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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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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出小区,径直去了附近的一个公园。
空旷的公园里覆着皑皑的白雪,他的身影渐渐在雪地里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那个黑点沿着公园一角的一座小山渐渐往上,雪容也下意识地跟在后面。山上的白雪几乎没有人踩过,只有陈洛钧刚才留下的一串脚印。她一脚一脚踩着他的脚印,低头吃力地往上爬。
刚走到一半,她的脑袋撞到一个温暖的怀里。抬起头来,陈洛钧正低着头,面色不豫地看着她。
她缩了缩脖子,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便伸出手来,把她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接着转身,拉着她往山顶上走。
那山其实很矮,就是个小土坡而已,很快两个人就爬到了顶。
陈洛钧松开手,找了块比较干净的石头,拂走积雪坐了下来,招手示意雪容过去。
雪容走过去,站在他的面前,端详了他好一会儿,才悄悄地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他的脸颊问:“疼不疼?”
他低头躲开她的手指,摇了摇头。
雪容四下张望了一番,走到一棵松树下,摘下手套装在口袋里,踮脚从树枝上够下来一捧干净的白雪,捏成一个小雪球,又走回来。
她拿着那个雪球,小心地敷在陈洛钧的脸颊上,一边轻轻地移动着雪球,一边小声说:“都有点肿了哎。”
她无意识地嘟起嘴唇,红着脸认真仔细地拿着个雪球给他敷脸,样子有些好笑。
陈洛钧笑不出来,只是闭上眼睛,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似乎缓解了一些。
“容容,你爸爸是什么样的人?”他闭着眼睛问,“是不是就像电视里看到的那样,很严肃很威风?”
雪容的动作停了停,“我不知道他电视里是什么样。可是他对我从来都不严肃,也不威风,都是我欺负他。”
“真的?”
“嗯。我爸爸每天上班都很早,可他总是会提前帮我把牙膏挤好。”她有些得意地说,“我起床以后看不到爸爸,可是能看到他给我挤的牙膏。”
陈洛钧终于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他睁开眼睛站起来说:“走。”
“去哪里?”
“你急着回家?”
她摇摇头说,“没有。爸爸去单位了,今天有团拜会。”
他低头把她一直捏着的雪球从手心里拿出来,扔在一边,蹲下身,把她冰凉的手捂在自己的手心里。
雪容不敢动,只觉得自己的手指一点点地干燥温暖起来。
下山的时候,雪容一边走,一边偷偷低头看了看地上她和陈洛钧的影子。
深冬早晨的阳光淡淡的,他刚好走在太阳照过来的那一边,修长的影子完全盖住了她小小的身影。
她看着自己的影子,似乎完全融在他的身体里一样,忽然觉得心里也暖暖的,就像刚刚被他捂热的手指一样。
陈洛钧带她去了商业街。街上大部分商店都还因为过年而关着门,远远地只有一家小门脸前面排着长长的队伍。
陈洛钧牵着雪容站到队伍的末尾,雪容个子太小,陷在人群里,都不知道这条队是干什么的,可站在他身边,就是觉得莫名的安心。
他们后面很快又来了几个女孩,大老远地就喊:“洛钧,洛钧!你怎么在这里?”
一边喊,一边就花枝乱颤地走到了他们身后。
那几个女孩应该跟陈洛钧一样大,个个都身材高挑,长得也很漂亮。
雪容抬头看着陈洛钧,看见他只是冲她们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那些女孩看见雪容,又问陈洛钧:“哎呀这个小姑娘好漂亮,是谁啊?”
