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爱情？ ...
-
上官夕颜是属于那种妊娠反应不那么强烈的类型，所以只在最初的几次干呕之后，就渐渐没有了不适的感觉。
昨天晚上，她花去很多时间研究王经理给她的那一份策划，大至也明白了自己将要从事什么工作。
那是一本给孩子们看的参考书，按照王经理的思路，不需要自己去写点什么，也不用特意地向某些名人约稿。只要从网络上剽窃一些有用的东西，再整理一番即可。从本心里，上官夕颜对这种行为很排斥。但很快她就想通了，天下文章一大抄，你要不抄你不对。
早上八点半，上官夕颜就提前来到了工作室。她有很长时间待业在家，第一份工作小心在意，想给领导树立一个好的印象也是人之常情。
但她不是到的最早的一个，那个五十岁的老头儿也早早地出现在了这里。
他正蹲在工作室的一个角落——那儿摆着一个大大的纸箱子，里面盛满了书籍。看到上官夕颜，王经理笑了起来，“来啦？”
“……啊。”上官夕颜说，因为不知道自己会被安排到什么地方，所以没直接落坐，而是站在门旁等待着。
“你过来。”王经理对上官夕颜招了招手，“帮我整理一下。以后也都是用得着的东西，可以往我们的书里编的。”
帮助老人分门别类的时候，他随口问起了上官夕颜的家庭。她不是一个胸有城府的人，不懂得人前只说七分话，自留三分在心间的道理，所以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这个满脸正气的老人。
上官夕颜说的简练，老人听得却十分用心，甚至忘记了手头的工作。片刻之后，老人把手里的书按照科目放在一旁，随口说道：“哦，离婚了呀。离婚多久了？”
“没多久。”上官夕颜说，然后惊奇地发现书丛之中，有一本《十万个为什么》，于是笑着问：“王经理，这里面的内容，也属于可以摘抄的吗？很可能会被发现啊……”
“不用叫我王经理。来这里上班的人都叫我老王，我叫王石，你直接叫我王石也可以。”老人看了一眼上官夕颜手里拿着的书，也笑了起来，“没有什么不能录的，但要看你录的方式。改头换面一下，换一个说法来说一个道理，别人看不出来。再说，学生们是不懂的。”
上官夕颜撇了撇嘴角，把书放到一旁。整理完毕之后，老人并没有着急起身，而是就地坐在那儿，背靠着白色的墙壁。
他的工作室是在阴面，所以阳光很少打进来。窗户的缝隙之中，窄窄地射进来一道光线，刚刚好将老人从鼻梁处一分为二。他叹了口气，说：“离婚可不是一件好事啊……年轻人一时冲动都会做傻事。我年轻的时候，跟你们一样，一直后悔，但即使后悔，做过的事情也都没办法挽回了。”
“孩子。”老人转过头来，写满了岁月痕迹的眼神注视着上官夕颜，“现在，你还来得及。”
这一声“还来得及”戳中了上官夕颜的痛处，她不由得在心中问自己，“还来得及吗？”然后她自己也不相信似的摇了摇头。只是一遍一遍地在心里说着：
周景涛，你对我不起。周景涛，你对我不起……
八点五十分的时候，工作室的人陆陆续续到齐了。上官夕颜被分配到那个驼背男人的身边，做筛选和录入的工作。都不是什么难事，以上官夕颜的能力，完全能够应付得来。这时，她就有些心不在焉，总是会打着打着字，盯着屏幕发那么一会儿的呆。
直到中午下班时，王石叫上官夕颜留了下来。
“夕颜。”老人叫得亲切，端着一杯茶倚在门框处，笑着看她，“别回去了，中午陪我吃个便饭吧。”
这个半百的老人此时看上去很随和，就像隔壁的老大爷。上官夕颜也直觉地感到，他是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于是点头答应了。
他们走入报业大厦附近的一家快餐店，老人点了二热一凉三个菜，然后又问上官夕颜是否喝酒。在得到她否定的答复之后，要来两瓶水果饮料。
大概是长时间闷在家里的缘故，上官夕颜的身上带有一种漠然的气质。从外表上看去，似乎对什么事情都无所谓。她也不善于言谈，只是闷头吃自己的。
老人吃的不多，只是夹着一支烟，双手的手肘拄在桌面上看她吃。他们之间的话题没有什么集中性，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然后王石说起自己年轻时那一段失败的婚姻来，上官夕颜也吃得差不多了，就那么把筷子往碟上一放，双手夹在大腿之间，摆出一个仔细聆听的模样。
王石当年也是个风流的人物，既年轻，又英俊。常年在外奔波，免不了遭遇一些花花草草。起初，他自认是个定力出众的人，所以对待身边的勾引，往往视而不见。直到他年近三十，事业有成的那几年，身边出现了一个无论样貌还是才学，都相当出众的女人。两个人很快坠入爱河，纠缠几年之后，他下了狠心，跟自己的发妻离婚。
