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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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北城的雨向来不讲道理。
天空像是漏了个窟窿的水袋，将整座城市浸泡在灰蒙蒙的湿意中。
候机楼外风雨呼啸，窗上的水汽厚重如云，朦胧隔绝了窗外的喧嚣与拥堵。电视屏幕上，女主播一脸严肃地播报：七月以来最强降雨，地铁13号线部分路段积水，机场快轨暂停运营。
候机厅挤满了滞留的旅客，急躁与无奈的情绪四处蔓延。
苏却站在便利店冰柜前，盯着琳琅满目，印着中文的饮料出神。
离开十年，她几乎忘了曾经的生活。若非姐姐苏庭即将结婚，她也不会在大四毕业前专程回国交换，赶着赴一场姗姗来迟的姐妹重逢。
“小姐，冰柜要结霜了。”身后不耐烦的催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苏却回过神，随手取了一瓶包装花哨的绿茶走向收银台。
她低头划着手机屏幕上寥寥几句的聊天记录，最新的记录还是前天。
那时，她将回国航班的信息发了过去，而姐姐只回复了一个简短的“知道了”。
三个字，没有标点，精准地概括了她们之间微妙的生疏。
说是血亲，却更像尚未解锁的陌生人。
“收款码出示一下。”收银员冷冰冰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可以现金吗？”苏却抽出一张人民币递过去。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开通网络支付，可她太小就出国，那时候还没来得及办理实体身份证，办个了护照就离开了。如今一切的app都要实名认证，人脸识别，加上国内手机卡绑定，而她什么都没有，像个没有身份的幽魂。
收银员瞥了她一眼，冷漠道，“没有零钱。”
苏却只得默默将饮料收回，打算放回冰柜，忽然身后传来了一个清朗的声音。
“刷我的吧。”
苏却回头，只见一个满头自然卷、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生站在她身后。女生脚边堆着两个硕大的行李箱，箱子上还摆着一个宠物笼，背上还背着登山包，整个人像是被一座小型喜马拉雅山压着。
“谢谢你。”苏却朝她微微点头，伸出手机，“要不加个好友，回头我转你钱。”
“就10块的小事，不用啦。”自然卷姑娘大方地摆摆手，将自己的付款码伸给收银员。
在移动间，她身旁的宠物笼一个晃动，眼看就要坠落。苏却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生生将要坠落的箱子截在当场。
自然卷转身看到这一幕，慌忙弯腰道谢：“太谢谢你了！”
苏却将笼子重新安放在行李箱上，抬眼时，不经意对上了笼中一双慵懒的猫眼。一只橘猫正以藐视众生的姿态打量着她，随后优雅地“呜喵”了一声，顺带翻了个白眼。
苏却哑然失笑，心想：这猫倒是个性像极了苏庭。
两人结伴走出便利店，苏却顺手将自然卷的行李放到自己的行李车上，帮她推着。
“你从哪儿回来？”自然卷好奇问道。
“美国，波士顿。”苏却扬了扬眉，“你呢？”
“纽约。”自然卷羞涩地笑了笑。
苏却笑容明艳，俯身逗了逗宠物笼里的猫：“这么胖，看来在美国伙食不错。”
自然卷腼腆地笑笑：“它叫橘子，可能有些认生。”
苏却低头看了一眼，橘子正盯着她看，一脸高傲。
她故意凑过去逗它：“怎么，瞧不上我？”
橘猫像是听懂了一般，“喵”地一声警告，随即毫不客气地一爪抓上她的手指。苏却吃痛缩手，却仍带着几分不服输的笑意。
“对不起！”自然卷慌忙道歉，“它平时很乖的，打过疫苗，肯定没病！”
“没事儿，”苏却甩甩手，半开玩笑道，“估计是闻出来了，我不是什么好人。”
自然卷被逗得噗嗤一声，正要再说些什么，宠物笼却突然猛地从行李车上掉落，门弹开一道缝隙，小橘猫敏捷地窜了出去。
“橘子！糟了！”自然卷大惊失色，立刻追了上去。
苏却也顾不上疼痛，连忙跟上。
橘猫身影灵活，在人群中穿梭自如，尾巴高高翘起，似在刻意挑衅身后追赶的人。
苏却和自然卷气喘吁吁地追逐着，眼看橘猫即将消失在人海中，却见它突然停下了脚步，悠闲地蹭向候机区一角。