“我是他妹妹。”雪容自己抬头对她们理直气壮地说。
陈洛钧没有反对,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雪容心花怒放地觉得,他们之间,似乎因为这个小小的谎言,变得更加亲密了一些。
“小妹妹你好。”一个女孩弯腰下来捏了捏雪容的脸颊。
雪容皱着眉头侧脸想躲,结果还是没有躲开,结结实实地被捏了一把。
陈洛钧见状,把她拉到自己的身前站着,自己的手就搭在她的肩膀上,把她跟后面的人隔开,十足的保护性姿势。
雪容站在他前面,听见背后几个女孩子还在唧唧喳喳地跟他在说话,问他寒假打算去哪里玩啦,老师布置的节目需不需要搭档啦,以后打算往哪里考啦等等。
她很欣慰地发现,陈洛钧不太高兴搭理她们的样子,总是嗯嗯啊啊地就带过去了。而她们一直不停地说来说去,聒噪得很。
好不容易排到前面了,雪容这才看清,这是一家电烤羊肉串的小店。两台小小的老式电烤设备,每次出炉的也就那么二三十串羊肉。
离得越近,羊肉扑鼻的香味也越浓,烤成金色的羊肉滋滋地冒着油光,十分诱人的样子。
雪容悄悄地咽了咽口水,又悄悄地抬头看了一眼陈洛钧。他正看着远方发呆,神情空洞。
终于轮到他们买好羊肉串以后,陈洛钧一手攥着肉串,一手揽着雪容的肩,径直把她带到店后面的一个小巷里,在墙边站好,递给雪容。
羊肉冒着腾腾的热气,上面撒满了孜然花椒,一块块肥瘦相间的肉饱满地几乎要滴出油来。雪容吃得专心致志,一串又辣又烫的羊肉吃完,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好吃吗?”陈洛钧问她。
“嗯。”她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害羞地把头低了下去。
“辣不辣?”
雪容又点点头。
“等着。”他把手上拿着的羊肉串都递给雪容,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一手捧着一只小碗回来。
碗里是厚厚的酸奶,晶莹雪白,颤颤巍巍的晃悠着。
他递了一碗酸奶给雪容,接过她手里的羊肉串,又示意她到自己的口袋里翻出两只小调羹,就这么看着她捧着碗酸奶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雪容把一碗酸奶都吃完以后,才发觉他两只手里都塞满了东西,动都不能动,只好一直看着她吃。
“还要吗?”他见雪容看着自己手里的羊肉,于是好心问。
雪容虽然很馋,但实在不好意思再一个人吃,只好摇摇头,拿过他手里另外一碗酸奶,像蚊子哼一样说:“你吃吧。”
她不时偷偷仰脸看着他,看得脖子都酸了。
吃完东西往外走的时候,他们又碰上了那几个女孩。
“洛钧,跟我们去溜冰吗?”她们盛情邀请他。
“我要带妹妹回家。”陈洛钧摇摇头,拽着雪容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条街离雪容家很近,没走多久就到了。
雪容很不想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家里,可一路上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对策来。陈洛钧送了她回家,半蹲下来,手撑在膝盖上弯腰说:“容容,我得回去了,家里人大概还等着我吃饭呢。”
“嗯。”雪容一筹莫展地点点头,还嘴硬说,“爸爸待会也要回来接我去爷爷家。”
他点点头,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顶算作告别,站起来转身就走。
“洛钧哥哥!”直到他已经走下了半层楼梯,雪容才终于鼓起勇气,冲到楼梯口叫住他。
他回过身,抬起头来看着她。
昏暗的楼梯道里,他的眉眼却如此清晰深刻,迎面而来的炯炯目光让雪容几乎没了跟他对视的勇气,只好看着他身后的白墙说:“洛钧哥哥,我相信你……国家舞蹈学院,一定能考上的。”
大概是没有想到这样鼓励的话会从雪容口里说出来,陈洛钧愣了一下。
接着他眼底绽起一抹笑意,一簇自信的光芒也迸发出来。
“希望如此。”他说。
明明他站的位置比较低,可雪容觉得他说这话时,仿佛是一棵高大挺拔的树,自半空中俯视着她,尽管姿态谦逊和善,却带着让人无法逼视的强大自信。
其实她那时完全不了解他到底是不是那么优秀,也不知道国家舞蹈学院是个什么地方,只是觉得他也许需要有个人这么稀里糊涂地鼓励一下——有人单纯地,盲目地相信他。
寒假放完,开学以后,雪容就不太能见到陈洛钧了,听说他一直都在学校里用功。每个周六雪容在陈老师家里写作业的时候,总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门口的动静,却只有很偶尔地见到过他几次。
他变得更瘦了,脸上常常挂着黑眼圈。难得在家的时候,总是在房间里不知道研究什么。
有时他看见雪容会过来打招呼,俯身下来看她在写什么作业,揉揉她软软卷卷的头发,有时却就像没看见她一样,径直从她的身边路过。
陈老师的学生很多,几乎每个女孩子看见陈洛钧的时候,都会主动红着脸叫:“洛钧哥哥。”而他总是礼貌和善地跟她们点点头。
雪容偏不。明明听见他在自己的身后跟别人打招呼,也要埋头对着自己的作业做刻苦状。她才不要跟其他那些师姐师妹们一样,死皮赖脸地缠着他。
再一次跟他说话,是在雪容自己家。那天晚上是陈老师和陈洛钧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中年男人,是陈洛钧的爸爸。雪容爸爸带着他们在客厅坐下,又走过来对雪容说:“容容,你要不要去写作业?”
