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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朝夕拾其实是个很没耐心的人,但依她所受的教养,听人说完整的话是基本礼貌。

      她很擅长维持这种基本的礼貌。

      “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犯罪更是。你当了这么多年律师,总不至于要我来提醒你吧?”

      方才的痛苦仿佛只是一个错觉,此刻她已经换上了标准的微笑,漫不经心的回道。

      被她不咸不淡的语气一刺,阎不器有些怔愣。他没有立刻接话,而是伸手拿起桌上冷掉的咖啡,灌了一口。

      “我…”,阎不器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只是希望你能给他一个机会,他还年轻,不能就此毁掉。”

      朝夕拾听着他的自陈,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最后只能化作一抹无奈的笑意。

      从认识这人开始,她便已经知道,阎不器是个极其英雄主义的人,这也许和他的家学渊源有关。按理说,他的行事作风和性格更适应在公检法这样的国家公权力机构,却不知为何离开家庭荫庇,入了律师这行,更做了个吃力不讨好的刑辩律师。

      如果说最初朝夕拾答应见面,还抱有道歉,然后略微修复关系的心思在里头,此刻被这场对话搅和得意兴阑珊。

      “他的是非对错,过去未来,与我无关。既然已经物归原主,那我就先离开了。”

      朝夕拾说完这话,便起身告辞。

      而阎不器像是被定在了座位上,眼睁睁的看着她毫无留恋的离开,说不出任何挽留的话。

      他沉默地摩挲着公文包的隐秘隔层,里面藏着一个未宣之于口的秘密。

      “先生,您的咖啡。”

      服务员端来了一杯冰美式。

      阎不器看着幽深的杯壁,回忆起了一些过去的细节。

      朝夕拾写书习惯昼夜颠倒,因为她的灵感总是在深夜迸发。二人约会,为了提神,她总喜欢点一杯美式咖啡,接吻的时候,苦涩的味道在彼此的唇齿之间弥漫,但他总能尝到一丝回甘。

      过去相处的时光历历在目,阎不器自以为熟知她所有的偏好与习惯。可在他们分开之后,在他找不到对方任何踪迹之后,在读到她的那本书之后,他有些迷惘。

      与他缠绵悱恻,浓情蜜意的,除了她所扮演的书中角色,到底有没有她本人的影子?

      阎不器拿起那杯咖啡,浅浅的抿了一口,除了苦涩以外,再尝不见其它味道。

      离开咖啡店回律所的时间尚早,盛远正巧在办公室里。隔着百叶窗,看见阎不器面色有些阴沉,便跟着他走进了对方的工位,一屁股坐在他的办公桌上。

      “怎么回来这么早?对方不愿意出具谅解书吗?你也不要太在意,无论受害者原谅不原谅,周燧的假释肯定是要撤销的,左右他剩下的刑期也不长,你要关照他,在别的方面入手吧。”

      阎不器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面色依旧郁卒。

      “不会吧?这事对你的打击有这么大?”盛远诧异。

      “没。”阎不器听他这么说,面上有些难堪,却又无从提起。

      “既然不是这事儿,那还能因为什么?总不可能是失恋了吧?”

      盛远随口调笑,却一语中的。见阎不器面上的僵硬,倒真是有些意外了。

      “怎么就失恋了?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恋爱了?”

      “也不算失恋。”阎不器只能干巴巴的说道,“连前女友都不知道算不算得上。”

      “前女友?”盛远惊得从办公桌上掉下来,“你还有前女友?我寻思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谈过啊。难道是…四年前那段时间?”

      阎不器沉默,但盛远已经读到了想要的答案。

      “我说你当时怎么那么颓丧,以你的心性,单凭当时的那些事不足以让你消沉那么长时间,原来还受了情伤。”盛远的语气是一贯的混不吝,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嘲讽阎不器两句,他自然不会放过。

      “所以你是又见到了前女友,对她余情未了,到现在还恋恋不忘?”

      阎不器有些恼羞成怒,恨不得伸手捂住他的嘴巴,但好歹还有理智尚存,只伸腿踢了他一脚。

      “别乱说。”

      盛远看他目光沉沉,便收敛了玩笑的态度,转而认真问道,“你还喜欢她,但她不喜欢你了?”