那里坐着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半靠在椅子上，一身纯白高尔夫球服，在满是风尘仆仆旅客的航站楼中显得格格不入，如同一块不染纤尘的白玉。帽檐遮住了脸，只露出一抹薄唇。
橘猫毫不犹豫地跳上了他的膝头，而那双笔挺的白色长裤立刻多了几道淡淡的脏痕。
“对不起！”自然卷连忙上前，一脸惊慌，“实在是太抱歉了！您的裤子……”
男人只是淡淡地抱起猫咪，橘猫在他怀里温顺地蹭了蹭，乖巧得像换了只猫。
苏却正好赶到，看着橘子窝在男人臂弯的狗腿模样，忍不住打趣道，“还真是会挑人啊，刚才对我那么凶。”
男人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动物看人一向很准。”
这话听起来怎么阴阳怪气的？
苏却挑眉，男人的脸隐在帽檐的阴影下，她看不真切，只觉得他声音极好听，低沉悦耳，像沉在深潭里的月色。
“你是主人？”
苏却刚想指向自然卷，男人已经走近到她身边，将怀里的橘猫递到她怀里。
橘子乖顺地“喵”了一声。
这回倒不认生了。
苏却抚了抚橘猫的头顶，唇角勾起：“小叛徒。”
抬头再看时，男人已转身离去，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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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短的插曲过后，苏却和自然卷坐在等车区闲聊。
自然卷毕业于纽约州立大学，此次回国是为了创立自己的服装品牌，聊起梦想时眼里满是明亮的期待。
“那你呢？”自然卷好奇地问，“也打算回国发展？”
苏却笑着摇了摇头，“我还没毕业呢，最后一个学期去京大交换。”
自然卷一脸意外，“最后一个学期，你竟然还有心思去交换？”
也怪不得自然卷这么想，她当初下这个决定时候也是得到众人反对。哈佛九成的大四学生都在为校招和毕业设计忙得焦头烂额。每天发简历，准备顶级企业的面试，再不济便刷GRE和GMAT的题，读个研究生苟一苟。可她倒好，放弃了已到手的顶尖咨询公司offer，在这个关键的毕业季选择回国交换。
别人问起，她只是淡淡回答：“想回国看看，没什么原因。”
闺蜜Tracy却一针见血地戳穿了她的小心思：“装什么高冷人设，不就是想陪你姐？但你们都十年没见，她还记不记得你这个妹妹都两说。”
苏却看了一眼屏幕里和姐姐苏庭寥寥几句的聊天记录。
Tracy这乌鸦嘴，倒是真应验了。
就在这时，自然卷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看了一眼屏幕，眼睛瞬间亮了：“是我爸！他们到了！”
不到三分钟，一对气质温和的中年夫妇快步走来，女人一见到自然卷便张开双臂。三人拥抱在一起，父亲接过行李，母亲轻抚女儿的头发，絮絮叨叨地询问着飞机餐是否难吃，离开宿舍前有没有收拾干净。
苏却转过头，看向窗外不断涌入的人流，熙熙攘攘中，偏偏没有一个是属于她的身影。
“抱歉，本来还想载你一程……”自然卷看着自己堆积如山的行李，表情尴尬。
“没关系，我的滴滴也快到了。”苏却耸了耸肩，神色洒脱，“多亏了滴滴还可以用美国的信用卡，不然我扒着你的车门都要跟你走。”
自然卷忍俊不禁，和她拥抱后挥手告别。
“有空联系啊！”她笑着。
“好！”苏却回道。
自然卷走后，苏却在候车区找了个椅子坐下，点开了一盘消消乐打发时间。
当她就差2步就能通关时，滴滴司机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姑娘，你赶紧到4号门啊，我不方便停这儿，你再不过来我就取消了！”司机语气极差。
“搞什么……”她咬牙切齿地拖起行李，心中暗骂这个雨天还挑三拣四，随意更改上车地点的司机。她推着沉重的行李箱，在拥挤的人流中艰难穿行。
就在快到4号门时，一个行李车重重撞上她的小腿，火辣辣的疼痛直冲脑门。剧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低头一看，小腿上已经红了一片。
“没长眼睛啊！还不让开！”
行李车的主人是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年轻男人，不等她开口，率先丢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脏话。
