书,已经过去了七个年头。

      见鬼,以后她也要用这招迷惑人!

      “当今世上最前沿的异种研究者都聚集在费里德,恩斯特教授再过几年应该快退休了……他可是世界上对异种研究最具深度的科研工作者。”兰德端坐在英式真皮座椅上,一如既往的精神。

      “如果有机会,你也应该离开这里去看看世界。”她放下手中的珐琅茶杯,清明的眼里充满对世界的向往,“到那时,我们可能会因为分别而伤心一段时间。但这都不是问题,你需要的是一个真正的世界,而不是我们这群无趣的老家伙……哦,还有一辈子都复盘不完的数据。”

      “我从没看过除了疗养院之外的世界,”宋曈如实相告,“还有,你们也不是无趣的人。和你们的朝夕相处……让我了解到了异种生物学的魅力。”

      这是句半真不假的安慰。
      宋曈至今还没有像旷世奇才那般对这门学科如痴如醉,她只是不知道做什么,并且恰好不打算把人生浪费在游戏上。

      她可以打游戏,但不能打一辈子的游戏。毕竟,她可没有进军电竞圈的意愿,听说那帮人训练起来连饭都能忘了吃……

      宋曈消化好,容易饿,三餐少不了一顿。

      兰德摸摸她的头,“小科学家,我听说下个月宋先生就会来接你回国。我们要有一段时间的分离了。”

      “宋先生?”
      “宋益清,你母亲的胞弟。”

      兰德夫人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笑了笑,“他的颜值……放在全世界的科研人员里,都算得上首屈一指呢。”

      宋曈扯扯嘴角,大多时候兰德夫人非常符合她对科学家的刻板印象。性格稳重,举止优雅;见多识广,谈吐非凡。

      可有时,这个前些天刚过六十大寿的小老太太还是会像个顽皮的孩子,和她开些亲密又无伤大雅的玩笑。

      宋曈对谁来接自己并无多大反应,而是问,“兰德夫人,您最近有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吗?”

      兰德手里的茶杯一顿,“你是指这段时间的……冷空气入侵?”

      “不是。”宋曈斩钉截铁,“我听到一些类似于……滴滴滴……可能是机器运作的声音?”

      “机器的声音?”
      “嗯。我睡醒的时候会听见……但也可能是我幻听了。”

      兰德挑眉,露出神秘的笑容,“……那你平时要注意身体,看书不要太累了。”

      疗养院的住户本就不多,消息流通的速度超乎宋曈的想象。

      几个小老头开着老宾利路过她的别墅时,总会用忧愁的眼神对着她行注目礼。这淡淡悲伤的氛围,让宋曈感觉自己不是要回国,而是得了什么难以治愈的绝症,即将哐当一声倒地离世。

      十二月初,宋曈见到了前来办手续接她回国的1217。

      不怪宋曈喊他这个毫无人情味的代号,这男人和她自我介绍时,只报出了自己的代号。
      1217。

      宋曈侧着脑袋打量他,这个男人是标准的中国人长相。黑色瞳孔,黑色短发,黑色西装,甚至连领结都是不出差错的纯黑。除了自我介绍的开场白,1217没再和她多说过一句话。

      男人眉眼间有股肃穆凌厉的气息。

      宋曈想,这家伙老绷着脸,说不定是宋益清的保镖,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这就是宋曈对1217的第一印象。

      长夜星斗,薄云难遮繁星。宋曈在浪漫的星空下与疗养院的一众人挥别。

      “安娜,我走之后你就再找一个雇主……”宋曈看向中年女人,她常年穿着深蓝的管家套装,此刻正掩面而泣,宋曈拍拍她的肩膀,“记得找个有钱的、要求少的,像里昂那样捣鼓化学器材的不要。太危险。”

      小老头鼻子一哼,似是不服,但终究没有在离别之际与她辩论。

      “不要难过,孩子,”另一位总和她探讨生命尽头究竟是死亡还是重生的老头,上前学着她的动作,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推往车门,“分别才是人生的常态。”

      “这里——”小胡子维克多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就是我们送给你的礼物,只要它存在,思念的人就会得到永生。”

      只要记忆还在,空间维度里消失的人,最终也会在时间维度上得到永生——这是许多年前维克多和她谈论永存性问题时,告诉她的观点。

      “拜托!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维克多,下一次重逢的时候,我肯定会比今天更聪明,到那时我们再来讨论克隆遗传的问题。”宋曈深深呼出一口气,似乎不太理解众人的悲伤。

      “这是个道德问题。”维克多黑色风衣的领子在晚风中微微摆动。
      宋曈说:“但很有意思,不是吗?”
      “当然。”

      黑夜中,猩红的尾灯沿着公路渐行渐远,宋曈绷着身子,在夜色中安静地抿着唇。

      突然,她伸出脑袋,冲身后的一众人大喊,“等下次再见——下次再见的时候,我们一定要选个好日子彻夜长谈!”

      渐渐地,那点微薄的红消失在了地平线。

      “……怎么不算再见呢?”兰德夫人微微笑着,嗓音低沉得如同一声叹息,“辛西娅,我亲爱的学生……”

      她的身侧站着十三位年纪相仿的老人,雪亮的眼睛目送宋曈的远去。橙黄的路灯拉长了他们的身影,整齐划一的素黑外套渐渐与夜色交融。

      如果宋曈折返,必定会为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疗养院的一切,包括这群十分钟前还在和她依依惜别的老教授和管家,顷刻间,像是被齐齐按下了静止键。

      流动的乌云终是遮掩了繁星。

      一切还未来得及等待黎明的到来,已匆匆回归虚无。

      滴。滴。滴滴。
      滴滴……

      混沌飞行十三小时后,宋曈耳边的那串急促机器音终于消失。

      落地。宋曈见到了“颜值在全世界科研人员中首屈一指”的舅舅,长相优越的男人扔出一份文件。

      “是的,这是一份三十年的劳动合同。”男人看着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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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失踪人口回归,开启日更(狗头保命 不随榜更,不压字数,纯写个自己开心,最后卖萌求个收藏啦~ 小可爱们记得来评论区找我玩儿:P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