      “我们做过所有爱侣都做过的亲密行为,却从来没听她说过一句喜欢我。”阎不器声音低沉,如果不是盛远离得近,恐怕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她像一阵风,总是若即若离,抓也抓不住。”

      盛远闻言却是挑了挑眉,“我们阎律不会是遇到了一个高段位的吧?人家要是个情场老手,拿捏你还不是绰绰有余?何必还对她恋恋不忘。”

      阎不器横了他一眼,垂下的眼皮微微掀了掀,“这你倒是说错了。她根本谈不上手段高超,甚至可以说得上不解风情。可我仍旧着迷于她的这种笨拙…”即便这种笨拙被她自己所厌弃。

      “真看不出来,阎律还是个情种!我还以为你只能跟工作相伴一生。”盛远行事恣意,情场上更是如鱼得水,快节奏的时代,快节奏的爱欲,倒是从来不会为此烦忧。

      “既然你这么在意,怎么不去把她追回来?”

      “除非她心甘情愿,任谁也无法让她停留。”阎不器叹了口气,“我用了很拙劣的伎俩跟她多见了一面,再多腹稿,见到她时,总是说不出口。”

      “听你这么说,我对你这位前女友确实是十分好奇了。”

      阎不器没忍住又踢了他一脚。

      …

      朝夕拾回家后,把周燧的故事简短的记录了下来。她对这个家庭的悲惨遭遇无动于衷,有赖于超凡的共情感受,对周燧的行为动机理解了个七七八八。

      她坐在沙发上,伸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今天的不欢而散,令她生出了短暂的迷惘与怯意。

      朝夕拾厌恶复杂的人际交往,对窗外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没有半分兴趣。她前往各地人迹罕至的山川旷野,体验各种直击灵魂的刺激冒险,却依旧只能感受到空虚与悬浮。

      人生似乎早已失去锚点。

      她回望过去的二十来年,真真切切让她有所眷恋的竟是四年前流连在阎不器身边的短暂时光。

      只是那段时光,也像是她偷来的,借用她书中角色的躯壳,真正的自己从未被人喜欢。

      “叮”

      手机收到了一条讯息。

      「夕姐,你到江城了吗?如果方便的话,能把你的地址发给我吗?我妈想给你寄点东西。」

      对话头像是一只可爱的卡通小熊,憨态可掬。

      朝夕拾不喜欢社交,身边无父母亲戚,也少有三两好友。但人在社会上生活,总不可避免的与人产生交集。这个叫云溪的小姑娘,就是她回江城之前认识的。

      「多谢。不用了,你妈妈的身体怎么样了?」

      「我妈身体好多了,医生说,再过半年就可以停药了。她能好这么快,这还要谢谢夕姐!」

      朝夕拾安静的凝视着对话框,脸上流露出了清浅笑意。

      她也算是回报了一二。

      年前,她跟了个团队去藏区看雪山。中途团队内部出了分歧,一部分人受不了高原反应要先离开,另一部分人觉得可惜,想要继续,朝夕拾是后者。

      人登时少了一半,剩下的人继续旅程,却没想到又遇到了极端天气,他们被困在了半路。朝夕拾性格执拗,没听进去其他人的劝阻,执意前行,差点没能回来。

      回来之后,身体还是出现了大问题,医院给她下了病危通知单。脱离危险期,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后,她选择去个气候适宜的地方养病。

      云城四季如春,她租了个小院独居。还是不怎么跟人打交道,有天她在院子里晒太阳,病情突然反复,昏倒在地,是被一对母女送去了医院。

      云溪母女替她上下奔波办理住院手续,朝夕拾才算是又捡回来了自己的命。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她不可避免的与她们多了交集,这才知道云溪妈妈也是个病人。母女二人相依为命,云溪这个小姑娘还只是个高中生,为了照顾妈妈,不得不休学一年,但经济上还是捉襟见肘。朝夕拾给她们垫了医药费,又资助她们两年治疗期的费用。

      也正是那段与消毒水为伴的日子,她冷硬的心竟稍稍被捂热了些,也动了回江城的念头。

      「我在这里什么都不缺,照顾好你妈妈。」

      朝夕拾飞快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定的闹钟按时响起,她从抽屉里的几个瓶子里倒出一把药,就着温热的水吞下。

      药片从舌头划过喉间,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挥之不去,反胃的感觉瞬间涌了上来。她仰起头,试图逼退这股恶心的生理反应,却没能立即见效,反而硬生生的让眼角沁出了几滴眼泪。

      她的身体本不该这样差,进藏区前,她很是加强了对身体素质的锻炼,不说远超常人,但至少不会拖自己的后腿。

      朝夕拾伸手抹掉了眼泪。她不知道这仅仅是出于生理反应,还是在心头积压了太多的悲观,不经意的流露。她只知道,自己罹患心理疾病,常心生沮丧,不期然会冒出轻生的念头,却也不愿让自己缠绵病榻,终日与药物为伍。

      她的人生更不该如此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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