雪容远远地看了陈洛钧一眼,乖乖地转身上楼。
陈洛钧却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说:“容容,带我参观一下你家好不好?”
说着他走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急迫地盯着雪容。
她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带他到自己房间里坐下。
“你先坐,我下去拿饮料。”她像个大人似地招呼他,接着欢快地飞奔下楼,咬着手指头在冰箱前面犹豫了半天,拿着一瓶橙汁和一瓶苹果汁跑上楼。
待会要干嘛呢?把自己收集的树叶标本给他看?还是看看电视呢?或者应该什么都不说,就一起吃点水果喝点饮料?
雪容一边纠结地回到房间,一边惊讶地发现,陈洛钧竟然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睡着了。
他紧紧地抱着手臂,低着头,坐姿依旧很端正,睡着了也还是一幅警惕小心的样子
雪容蹑手蹑脚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退到自己的床边坐下,随手拿起床边一本小书看起来。看了没一会儿,她又抬头偷偷看看陈洛钧。只见他换了姿势,仰面靠在椅背上,摊手摊脚的,睡得更香了。雪容看着看着,忽然忍不住捂嘴偷笑起来。
她真的很想拿笔往他脸上画点什么。把他画成小猫小狗,什么都好。可她又真没那个勇气,最后只得傻傻地,远远地端详着他的脸。
那些师姐师妹们平时总缠着他,也许跟他说了很多话,可是肯定没有人像自己现在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睡觉。雪容想着想着,就觉得心情越来越好。
陈洛钧不知道是不是累坏了,竟然一直睡到他爸爸和姑姑要走的时候,足足睡了快两个小时。
临走的时候,他特地转身回来,低头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对雪容说:“容容,谢谢你。”
“哎?”雪容一头雾水,还想问什么,他却又转身走了。
回过头来,雪容看见自己爸爸正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容容,你跟陈洛钧很熟啊?”
“还好。”雪容摇摇头,实话实说,“陈老师来干嘛?是不是说我偷懒没练琴?”
“没有。不但没有,还夸你乖呢。”爸爸大声笑起来,“是陈洛钧的爸爸,生意上遇到了点困难,来找我帮忙的。”
“那你帮不帮?”雪容问 。
“这个我要想想。”雪容爸爸弯腰下来,冲她挤挤眼睛说:“容容,你希不希望我帮他们?”
“啊?”雪容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说,“我……我不知道。”
雪容爸爸看她面红耳赤的样子,又笑起来说:“容容,你知不知道陈洛钧很厉害?”
“知道啊,他舞跳得很好……”雪容扭捏地小声答。
“何止是跳舞。这个只不过是业余爱好。他学习成绩也很好。一中你知道吧?他本来就在一中读书,年年都考第一,上清华北大,那是板上钉钉的事。”
雪容愣了。在她的脑子里,陈洛钧只是个艺术生,什么考试,什么成绩,什么清华北大,完全是没概念的事情。
“所以啊,他成绩这么好,他爸爸当然不同意他去跳什么舞。换了是我,我也不同意。”
“可是他喜欢啊。”雪容弱弱地说。
“哎,你不懂。”雪容爸爸叹了叹气,“他就是要赌这口气,就是觉得上大学太容易了,偏要给自己找条难的路走啊。”
雪容听得似懂非懂。
回到房间里,她坐在陈洛钧刚才睡觉的椅子上,忽然觉得有点惆怅。
爸爸刚才说,陈洛钧什么都那么棒,你要向他学习喔。
可是她拿什么跟他学?她才上初一,成绩不算特别好,钢琴学的半途而废,琵琶也刚开始,一切一切都乏善可陈。她想到过年那次遇见的陈洛钧的同学们,她们个个都修长苗条,光彩照人,更重要的是,她们跟他说话时,不用那么费劲地仰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