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流年》清音墨影

14、第 14 章

　　电话那头竟然是一个派出所的警察。打电话找她是因为一个英国来的导演刚才晚上在外面闲逛时丢了包，去警察局报案，又说不清楚什么情况，现在身上没有护照没有钱也没有手机，口袋里只有一张雪容第一天发给他们的名片。
　　雪容无语地对电话那头的导演说：“伍德先生，你不要急，我马上过来帮你跟警察说清楚，他们会帮你的。”
　　急匆匆往门外走的时候，她在小区门口迎面碰上刚回来的陈洛钧。
　　“这么晚了去哪儿？”陈洛钧老远就看见了她，走过来问。
　　雪容大致解释了一下，忙不迭地又要往外走。
　　“我陪你一块儿去。”
　　雪容本来想拒绝，可转念一想，这种事情她从来没有处理过，有一个人陪着也不是坏事。况且陈洛钧根本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径直打了车，替她拉开车门。
　　下了车，雪容看见那个导演伍德先生正站在派出所门口一脸焦急无助地张望着。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犹豫了好一会儿。倒是陈洛钧先走过去，还回头喊她：“容容？”
　　她只得一步一挨地走过去，安慰了伍德两句，问清楚状况，再跟警察说清楚。
　　她跟警察解释的时候，一脸不自然的神色，舌头似乎都在打结，磕磕巴巴地，解释了很久。
　　警察只是做完笔录，就要打发他们走。
　　“小姐，我们会尽力的，但是说老实话，找到他包的可能性确实不大，除非有人正好捡到，否则……”警察也很为难地看着雪容。
　　“江小姐，你跟他们说，钱我无所谓，护照也可以去领事馆想办法，但是我的钱包里有我和我太太的结婚照，她去年刚去世……”伍德先生抹着脑门上的汗水，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警官，你想想办法吧。”雪容看他难过的样子，也跟着要哭出来了。
　　“我帮你打电话通知在附近巡逻的警察留心一下吧，但是真得不能保证啊。”警察摊手。
　　雪容还要再求他，陈洛钧在旁边拽了拽她，拉着她到一边说：“小偷说不定把包扔在附近的垃圾桶里了，我们自己去找。”
　　雪容想了想，走过去跟伍德先生解释了一下，三个人便走出了警局。
　　一出门，雪容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为了赶在地铁站关门之前冲进去，他们走得很快，雪容被两个身高腿长的男人拉在了后面。
　　天气已经开始转凉，夜里的风越来越大，偶尔有一两片落叶随风而下，显得本来就空荡荡的马路更加阴森。
　　陈洛钧停下来回头等着雪容，一边等，一边低头对慌乱的伍德先生说着宽慰的话。
　　黑夜里他的身影颀长挺拔，她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只远远地看见他拍了拍伍德先生的肩膀，似乎在劝他不要担心，说着，还微微点了点头，像是要他相信自己。她不知道伍德先生是不是放心了点，可她自己那根紧张的心弦却忽然放松下来。
　　雪容快步追上去，看着自己的影子融进他的影子里，又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地铁站的每一个垃圾桶里都堆满了一整天的垃圾，吃了一半的食物，空了的包装袋，脏兮兮的餐巾纸。伍德毫不犹豫地走到一个垃圾桶边伸手开始翻找，雪容刚想跟过去，被陈洛钧一把拽住：“你别乱动。”
　　说完，他自己却大步走到另外一个垃圾桶旁边，卷起衬衫袖子，伸手进去。
　　雪容情不自禁地跟在他身后，帮他往垃圾桶里张望。
　　“你站远点。”陈洛钧皱眉对她说。
　　“不要。”她摇摇头。
　　“你……”他伸手想拉她走开，却发觉自己的手已经很脏，只得又收回来，“那你当心点。”
　　雪容也不知道他要自己当心什么，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答应。她站在一边，看着两个男人很快翻遍了整个地铁站的垃圾桶，也没发现伍德的包。
　　雪容看着伍德绝望的眼神，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才好。
　　“我们再去外面找找。说不定小偷出去才把包扔了。”陈洛钧直接对伍德说。
　　伍德已经完全没了主意，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念着，好，会找到的，会找到。
　　“万一还找不到怎么办？”雪容担心地抬头看看陈洛钧问。
　　“还没开始找，就不要想找不到怎么办。”他皱眉。
　　从地铁站里出来，外面下起了小雨。昏黄的路灯有气无力地亮着，照亮了一缕缕细密的雨丝。
　　“你们在这里等我。”陈洛钧抬头看了看阴霾的天色说。
