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枝意》麋鹿归途

53、鬼城二

　　顾卿卿的府邸，就像她人一样，带着一种诡异的华丽感。

　　这么说是有些词不达意，但事实又的确如此。

　　四处悬挂着七彩蛇被金色的丝线捆绑，肚子里鼓鼓囊囊塞着一颗琉璃石，导致整座府邸五彩斑斓得像是什么不得了的场所。

　　圆形的拱窗和转角的石砌远看相当典雅雍容，只是走进一些，便能看到上面雕着的牛头马面正在恶狠狠瞧着你。

　　凉亭一侧的池水倒是干净，浮萍环绕，碧绿而明净，只是路过时，湖底会咕嘟咕嘟冒气水泡，紧接着会有一头穿着花裙子的水牛拨开浮萍缓缓升起........然后喷着水跳起舞来。

　　除此之外，更是有数不清的纸人，被放在各个想不到的角落里，花丛中，房梁上，椅子后，冷不丁得出现，又冷不丁得跑开。

　　黎清雨逛了一半，手中的剑来来回回拿出来数次，最后放弃了，坐在房顶上，静静等着。

　　两只狐狸许久未见，总该留些时间给姐妹俩说说话，更何况妖族如今在风暴的中心，顾菀卿这一夜的决定，或许会影响着之后整个妖族的走向。

　　她百无聊赖地躺在房顶上，眸光落在屋子里亮起的烛光中，忍不住弯着唇笑。

　　福源....白老头说过的福源，当真是存在的。

　　即便到现在她依旧有些觉得不敢相信，随手捡到的一只小狐狸，竟是百妖的掌权者顾菀卿。

　　而自己竟是和顾菀卿立了誓结了契，做了道侣才会做的事。

　　千丝万缕间好似和沈枝意越来越近。

　　也愈发觉着白老头让自己走这一遭，不是为了让自己送死，该是另有所图。

　　图什么呢，无名小刺客能掀起多大的风浪，粉身碎骨撞上去也不过听个响。

　　沈枝意那样的大人物，岂是自己能左右的了的......

　　“不对！”

　　黎清雨眸光猛然亮起，翻身坐了起来，眼底一片炙热。

　　她左右不了，但顾菀卿可以啊！

　　沈枝意不掌权，整日泡在极乐宫里纵情声色，妖族大大小小都是由顾菀卿负责的。

　　所以白老头从自己身上算计的是顾菀卿？！

　　吴桐就说过，棋子要有棋子的觉悟，顺应本心就好。

　　那自己现在这一切，是不是早就在白老头的棋局中，而她要做的便是顺应本心。

　　等着命运的长河将自己一步步推向沈枝意。

　　“妖长，我可以过来嘛？”

　　突然响起的一声童音打断了黎清雨，她扭头，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排洁白的牙齿。

　　黎清雨愣了半息，直到人影走进，才看到黑不溜秋的一个小女孩穿着黑色的夜行衣站在黑暗里呲着牙小心翼翼开口。

　　“主上来了对吗？我看府邸七彩光亮了，红灯坊那边也传来了消息，便自作主张过来了。”

　　小女孩指了指屋檐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我不敢去打扰，还是想着先和妖长打个招呼。”

　　黎清雨想起顾卿卿说得鬼蛛化形后的模样，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鬼千苏？”

　　“嗯，是我。”

　　小女孩答着清脆，不知是不是化形的过，走起路来同手同脚很是不协调，晃晃悠悠靠近了些黎清雨，一屁股坐了下来。

　　“妖长见笑了，我这本体总是控制不好，但主上不喜欢我那些藏品，您多见谅。”

　　黎清雨点了点头，她本就不善言辞，鬼千苏畏惧着不敢开口，两人干巴巴地坐了半响，少女摸出了一壶酒。

　　“都是等着，你要喝吗？”

　　“妖长给的，自是要喝的。”

　　鬼千苏双手接过，谨小慎微的抿了一口，眸光亮了亮。

　　“妖长，这酒我怎么从未喝过？！是哪一族酿出来的？”

　　少女猛地灌了一大口，抱着酒壶跟个宝贝似得，又露出了大白牙。

　　黎清雨看着她这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好似妖族都贪酒，之前小狐狸也是抱着酒壶跳舞，到后来顾卿卿明目张胆的索要，再到面前的鬼千苏。

　　本以为妖族是龙潭虎穴，现在看来自己也是找到了窍门。

　　“这是人族的酒，我也是偶然得到的，数量不多，你喜欢我送你几壶便是。”

　　一句话便拉近了两人的关系，语言的艺术，黎清雨在耳濡目染中明显得到了提升。

　　“这怎么好意思，妖长在主上身侧本就位高，我不过是区区大妖......”

　　鬼千苏咽了咽口水，盯着黎清雨嘿嘿笑。

　　“但是妖长非要给，我也不好意思推脱。”

　　酒收了，话闸子也打开了，鬼千苏明显放松了不少，两人饮着酒闲聊了起来。

　　“妖长，主上可是要打魔族？”

　　“她的心思我也不明白，只是听说魔族不安分。”

　　“是啊，也不知怎么搞的，魔族最近像是疯狗一样，要说前段日子沈长老在折戟口都出手了，按理来说魔族该是安分了，没想到却是折腾的更厉害了。”

　　黎清雨挑了挑眉，忍不住升起几分试探的心思。

　　“他们有什么好折腾的，小打小闹罢了，真要打也应该对准人族啊。”

　　鬼千苏打着酒嗝，摆了摆手，一脸八卦地凑近了些，小声嘀咕。

　　“魔帝两个儿子内斗呢，就跟咱们妖族一样，哎呦争来争去的，我估摸着大儿子赢了，现在要从妖族下手了。”

