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跋扈》张筱笛

364、决绝

　　当茉云走出沧海的营帐，一股带着血腥味的夜风扑面而来，吹得她衣袍微扬。

　　她抬头望向夜空，夜色沉沉如墨，群星隐匿，连月色都藏在厚重的云层之后，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这片漆黑与沉默。

　　她站在营前，背脊挺得笔直，心里却沉得像一口古井，无波无澜，却深不可测。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冷意，宛若一道锋利的刀锋，在黑夜中划过：“差点杀了自己男人……什么感觉？”

　　茉云并未回应，只是缓缓转过身，嘴角透出了一丝冰冷的笑意，望向夜色之中，立于数步之外的铁狮军主帅林宇。

　　他披着黑金甲胄，眉眼沉如寒星。那双眼，宛若夜色中最深的黑，直直地望着她，冷冽、刚毅，又夹着一丝晦涩不明的情绪。

　　茉云亦直视着他，没有躲避，也没有犹豫，凌冽地说道：“我方茉云，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绝不因感情，更不因私欲，而去做那些丧尽天良、通敌卖国，背弃故土的事。”

　　夜风倏地一紧，林宇望着她，眉头猝然皱起，眼中情绪翻涌，显然他亦听懂了茉云言中之意……

　　茉云平静地看着林宇，眼神中没有愧疚，也没有彷徨，唯有决然。但她心中此刻亦明了林宇会来找他，便是他迟疑了……

　　“当然，你的主子大王和林家愿意以整个国家和子民的未来，去为她赌一把，那也悉听尊便，愿你们林家列祖列宗在天之灵，视之不觉心寒！”茉云说完便漠然转身，不再理睬林宇。

　　林宇深深吸了一口气，望向茉云的背影，此时月亮终于挣开乌云，露出一角冷白的光，将茉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夜深露重，营地万籁俱寂，茉云缓缓走向卢正啸的营帐，灯火昏黄，透出躺在营中之人的虚弱与沉寂。

　　茉云一步步走到床前，看见卢正啸沉沉地躺着，脸色苍白，额头冷汗未干，眉心因痛楚微微蹙起。他本就带伤在身，而她那一箭，又何其狠辣——深深刺入肩胛，虽未伤要害，却仍重得可见一斑。

　　他的每一次呼吸，似都带着细微的破碎声，仿佛能扯痛人的心。

　　万莫和千山守在他身侧，满脸忧色，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他片刻安宁。

　　茉云未出声，只是站在床边，静静地望着他。

　　一个时辰过去，夜更深了，风吹起营帐的一角，带来一丝微凉。

　　她终于轻轻转身，步伐无声，却好似带着千斤重担。

　　身后，万莫轻声问道：“你不……守着少主的吗？”

　　茉云停了停，侧过头来，脸上浮起一丝温柔而淡然的笑：“该守的时候，我会守。他身旁不有你吗？”

　　话音落下，她没有再回头，迈步走入夜色之中，没有半分迟疑。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云层洒向大地，金辉灿然，照亮了每一顶营帐的檐角。

　　而此时，元帅的营帐中却掀起波澜。

　　鸿音公主在主营中，怒目圆睁，面色涨红的控诉道：“元帅，据我搜查，那一箭，是方茉云射的！而且，她还私自放走敌将，实乃通敌卖国，罪不可赦！”

　　她声声厉斥，如银针落盘，众人皆愕然望向她。

　　元帅闻言顿时起身，沉声斩钉截铁地道：“绝无可能！茉云行事虽有些张扬，但她乃忠肝义胆之人，岂会做出通敌之事！”

　　老太君的眉也紧紧锁起，指节不自觉地绞在一起，眼底流露出深深的忧虑说道：“去传方将军来！”

　　就在此时，帘幕微动，一道人影缓缓走入，众人不禁都神色微变，来人正是卢正啸。

　　他身穿轻袍，面容仍苍白，步履缓慢了几分，他咬牙忍痛勉强坐下，额角沁着薄汗，但眼神坚毅如初。顿时帐中霎时一静，元帅一脸关切且心疼的望向正啸，正想问他可还能支撑，这时传来了营帐外，传令兵的声音：“方将军到！”

　　茉云迈步而入，一身素衣神情清冷，目光坦然。她一步步走到堂中，站定拱手向十皇子和元帅行礼。

　　此刻林宇坐在鸿音身旁，不禁望向她……她站在阳光斜洒处，身影笔直如枪，她明明早已知晓风暴即将来临，脸上却没有一丝惧色，好似那被指控的不是她。

　　风声穿过营帐一角，帘幕轻扬——正啸微微侧首看着她，眉头紧皱，眼中却藏着翻滚的风暴。

　　一瞬间，元帅营帐之中，空气好似凝结成冰。

　　鸿音公主一身红衣怒火中烧，目光如刀般直指茉云：“方茉云，我听人来报，说你暗杀皇子，私放敌军大将军，你为何要如此做？！”

　　众人屏息，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茉云身上。她却只是轻轻一笑，那笑不带一丝惧意，甚至唇角还含着几分讥诮与嘲讽。

　　“是吗？”茉云声音轻淡，却句句穿骨，“那定是因为……我傻得想要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吧。”