　　“那怎么行啊。”雪容争辩。
　　“你想让人家老先生淋雨感冒？”
　　“那……”
　　“你陪着他。别跑来给我添乱就行。”他完全没给她再说下去的机会，说完便一个人走进雨里。
　　雪容陪伍德乖乖地站在地铁口，看着他的白衬衫淋了雨，一点一点地变成透明的，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只觉得心也一点一点的拧紧了。
　　“你男朋友真是好人。”伍德感动地说。
　　雪容无力地摇摇头，“他就是一根筋而已，想好的事情谁都劝不住。”
　　陈洛钧回来的时候，衣服和头发已经全湿了。
　　伍德先生看见他手里拿着的黑皮钱包，顿时激动地迎上去，不停地划十字感谢上帝，拽着他的手，除了thank you好像什么也不会说了。
　　陈洛钧笑了笑，一双黑瞳在满是水珠的脸上显得格外明亮，“看看你太太的照片还在不在。”
　　“在，在。”伍德翻开脏兮兮的钱包，迫不及待地吻了吻那张结婚照。
　　三个人都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送走伍德先生以后，雪容偷偷地瞄了瞄陈洛钧又脏又湿的衬衫，有点没话找话地说：“刚才那个伍德哦，可是英国国家剧院的大导演哦。这次他来中国，会跟这边的导演合作排戏的，你认识他了，说不定……”
　　说着说着，她声音一下子小了，接着干笑了两声说：“我不是说要你开后门啦，我知道你凭自己也可以……”
　　陈洛钧看她忽然羞涩起来的样子，微微一笑，扬眉说：“这一点不用你说，我知道。”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笃定的自信的口吻。
　　雪容有点恍惚，没有接话。
　　陈洛钧看了看面前渐渐小下去的雨雾说：“容容，我们走走吧。”
　　“啊？”雪容没料到他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纠结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哦，好啊。”
　　他们挑了一条小路往家的方向走。路的两侧都是很多年以前盖的别墅，装潢精致的西式小楼，蜿蜒了满墙的爬山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雨后清新的气味。
　　雪容跟在陈洛钧身后半步的地方，低头数着脚下地砖的格子。
　　“你这个周末就搬走？”他忽然问。
　　“嗯，是啊。”雪容依旧看着地上的方砖，装作心不在焉地应着。
　　他点点头，欲言又止地似乎在酝酿什么。
　　一辆车开过的时候，雪容听见他叹息的声音。
　　那叹息声有些低沉，似乎很快融化在暗夜里的雨丝里。
　　他们又走了很远。绵延的小路似乎没有尽头。
　　雨一直没有停，雪容的头发很快就被打湿了，黏黏地搭在额头上。
　　等一个红灯时，陈洛钧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雪容。
　　那块手帕是淡蓝色格子的，也是雪容熟悉的东西。她以前老是拿这点嘲笑他，说他是老头作风，穿老头穿的白色圆领衫，用老头用的格子手帕，喝老头喝的功夫茶。
　　雪容低头看看手里的手帕，又抬头看了看他。
　　他认真地低着头，一字一句地说：“容容，如果我不让你走，你还走吗？”
　　红色的交通灯下，他的轮廓泛着一圈淡淡水汽，显得有些朦胧，像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境。
　　雪容想了半天，红灯转绿时，才终于鼓足勇气，字斟句酌地说：“洛钧，我非走不可。”
　　“我从认识你开始，就好像是在做一场梦。你对我好的时候，梦是美梦，你对我不好的时候，梦就变成了恶梦。一直到去了英国，我才忽然觉得梦醒了，才知道什么是脚踏实地的生活。孟良程对我很好，我觉得那样的生活很稳定，很安心，很快乐，是我想要的。可跟你住在一起，那种做梦的感觉又回来了。没错，我以前是喜欢过你，可光是喜欢又有什么用呢？我不想要一个不肯对所有人承认我的男朋友，不想要一个不能给我一个家的男朋友，更不想要一个这么多年都从来没有说过一次喜欢我、爱我的男朋友。十年了，我不想再像做梦一样活着了。”
　　她低着头，一边说，一边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直到一口气把这番话说完，过了马路，她才回头看了一眼陈洛钧。他仍旧站在马路那头，跟她隔着十几米的距离。
　　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依稀分辨出他似乎站得更直了一些，姿势有些倔强僵硬。
　　绿灯转红，红灯又转绿。
　　隔着一条窄窄的马路，他们就这样对峙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