　　黎清雨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笑了。

　　“不可能，谁都知道妖族还有沈长老，他们不敢。”

　　“怎么不可能！”

　　鬼千苏四下张望了一圈，拉着黎清雨衣袖又凑近了些，压着声音极低。

　　“天都能塌，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那人族死了多少准仙，都去补了天，魔族也不例外，那活了万年的魔帝都死了。”

　　“魔帝死了？”

　　“对啊，那魔帝老头寿命不够了，他们大人物感应天道，接引法则之力，如今源头都崩了，光凭着几块晶石能有多大用？索性也学着人族补天去了，就余留下几分神识在晶石上残喘。”

　　鬼千苏遗憾地感叹着，伸手拍了拍黎清雨肩膀，用稚嫩的童音说着。

　　“此事，主上不让外传，但你是自己人，算不得外人。”

　　黎清雨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突然便意识到一种可能，目光露出一丝骇然。

　　“你的意思是沈长老......”

　　鬼千苏唰的伸手捂住她的嘴，神色紧张地左右打量了一圈。

　　“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说着她‘噗’吐出一张网，将两人笼罩起来，这才长长抒出一口气。

　　紧接着整个人充气肿胀了起来砰地炸开露出原形。

　　“哎呦，还是本体舒服，咱们说哪了？”

　　黑漆漆地蜘蛛，露出猩红的八双眼睛看向黎清雨，眼神露出朦胧的醉意。

　　“可把我憋坏了，这些事旁人说不得，也就咱两能聊一聊，主上那脾气，你能待在她身边，可真让我佩服的很。”

　　过于惊世骇俗的推测让黎清雨心跳着飞快，此刻也顾不得虚与委蛇，急忙追问着。

　　“沈....沈长老如何了，难不成也出了事？”

　　鬼千苏叹了口气，弯曲的螯肢捧着酒壶伸过来与黎清雨一碰，声音有些沮丧。

　　“自从法则崩塌后，沈长老再也没有露过面，而主上的做得事也很奇怪，其实很多大妖都怀疑她出事了，我也不例外。

　　尤其是知道了魔帝的事，心里更是担忧的很，生怕如同魔帝一样，那极乐宫里存放着的仅是为了障眼的几缕神识。”

　　黎清雨神色一紧，就连手脚都冰凉了起来，声音一沉。

　　“不可能，折戟口一战，沈长老出手了。”

　　“那只是一滴血脉之力，与沈长老亲近一些的狐狸都能拿得到，别的不说，咱们主上手里就有。”

　　黎清雨呼吸一滞，眸光落在半空，试图穿过蛛网，看向那间亮着烛光的屋子。

　　脑海里回想着吴桐当时的一番话——在天道复苏前，沈枝意绝不能死，也不会死。当然若她当真出了事，那我们这群老头无论如何也会再造一个沈枝意放去那极乐宫。

　　“所以，顾.....主上，推动妖族暴乱，是为了掩饰沈长老陨落的事？”

　　鬼千苏晃着空空荡荡地酒壶随手一丢，砰的一声又化回黑漆漆的小女孩，一屁股坐在黎清雨旁边，抽了抽鼻子，声音带着几分落寞。

　　“都是我自己的闲来无事瞎想的，你也别太当真，沈长老那可是堪比九玄天的仙人，说不定现在只是别什么事拖住了，一切都有可能得。”

　　“不然，这世道，可真就乱了。”

　　黎清雨清楚的明白鬼千苏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的。

　　法则崩塌先斩仙，侍人宗里神树上的仙神尸体就是最好的证明，那作为三族最强者沈枝意，在这场浩劫中受到的影响也理应是最大的。

　　鬼千苏撤走蛛网，探着脑袋观望着屋内，肩膀碰了碰黎清雨。

　　“主上在见谁，怎么聊了这么久。”

　　“也是一只狐狸。”

　　“哎？狐族还跑出来别的狐狸了？看来真的要发生大事了！”

　　黎清雨猛地喝了一大口酒，长抒一口气，这些事想来想去，倒不如去那极乐宫看一眼，一切都知晓了。

　　顺应本心，顺其自然，这是自己作为棋子的觉悟。

　　如此想来，黎清雨便觉得轻松不少，随口换了个话题。

　　“你收藏那么多藏品，为何不多囤一些化形丹？这样用起来多方便，况且想变什么模样皆是随心。”

　　“妖长修为高，所以才不介意吧？”

　　“不介意什么？”

　　“化形丹啊，咱们妖族化形出来的模样就是本体的模样，吃化形丹改变模样是要消耗灵力的，维持起来也是需要大量灵力支撑的。

　　我们鬼蛛能修成大妖已经很不容易了，哪里舍得用灵力维持漂亮皮囊？

　　妖长，你这可不够意思，你是嫌弃我本体不好看！”

　　“怎么会.....”

　　黎清雨笑着却是突然愣在原地，脑海里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不等细想，下面门砰的一声被拉开，顾卿卿趴在门槛上露着脑袋，满脸泪水。

　　“你再打！我就把事情都捅出去，我看你如何？！”

　　“反了你了！”

　　人唰的被拖了回去，门砰的又被关上，屋顶上的两人面面相觑。

　　鬼千苏黑漆漆的眼眸里总算惊的露出眼白，接着整个人抖了起来，颤颤巍巍说道。

　　“妖长，刚刚那是......沈长老？”

　　黎清雨冷静地摇了摇头，强行塞给她一壶酒。

　　“不是，老演员了，你不都猜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