“喂！”她怒喊，可那人却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
更糟的是，当她再次查看手机，司机已经无情地取消了行程。屏幕上跳出冰冷的数字：前方排队还有200+人。她转头又开了一眼的士队列，里三层外三层，不知要排到何时。
接二连三的意外打击，纵使平时骄傲任性的她也不由觉得眼角发酸。
这回国的决心，似乎被考验得有点过了。
正沮丧时，机场VIP通道突然骚动起来。
一辆纯黑色的迈巴赫正从专属VIP通道驶入，车体线条流畅，雨水被光滑的车漆导流到地面，干净得像刚从展厅里开出来的展车。
更离谱的是，前面还有一辆挂着红蓝警灯的警备车在开道。
“谁啊，架子这么大？”旁边有人在低声议论。
“这车牌可不一般，老京城人都知道，这种车多半是……”
苏却没听清最后几句。
车辆停稳后，从驾驶座上走下来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撑着一把黑伞，径直向苏却的方向走来。
苏却瞄了一眼对方的车，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里遥遥无期的滴滴队列，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她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明艳的脸上挂着大方又坦然的笑意：“不好意思，能不能稍我一段路？我打的车一直没来。”
付立不由得停下脚步，看向面前的女生。
她穿着深色飞行夹克，卷发随意地扎在脑后。她的五官生得极为漂亮，但眉眼间那股英气，又让她看起来不像传统的东方美人。大概是常年在国外的缘故，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不羁的率性。
“送我到最近的地铁站就行，”苏却扬起下巴，目光清亮，“举手之劳，麻烦帮帮忙？”
“这……”
付立显然被这直球请求打得个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回应。正犹豫间，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慵懒低沉的声音。
“你不怕我们是坏人？”
苏却回过头去，正好撞上一双乌沉似曜的眼睛。
“是你！”她的眼睛一亮，立刻认出了这个被橘子亲近的男人。再次相见，她的好奇心更甚。
对方却对她的热情完全无动于衷，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径直从她身边擦过，仿佛她不过是机场里众多行人中毫不起眼的一个。
付立立刻迎上去，恭敬地接过他的高尔夫球包。
两人显然无意停留，直接朝停在不远处的迈巴赫走去。
“我又不傻，你们肯定不是坏人。”
清丽的声音从声后传来，男人侧身回望，正迎上她明目张胆的笑。
“不傻？”冷淡的声音染上了一丝的兴味，“你在这里求搭车？”
苏却轻笑，目光敏锐地扫过他的手腕，那只超级复杂功能计时表的金雕装饰在灯光下一闪一闪。
“来接你的是定制款迈巴赫，再看你的球包，限量版Honma，更不用说这款能在三环买套房的Patek 6002G。你们这种人，犯罪成本太高了。”
她一点点分析着，丝毫不露怯。
“更何况，刚刚你不是还说了，‘动物看人一向准得很’。”她狡黠一笑，故意模仿着他的语气，“你又怎么会图谋不轨？”
空气突然安静了几秒。
男人缓缓睁开先前微阖的眼睛，修长的手指勾起帽檐，摘了下来。
苏却第一次看清他的样子。她见过不少外形出众的男人，但眼前这张脸，却让她第一次生出“惊艳”感。刀劈斧削般分明的轮廓，眉宇间带着种与生俱来的清贵气质。
尤其那双潋滟的眸子，此刻正若有似无地打量着她，目光从她的面容一路掠过，直到她裸-露的小腿上那片明显的红痕处，眸光微顿。
苏却觉察到他的视线，下意识地收回了腿，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倒是能说会道。”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赞赏，嘴角微扬，冰雪消融般的笑容比方才冷漠的表情，更显得摄人心魄。