那时，他还有一个五岁大的孩子。而与他相爱的女人在得到他的钱财之后，没有流恋地远走高飞。
“孩子呢？”现在上官夕颜对孩子的事情很敏感。
“上大学了，跟他妈妈生活在一块儿，逢年过节，也见不着一次。”王石喝光了杯中的饮料，叹息一声，抬起头来。
老人注视上官夕颜的眼神之中，就有一种渴望的意味。上官夕颜虽然木讷一些，但对于人性，她看得比大多数人要通透的多。从老人对她讲述自己失败的感情时，她在心里就已经暗暗明白了些什么。
此刻，面对老人的目光，上官夕颜便了然于胸。
她不是一个傻瓜，有时候也曾经想过，要不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找个爸爸？但每每，这个念头便只是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不敢多想。找一个爸爸容易，但若是找到一个肯疼惜自己孩子的爸爸，却不是那么容易的。要看缘份。
上官夕颜不自觉地，就将目光落到了别处，随口说道：“您很苦啊。”
见上官夕颜没有做出拒绝的反应，老人松了口气。几十年的人生经历让他明白，万事不可操之过急，叫来服务生结账，就带着上官夕颜回去了。
************************************************
入秋之后，天一天比一天短，晚上六点钟下班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
上官夕颜穿着黑色的风衣，双手插进口袋里，暮色之中，就如同给她的身后拉下一片巨大的帷幕。
王石开着车，跟在上官夕颜身后，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最后，他轻轻点了一下油门，超过上官夕颜，替她将副座的门打开，笑着说，“孩子，我送你回去吧。”
上官夕颜只想一个人走一走，于是只告诉他，我家离这里不远。
抿起了嘴唇，冲着老人摆摆手，就算是道别。
她一路低头前行，老人就不紧不紧地开车紧随其后。他也觉得自己这么做有点犯傻，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不愿意就此离去。
上官夕颜也知道身后有王石跟着，但她不想回头。明白这个人的意思之后，上官夕颜就觉得不自在。男人太老，而且自己刚从一段失败的婚姻里走出来，目前心里装不下任何人。
就这样，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上官夕颜走进自家小区的大门。她听到身后汽车的声音停了下来，片刻之后，便加着油门离开。
直到此刻，上官夕颜才转了转身。天色黑掉大半，王石的车尾灯在阴暗的天空下，拖着红光，越开越远。
没来由的，她叹了一口气。正要继续前行，抬眼之间，她就看到周景涛从小区里的绿化带里走了出来。
当这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上官夕颜的心里突地一跳。她慌忙地捂住胸口，难以置信地问，“怎么是你？”
周景涛很早就来了，一直就坐在绿化带后面的小石头上。他从他们共同的朋友那里，听说了上官夕颜找到工作的事情，本来，他只想打个电话祝贺一下，但最终，阴差阳错的，竟然忍不住跑了回来。
远远的，上官夕颜的身影就已经落在他的眼里。起初，他本想走到门口迎接一下，但瞥眼间，就看到一直跟随上官夕颜的那一辆车。抬了抬屁股，又坐了下去。直到上官夕颜走近才出来。
周景涛没有马上回答上官夕颜的问题。他从她的身旁走过，只是望着刚才那辆车离开的方向出神。
“你……还好吗？”良久，周景涛收回目光，回过头，定定地注视着上官夕颜那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熟悉的，是一成不变的冷漠的气质；陌生的，则是淡淡的妆容，以及恍然如若以往的容颜。
“我很好，那么你呢？”上官夕颜把捂住胸口的手掌放下来，两只手重新插回风衣的口袋里，避开了周景涛的目光。
“我……”周景涛低下头，“我也很好。”
其实他不好。跟于浅结婚的第二天他就后悔了——虽然，他内心里早就隐隐地有察觉，于浅不是一个好的结婚对象。她刁蛮，任性，又欲求不满，处处提防。他知道她爱他，但这份爱太重，满满都是枷锁，他受用不起。
谁也不知道下面该说点什么，可笑的是，又谁也都不想离去。两个人对着身体，低头沉默了很长时间，只是，周景涛看不到，上官夕颜的眼睛里，盈着一滴泪。
