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对岸》陆极峰

1、一

　　那是一条水面开阔的大河，波光流淌，隔开两个国家，两个世界。
　　白天，青光普照，李先生觉得河两岸还没有那么大的不同，只是对面更加参差不齐而已，像一块大钉板，或一片静止的石头森林，笼罩在一阵白蒙蒙的光里。
　　可是到了晚上，河的两岸，就变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大河就像这两个世界间无法跨越的断层，夜是魔人的手指，点亮对岸的星光霓虹，却放手让另一边沉沦入黑暗地狱。
　　李先生着实讨厌他生活着的这个地方。
　　落后，贫穷，破败而荒凉。比起城镇和乡村，这里更像是一堆废墟，铁皮和破布散乱搭建着零星棚屋，铁丝支棱着，不时划破路人的皮肤，积满垃圾的小路绵延到视线尽头，瘦骨嶙峋的麻雀和鸽子脏兮兮地停栖在死树上，连天空都散发着灰白死寂的气息。
　　这里十分安静。
　　人们都不喜欢说话，于是，李先生无人可说，就也不说话。每天，看着周围的人无所事事地游荡，或者眼神呆滞地坐在地上，他都会有一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
　　没有目标，也没有希望。
　　这是一个看不到希望和未来的地方。李先生茫然地想。日复一日，只有时间与河水在流动，其他的一切都像是死的。
　　每当夜幕降临，对岸的灯光亮起，河岸这边就只剩下了一片黑黢黢低矮起伏的影子，并零星几点不足十瓦的灯泡，吊在铁丝上，惨黄的光晕摇摇晃晃，犹如暗夜里飘摇的鬼火。
　　想到这儿，李先生总是止不住地一阵脊背发凉。
　　他从不敢接近那些有灯的棚子，周围的人们也都避忌着远远徘徊，不望一眼，仿佛无言的默契。可他和周围的那些人是不一样的，李先生这样相信着。因为他是个有梦的人。
　　每到晚上，他都会跑到河边去，瞻望对岸的灯火，看那些精美剔透的建筑像一排排错落有致的珠宝匣，闪烁着炫丽迷人的光彩。“多美啊。”他仰头吹着河风感叹，身后是凄凉的土地，唯有虫鸣附和。
　　对面是繁华安乐的天堂，而这儿，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我们的国家这么穷，为什么都没有人管我们？”他失望地想道。
　　没有用来记述和参考时间年月的工具，他已不知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他真是过够了！
　　李先生想，要是能到河对岸去就好了。他无时无刻不盼望着那些总在港口附近游弋的漂亮大船能漂一只过来，把他带上 ，载着他离开这个鬼地方。如果不是怕淹死，他甚至想过游到对岸去。
　　他总在梦里见到那座美轮美奂的城，但因为从未去过，所以无从想象里面的细节，但他把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东西都放在里面了，比最好还要好！他梦到自己在夜幕中飞翔，张开双臂像一只燕子一样在探照灯七彩的光影间穿梭，飞过一片又一片喧嚣辉煌的灯火与人群……
　　哦，三天，只要给他三天！让他待在那座城市里，他愿意用一切来交换！
　　“先生，想去对岸吗？”
　　忽然，一个声音在四下寂静中响起。
　　李先生惊诧地回过头，只见一个摆渡人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那人裹着一袭神秘的黑色袍子，撑一尾细长的小舟，两头高高翘起，像一弯浮在水面上的黑月牙儿。
　　他登时愣住了。
　　“先生，想去对岸吗？”那人又问了一遍，声音平静。
　　“想……想去，当然！”显然，他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但长久以来的梦想使他本能地答应下来。
　　“那就上船吧。”
　　李先生没想到居然能如此幸运地碰到一位好心人，如做梦一般要载他过河，当即激动起来，跑过去毫不犹豫的跃上了小舟。黑月牙在水上微微晃了晃。
　　“你要付报酬。”那个人面无表情地说。虽然李先生看不到他的脸，却毫不妨碍他脑补出一张无表情的冷漠面孔。
　　“可我没有钱。”李先生激动的心情陡然被浇了一桶冷水，表情一下子垮下来。他甚至瞬间就升起了一个邪恶的念头，如果这个人不肯载他，他就把他杀死，然后把船夺过来。
　　“那就把这个签了。”摆渡人抖出一张羊皮纸，拿出一支粗笔，递给他，“在右下角写你的名字，不会写字的话，随便画个符号也行。”
　　李先生连忙开心地将笔接过来，一触手便觉得奇怪，借着月光端详才发现这笔明明是一根女人细长的手指，雪白的指肚不断渗出红色的血。他有点害怕，但一想到河对岸华光闪耀的不夜城，又下定了决心，在羊皮纸密密麻麻的文字右下角用“笔”画了一个红色的圆圈。
　　他吐出一口气，将东西急急递给摆渡人，生怕他反悔似的。
　　那人接过去收好，也不说话，撑起长长的船蒿，将小船推离河岸，向对面滑行而去。
　　透明的黑色浪花被锋利的船头割开，漾起一圈圈银色的涟漪，耳边静谧的水声激荡着李先生逐渐变得滚烫的心，他知道自己正离梦想越来越近。
　　“快点！”他兴奋地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