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佳人》卿知彩意

5、不要你的馍

　　这人不像开玩笑，吓唬她的。
　　谢冰妩乱舞的手脚登时动不了，只一双大眼睛十分惊恐地，瞅着这冷不防从草里冒出来的贼子。
　　竟是个脏兮兮的刺毛小乞丐！
　　还比她高一头！
　　看样子是打不过的，虽貌似自己更壮些。可这人一手摁了她肩膀，一手捂了她嘴，她浑身力气就一点儿也使不出了。
　　只眨巴可怜、无辜的大眼睛，点点头。
　　这小乞丐果然松开了她。
　　瞅准了时机，就要吼一嗓子，可这人猛瞪了她一眼。
　　她居然就又被唬住了。
　　“我不叫了。”
　　山子点头，垂眸思量。
　　谢冰妩皱眉，又下意识抱住身体，“你，你要做什么，劫财、还是劫色？本小姐可是谢府的，我爹爹管了5千多兵呢，你敢害我？”
　　“不害你。”
　　“嗯？那你……你有何企图，意欲何为？”
　　山子不知说什么好。
　　他确实不大会对付女人。
　　扭头瞧了这宛若惊弓之鸟的小娘子一瞬，又迅速地，冷冷别开了眼。
　　谢冰妩胡思乱想起来，“你要杀我？”
　　“没。”
　　“你要非礼我？”
　　“没。”
　　“你要偷我银子？”
　　“咳咳，你有银子？”
　　“我没有！”谢冰妩回得斩钉截铁。
　　“哦，那我不偷。”
　　山子照旧不看她，目光偏执地，瞧着不远处还在歇息的壮汉们。
　　“你什么都不要么？”谢冰妩死死盯着他嶙峋的侧脸，“你是要饭吧？你要跟我讨饭，一定是这样的！”
　　“不！”
　　“肯定是！乞儿可不就是讨饭的么，西街儿上跪一片呢，捧着个破碗！你铁定是想跟我讨饭！”
　　“哼。”
　　他才不是，山子不说话，偏着的脖颈微抬了些。
　　他从不跪。
　　也不讨饭！
　　“你嘴硬！讨饭就讨饭，我可以给你一个馍馍！米饭是没有的！”
　　这语气，还真认定了他就为了讨个馍？
　　山子看过来，漆黑深邃的眼睛闪过不悦，冷淡地盯住这已然高高在上模样的小娘子。
　　他不讨馍！
　　“讨饭的，可不就是讨饭来的？”谢冰妩声音小小的。
　　心虚地避开了这乞儿似乎要杀了她的目光。
　　虽还有些怕，倒没一开始那么恐惧了。
　　她这才有心思，仔细地瞧了瞧他，看看什么脏乞儿，贼胆包天，竟敢跟她讨饭的？
　　这人跟所有乞丐一个样儿。
　　破布烂衫，瘦了吧唧的。
　　她正要捏住鼻子，却发现虽离得近，这人竟不是很臭。
　　他很瘦，竿子似的，个头骨架却不小，肩膀比她宽多了。
　　她又悄悄在他面上打量了一眼。
　　这乞儿面颊也那般，瘦得凹陷，本该十分丑陋的，却因着五官，和那样唬人的眼神，而偏有些意外的顽酷、迷人。
　　她竟然不是很讨厌。
　　只是有些怕他。
　　单单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人儿，她是极少怕的。她那样大胆的一个小娘子，方才十几个壮汉她还敢得瑟着，骂了那么几句才溜的。
　　可这头发炸毛的、可笑的小乞丐只这么站着，她便有些不敢吭声了。
　　她长睫微颤，面上有些可怜，“你想怎么样？”
　　“不要你的馍。”
　　“那你要啥？”谢冰妩瞅着他，这冷面小乞丐，可真怪呀！
　　她又问，“你不会是……”
　　一向顺口的话，这会儿居然说不出了。
　　好在这冰疙瘩主动搭了话。
　　“是什么？”
　　她才大眼一翻，娇俏看过去，“喜欢我？”
　　“……不是！”
　　山子皱眉，这丫头圆溜溜的小脑壳里，装的都是啥呀。
　　“我觉得也不是。你饭都吃不饱，你铁定还是想跟我讨饭！”
　　山子懒得解释。
　　忽然想起什么，谢冰妩瞪圆了眼，直直望过去，“你是哪儿来的？”