她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怀孕的事告诉周景涛。毕竟，那也是他的孩子。
就这么想着，上官夕颜抬起头直视周景涛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闪烁的东西，明晃晃的，在夜晚星星还未完全亮起的时候，透着光泽。
“回去吧，于浅会着急的。”话一出口，便变了味。上官夕颜觉得，周景涛不会是个好父亲。
她转了身，没再多说什么，一步一步地走远了。
周景涛朝着她的背影伸出手，平伸的手掌慢慢曲了起来，最后攥成拳头，耷拉下了肩膀。
************************************************
第二天，上官夕颜没有去那么早。将将快要迟到的时候，准时坐在了自己的坐位前。
从上官夕颜坐下的那一刻起，她就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目光。她知道，那是王石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透过百页窗，在偷偷地看着她。
虽然在小说里，她写过不少的男欢女爱，但现实之中，她还是很保守的一个人。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应付别人的好感。
在电脑屏幕开启前的黑暗中，反射出一张漠然的脸。微微皱起的眉头，紧绷的嘴唇，似乎处处都透着难以接近和冷凝。这不是众生之相，而是一副苦相。
耳后，轻轻的开门声让上官夕颜心里的弦再次绷紧了。她不由自主地端正了一下身躯，盯着亮起的电脑屏幕。不出所料地，肩膀搭上一只有淡淡皱纹，却因为不曾从事什么体力劳动而白皙的手掌。
“王经理。”上官夕颜吓得站了起来。
“坐下，坐下。”王石拍着她的肩膀说，自顾自地站在上官夕颜的身后。随口问起工作上面的事情，上官夕颜对答如流。
又在她身边转了一圈，王石便回去了。
整整一天，他走出自己办公室的时间特别多。上官夕颜不知道，在她没来这里上班之前，这个男人是否也是这么的不务正业。
王石之于上官夕颜的特别对待没有瞒过多少双眼睛。这个工作室，因为工作性质的问题，所以女人居多。没事的时候，就会聚在一起，小声地说着些什么。都是上了年纪的女人，都爱在背后说三道四。
上官夕颜背对着她们，只觉得后脊梁阵阵发凉。
人言可畏。这一天，她过得都不是那么自在。直到天色渐渐地暗了，她才像得到解脱似的，匆匆拿起自己的提包离开了这里。
王石候在楼下，看到上官夕颜出来，便拉下车窗。他的笑容和蔼慈祥，看不出半分杂念，极力地邀请上官夕颜上车。
昨天，她拒绝了他。今天，她却找不到什么理由了。
上车之后，王石并没有开往上官夕颜家的方向，而是挑选了一条宽大的主干道，比直地向西开去。
他带着上官夕颜去情调高雅的西餐厅吃晚餐，带着她在外环夜景璀璨，却人烟稀少的地方兜风。
最后，王石在一片矮木丛前停下车子。
那时，已经时过八点。路灯在这片空旷的马路上直伸向前，一道一道，仿佛通往某处的大门。矮木丛成片地植在公路两侧的土地上，阴影斑驳。
王石倚在自己的车上仰望星空，不知道为什么，他笑着，叹了那么一口气。
上官夕颜站在他旁边面无表情。黑色的风衣在晚风吹拂下，轻轻摆动。她摸了一支烟出来点燃。这样对宝宝不好，她明白的。
只是，心中在纠结着什么，让她不得不通过这东西来集中一下精神。
在猩红色的一明一灭中，上官夕颜看了一眼王石。这是一个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的男人，懂得风情，会疼人，事业也略有小成。虽然年纪大了点，但可能越是这样的人，就越能够疼爱自己的孩子。
此刻，上官夕颜有些动摇了。这种动摇让她有些难过。
“你是一个好人。”上官夕颜轻声说。
“这……算是好人卡吧？”王石笑了起来。
上官夕颜扭过头看着王石。她的目光平静，只是在最深的地方，涌动着一股深不见底的波澜。终于，两瓣微厚而又棱角分明的嘴唇轻轻张了开来——
“我有孩子了。”她如是说道。
然后，微微紧绷的面容忽然如同夏日里伴随朝气，慢慢绽放的莲花，一点一滴，笑了出来。
就在这样的笑容里，她看到，王石的脸，却像一个即将死去的人，慢慢地，失去了所有的表情。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爱情？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