　　她一脸的神情自若，语气如同利刃藏于锦囊，乍现锋芒，叫人顿时心惊。

　　话音一落，帐中一片寂静，众人神情骤变，面面相觑，似在揣测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坐在一旁的十皇子也在此刻抬起了头，他目光如水波般幽深，静静地望着茉云，本来满腔的愤懑在这一刻瞬间冷静下来，许久未语。

　　他当然明白这位卢家军的女将军方茉云，曾让自己外公袁太师麾下的数位亲信栽了跟头。来之前，太师不止一次告诫过他：“此女，绝不可小觑。她是卢家军中最锋利的刃，也是最不容忽视的变数。”

　　如今，她站在这里，从容、镇定、不辩、不讼，只轻描淡写一句“渔翁得利”，就将这场惊涛巨浪拦在面前。

　　十皇子也瞬间清醒，若真任由此事蔓延，大战前夕，若是因为自己，而导致卢家与朝廷间裂痕加深，父皇定然不会放过自己，而渔翁……正是那眼前不愿局势安稳的“长姐”——鸿音公主。

　　于是，十皇子神情一凛，站起身来，语声笃定而响亮：“长姐，方将军……怎么可能是刺杀我之人？”

　　他脸上并无多余情绪，语气中沉静的信任，如一把钉子，重重钉在混乱的局势之上。

　　鸿音公主脸色微变，旋即冷笑一声，转身望向鹿里，目光凌厉如刃的问道：“鹿里将军，我所言可有假？你一直跟在方茉云身边，她是否干了这些事？”

　　鹿里站出一步抱拳恭敬行礼，沉声回答：“是。”

　　众人面面相觑，眼神惊疑不定的看向鹿里，鸿音公主冷笑声中带着讥讽，似已胜券在握，眼神轻蔑地扫向茉云，神情好似在说，看你还能如何狡辩？

　　可还未等鸿音再开口，鹿里却忽然语锋一转，语气依旧恭敬，却斩钉截铁地道：“方将军确实一直与末将同行，自始至终并未见到十皇子被困之事。我等是因一路追击峑戎大将军集益，错过与主力会合，后集益被峑戎援军接应，穷寇莫追，我等才撤兵回转。”

　　这一席话，如晴天霹雳，鸿音公主面色骤变，眼中的胜意转为错愕，愕然地望向鹿里，好似一时难以相信这突如其来的“背叛”。茉云则仍旧站在原地，眉目澄澈，静如秋水。

　　元帅此时面色稍缓，沉声道：“如此便清楚了。”

　　鸿音公主的眼神里交织着震惊、羞愤与难堪，那张素来高傲的脸此刻泛起青白交错的颜色，唇角微颤，却已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她原以为，这一次终于定能将茉云定罪。显然她的控告也不是空穴来风，她在卢家军中有暗探！可她没有想到，鹿里这个她以为十拿九稳的突破口，竟在关键时刻……将她反将一军。

　　营帐中一片静默，众人皆不敢出声。

　　老太君却在此刻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尚不明敌计之深，卢家军此番受敌军设伏，遭受重创，请王后……谨言慎行言，莫再信口开河,让军中上下人心惶惶，疑云四起。”

　　语罢，她手中拐杖重重一顿，木声沉响，震得人心一凛。

　　鸿音公主的脸更白了，强撑着身形站立，眼中屈辱难掩，拳头在衣袖下死死攥紧。她看了一眼茉云，眼中恨意几欲喷涌，却终究无计可施。

　　茉云却依旧一脸淡然的站在原地，不卑不亢，不怒不笑。

　　“哼。”鸿音冷哼一声，衣袂翻飞愤然转身，掀帘离去，背影里满是咬牙切齿的怨意。

　　十皇子却没有说话，自始至终，他都眼神幽深地站在一旁，心中自知唯有另做打算了……

　　旋即，他也起身寒暄几句后负手而出，带起一阵无形的寒气，随着他身影一同消散在晨光里。

　　待两人离开营帐，帐中只剩下卢家军中人，卢正啸缓缓转过头，看向一直站在一侧的鹿里。

　　正啸自始至终一言未发，眼神极静却又极冷，像暴风雪前的平原，看似无波，却已风声暗藏。

　　忽然——

　　“跪下！”他一拍桌案，怒喝如雷。

　　“咚！”鹿里毫不迟疑，单膝跪地，沉声应道：“末将在。”

　　那一声响亮的桌响、那一声如山的怒斥，震得帐中众人都心神一震，呼吸都不敢重一分。

　　茉云站在一旁眼神微动，未言半句，但周遭透出一丝凌冽地寒意。

　　她知道，这一声“跪下”，不是针对鹿里，也不是误会和责罚，而是对自己的拷问……

　　正啸的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痛意，他抬目望向茉云，嘴唇紧抿，额角青筋微跳。这一声怒吼里，藏着的不仅是愤怒，而是压抑不住的痛心与破碎。

　　而茉云眼中却透出了倔强而狠戾的光，没有半分悔恨和懊恼，她已经不知有多久，没有用这般狠辣的眼神回应正啸了。

　　正啸咬牙忍着肩上的剧痛说道：“方茉云……”

作者有话说

　　[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