那是自然，苏却心想。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已经在心里提前给自己开了香槟。
“不过……”
男人重新将帽子戴上，眸中那点兴味顷刻间冷却。
“我这个人最烦被打扰。”
他起身就要走。
“喂，你这样很没风度！”苏却气得一跺脚，腿上的疼痛令她皱了下眉。
男人脚步微顿，侧过半张脸。
“对，我就是没风度。”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讥诮，“我的车，从不载陌生人。”
付立早已习惯这位的冷淡，同情地对苏却笑了笑，快步跟了上去，替他拨开人群。
两人很快便消失在VIP通道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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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灯火渐次后退，连绵成片的车流被远远地甩在身后。别人要堵上一个小时的路程，不消十分钟便通过。首都机场在后视镜里渐渐化作一个模糊的光点。
付立辅佐江家多年，从江津屿的哥哥身边到成为他的特助，做事一向妥帖持重，车开得又快又稳。
“Fredman教授已经上后面的车了，送去君越酒店，安保也安排好了，分了两组人，24小时不间断守着。”
前排，付立汇报着最新的情况。
“我让李队亲自盯着，一共安排了六个人，分成两班轮换，酒店的监控设备也做了临时加密，直接接入我们的系统，实时监控。”
他等了两秒，见后排没有回应，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
江津屿靠在后座，一只手支着侧脸，正闭目养神。
“知道了。”他应了一声，语气淡得像没放在心上。
但如果他真的不在意，他就不会亲自飞一趟美国。
付立心里清楚得很。
这位教授可不是普通人。芯片设计领域的泰斗，手里握着的技术就是未来三十年产业链的“命门”。这位大人物一向行踪隐秘，各种世界级的研究所都请不动他，但偏偏——
江津屿能。
燕北城里最能翻云覆雨的江家话事人，他给的面子，重过金银。
这次的“警车开道”，别人可能误以为是卖江津屿的面子，实际上是为了给Fredman教授保驾护航。
车子驶过一段绿意浓密的路段，江津屿指尖的敲击突然停了。
付立察觉到这个细微的变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排木芙蓉映入眼中。
花朵在雨中摇摇欲坠，粉白的花瓣被雨水打散，零零散散地落了一地，像一场被碾碎的梦。
付立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这片木芙蓉前几日开得正盛，现在这么场雨全毁了……这般狼狈，倒是怪可怜的。”
木芙蓉一日三色，清晨初开时洁白无暇，之后渐次染红。雨水将花瓣冲刷得四散凌乱，仿佛白皙肌肤上浮起的红痕。
某个人影在脑海里闪过。
“机场还有咱们的人吗？”
江津屿的声音忽然响起，依旧是慵懒的语气，却让付立的注意力即刻集中起来。
“有的。”他立刻回应，“两个人在停车场附近等着，今天这雨太大，我让他们多等一会儿。”
江津屿“嗯”了一声，目光看向车窗外的雨幕，漫不经心道：“让他们去看看，我好像落了点东西。”
付立立刻按下车载通话键，吩咐下去。
这就是江家。
上位者的“随口一句”，就是明确的指令。
“对了，”江津屿闭着眼睛，声音淡淡，“刚才那个女学生，让人送她回去吧。”
付立的手顿了一下。
这尊难搞的大佛向来对人漠不关心，今天这是……
他斟酌着开口：“您说的是那位穿着深色夹克的小姐？”
江津屿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五分钟后，车载通话的声音再次响起，传来的是机场那边的回报：“付哥，那位小姐已经走了。你们前脚刚走，后脚她就搭上隔壁的一辆保时捷，好像是看对方长得不错就……”
“啰嗦。”付立打直接打断了他，“没什么事就先挂了。”
通话挂断，车厢重归寂静。
只余雨水拍打车窗的声音，衬得这份沉默更显深沉。
付立从后视镜偷偷打量了一眼。
江津屿的姿势未变，继续他的浅眠，仿佛刚才的关心只是随口一提。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