　　小乞丐冷着脸，看也不看她，“野草祠。”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你以后可以来找我。”
　　“野、野草祠？！”
　　谢冰妩两眼一黑，几乎要昏死过去。
　　“山子怎么犯傻了，这都能告诉她？”草里蹲着的野孩儿们忍不住了，“山子哥，你告诉她做什么？捉住她就好了！”
　　“什么！捉住我？”
　　草里还躲了这么多小人儿，谢冰妩倒抽一口凉气，算是明白了过来。
　　她声音发颤，两腿发软，捏了小拳头更是十分的愤怒。
　　“是爹爹派你来捉我的？！”
　　山子的沉默，像是坐实了她爹爹的恶行。
　　“气死我了！这狠心、无情的黑心爹爹！”
　　谢冰妩红了眼睛，气得拾起地上的一块颇大的土疙瘩，想砸眼前人，又不敢。
　　跳开几步，就冲草里的一群小乞儿砸去。
　　“嗷呜！”
　　草里准准地传来一声惨叫。
　　砸完，谢冰妩才又冲着眼前这个冷脸小乞丐怒吼，“我不找你的！我不要找你，不去野草祠！”
　　“死也不去！”
　　瞧着眼前捏紧了小拳头、气得张牙舞爪的小娘子，山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微蹙了眉心，面色更是冷下来。
　　他没欺负她吧……
　　草里，年纪最大，也是脑袋最大的丁豆被砸了，捂住脑门儿，叫起来，“哇，这女娃好凶啊！”
　　见他痛得龇牙咧嘴，一旁最小的一个心疼极了，“山子哥，你怎么不揍她？”
　　这小娘子忽然发什么癫，山子想不通。
　　也没打算揍她。
　　闷头就往草里走。
　　见这厉害乞丐走了，她还不赶紧溜，谢冰妩嗖的一下，撒蹄子往回跑。
　　与这冷面小乞儿相比，那俊俏小郎君可安全多了。
　　见到嘴的鸭子飞了，野孩儿们急了。有人一把拽了山子衣领，“规矩不能破么？一条人命，还是这世上咱最亲人的命！”
　　“怎么不说话？来劫东西，可是你的主意！”
　　这会儿了，还有人给山子说话，“撒手，放开山子哥！你不也在，也没见你上啊！”
　　“丁子哥不是也没揍她么？那恶女还砸了他！”
　　“我们完了，没钱买药，大娘还能活么？”
　　“大娘是要死了么？”
　　无数的死亡，无时无刻，不在他们年轻的生命里悄然发生着，可这一刻，所有的孩子们都艰难、屏息着。
　　大娘一死，对他们意味着什么呢？
　　最后一盏油灯的熄灭？
　　天道无情，肆意生灭的自在、解脱？
　　所有人都知道，野猫儿祠堂，那一个长满野草的祠堂里，将永远黑暗，再无光芒。
　　这一轮太阳衰败了下去，他们这一堆的杂草，就真的只能胡乱长了。
　　死活，也都不会有人管他们了。
　　山子扯开揪住他领口的手，面无表情。
　　“不会的！”
　　孩子们一个个傻傻看过去，只见小头儿漆黑眼珠子闪着坚定的光，“大娘不会有事的！”
　　他们慌成一团的心便又安定了大半，“山子哥，那现在怎么办？”
　　“明日再说。今日出师不利，那疯癫小娘子一看就不好惹！”
　　“你居然连她都怕？你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山子回头，一个眼神望过去。
　　小乞儿立时改了口，“凶巴巴，是挺可怕的。”
　　“山子哥哪会喜欢这样的疯婆娘？”
　　“对啊，我也不喜欢！山子哥喜欢幽女姐姐那样温柔的。”
　　“我也喜欢幽女姐姐那样的……”
　　“我也是！我长大了，好想娶幽女姐姐……”
　　“那你得长得大！”
　　“大娘病好了，我就能好好儿的！”
　　“可幽女姐姐也不是你的。”
　　“为什么？”
　　“她不一定愿意嫁你呗！她喜欢山子哥，总是偷偷给他吃的，都不给咱们！”
　　“一帮毛头小子，怎么忽然想女人了？”
　　脑门儿顶了个包的少年乞丐摸了摸一个小乞丐的脑袋，这帮小家伙这才安静下来。
　　山子想到方才那凶女，又拧了眉头。
　　他比所有小乞儿都明白，为啥他们这些成天琢磨着肚皮的，怎会忽然想到长大、娶亲，这样遥不可及的事儿。
　　山子漆黑的眼像是迷了一层雾，唇角却顽固地，抿起一股倔强。
　　可他也不知，能不能看到下一个太阳升起，他无法看到长大、娶亲。
　　这太遥远了。
　　就像是个梦！
　　但似乎真的还挺美。
　　光想想，都美。
　　那张惯来冷酷的面容舒展开来，山子抬头看了眼天。
　　晴空万里，天已大亮。
　　他又活过了一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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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觉受了欺，还是天大的欺辱，谢冰妩也不管什么前仇旧恨的，琢磨着让姐夫家的人给自己出气，揍死那帮胆敢对她使坏的刺毛小乞丐！
　　一跺脚，一咬牙，一骨碌就冲到了林翡跟前。
　　“喂！你这小厮，可是我二姐、四姐家的下人？”
　　这小娘子好生无礼，不过她的厉害林翡也见识过了。本不想理会，可还是本着礼数，随意地拱手行了礼。
　　“原来你还是位小姐，幸会、幸会。”
　　见他给了台阶，谢冰妩不顺着说好话，反又大眼左右瞧了人家。
　　眼底笑意隐隐，哪里有啥好心。
　　“什么幸会？你该说失礼失礼，才对！”
　　林翡断然不想理她了。
　　“喂，小厮，方才本小姐被人欺了！太可恨了，你是我姐姐的人，还不给我去报仇，狠狠教训那几个小乞儿一回！”
　　“乞儿？本小厮未见着什么乞儿。”
　　“哼！就在那儿！你们快去呀！”
　　她一手叉腰，一手往西边儿指去。
　　冷淡目光缓缓打量了她粗鲁不堪的举止，林翡只觉有些荒谬。
　　这野丫头还说她是位小姐！
　　这般做派、模样，可和两位知书达理、淑静文雅的少夫人一点儿也不搭边儿。
　　“还不知你是哪位小姐？”
　　谢冰妩挺直脖子，回得清脆、响亮，“我是五小姐！”
　　听了她这话，林翡倒是笑了，“哦，五小姐。庶女如婢，你这骄傲模样……呵，小的倒真一时迷惑了。”
　　“你……”
　　这小厮如此的坏，一时间，谢冰妩竟不知如何应对，只觉一股委屈涌上来，憋屈得她说不出话。
　　哼，又是个欺负人的！
　　林翡侧目，细细望她面上神色。
　　这位气人的小娘子表情生动极了，这会儿脸色大变，锁了眉头，伤心又气急的模样，竟让他不自觉有些后悔，竟呈一时之快，说了那刺耳的讥讽之言。
　　与一个小娘子一般见识，这回倒是他小人了。
　　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什么乞儿，欺负了你？”
　　谢冰妩无声地望过去，一双眸子看入对面人的眼睛。
　　林翡欲躲，却见她一跺脚，“没有什么小乞丐！”
　　见她跑开，想追上去。
　　却听这小娘子又十分厉害地骂了他。
　　“你比他们还要坏！”
　　“你这个奸诈、无情的小厮，小狗腿儿！”
　　一刹那，追出半步的林翡顿觉面上无光，“哼！”
　　小女子到底是小女子。
　　何苦心疼她这样的？
　　悻悻退回到了树下，林翡只恨自己一时心软，居然被这小女子迷惑了两次。
　　落得这样灰头土脸的下场，也是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