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枝意》麋鹿归途

45、折戟口十一

　　说是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行李可收拾。

　　原本是计划在折戟口锻造一柄好剑，外加找几颗化形丹的。

　　可来了才知道，折戟口穷的叮当响，就连麒麟阁里售卖的也不过是寻常的丹药加符箓。

　　妖丹倒是多得很，各种各样五花八门，小到玄阶的黄玉精，大到地阶的七段虎，日久累计下来的足够多。

　　仗着熟人好办事，宝珠开出了极低的价格，黎清雨也没推让，将自己整个家底掏了个干净，小手一挥，将所有妖丹包圆了。

　　在这里放着也是蒙灰，人族除了丹药师，一般也用不到。

　　黎清雨就不一样了，一个是自家狐狸提升修为用的着，另一个就是去到妖族后，这妖丹也是硬通货。

　　只不过所有妖丹买完后，人就彻底拮据了，余下的丹药符箓，这灵石就不够了。

　　宝珠瞧出了黎清雨的窘迫，夜半来敲了门，二话不出掏出储物玉佩哗啦啦倒处一座小山堆，生怕黎清雨不收，匆忙解释着。

　　“分成，姐姐，这是你投资我的分成。”

　　说着还摸出十几壶酒放在一侧，腼腆地笑了笑。

　　沈枝意看着酒壶的眼睛冒光，撇了撇嘴，生怕黎清雨又搬出什么因果大道理来拒绝。

　　黎清雨看着沈枝意威胁的眼神，悄悄摸摸垂着眼笑，伸手一挥，装进了储物空间里。

　　桌子上泡着风铃茶，氤氲出草木的淡淡香气，茶水澄黄，入口清爽又微微带着苦涩。

　　一如之前分别一样，三人坐在桌子上喝着茶。

　　“圣安要派戍城士过来被孙砚南拒绝了？”

　　“嗯......不止是拒绝，甚至很是嚣张。”

　　宝珠咳了咳嗓子，学着孙砚南样子，一叉腰。

　　“用得着的时候你不管，现在搞马后炮是吧，滚犊子，折戟口好得很，老子自己的兵自己造，有那人员你咋不说去打魔族给我吴爹报仇，来我这儿瞎掺和，老子告诉你，我就是地头蛇，折戟口是我的，不是你圣安的！”

　　黎清雨听了一阵头疼，孙砚南最大的爱好——到处给人当儿子，前有白老头，后有吴仙长，总之便宜不占王八蛋。

　　“圣安那边呢，没反应嘛？”

　　宝珠噗嗤笑了出来，挤了挤眼，佝偻着身躯，摸着本就不存在的胡子，压低声音。

　　“年轻人，血气方刚是好事，敢打敢拼啊，就按你说的办，需要什么直接开口，圣安是你永远的后盾。”

　　黎清雨亦是笑了起来，孙砚南这种性子上面还真不好压制，折腾起来，估计能一路阴到圣安去。

　　“那你呢，之后也打算留在折戟口？”

　　宝珠笑着摆了摆手，正是豆蔻的年纪，弯起眉眼来，脸上星星点点的雀斑都带着几分灵动。

　　“我再待一年，之后就不在这里了，这里太安稳，总归没什么机会。”

　　黎清雨若有所思得点了点头，追问道。

　　“不在这里要去哪里？”

　　很显然黎清雨不是逼着人追问的风格，导致沈枝意眸光有些不悦地扫了黎清雨一眼，噌地站起来。

　　“黎清雨，我那本画本呢，你什么时候学会偷偷摸摸藏东西了？。”

　　人啊，最怕记忆突然的攻击，关于《沈枝意那些风花雪月》的画本，带来的知识储备太过深刻，即便是想起一角，便觉得脑袋里轰的炸开。

　　黎清雨稍一分神，被茶水呛了一口，猛然咳了起来。

　　“不看画本了，夜深了，也该走了。”

　　来的时候是什么样，走的时候亦是什么样，折戟口好似一点没变，又好似完全变了样。

　　黎清雨路过城楼时，对着那块木匾鞠了一躬，而后拍了拍肩头的狐狸，示意她钻进背包。

　　身后跟着的少女，已经红了眼眶，还在勉勉强强笑着。

　　黎清雨抿了抿唇，抬眼认真看着她，倒真是有了几分当姐姐的模样。

　　“别走错路，顺应本心，有些事急不得。”

　　宝珠一愣，眼眶里噙着泪水啪嗒落了下来，她伸手用力的擦干眼角，轻声说道。

　　“姐姐，只有站在高处才能顺应本心，我还差的远呢。”

　　说着少女灿烂笑了起来。

　　“况且姐姐不是说过嘛，要我走自己的路，我看得清自己要什么。”

　　黎清雨张了张嘴，犹豫了半响，还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宝珠肩膀。

　　“再会。”

　　“嗯，我们.....定会再会的。”

　　月色如练，树木静悄，银白的光在地面铺上一层轻盈的薄纱，今夜倒是难得一个好天气，很适合赶路。

　　天时地利人.....或许不太和，怀中的狐狸，好端端地生了闷气，沉默了好一会后，又提起气焰，阴阳怪气的开了口。

　　“啧啧啧，不愧是知心姐姐，一来二去拉拉手，碰碰肩，人家送的东西都照单全收，怎么这就不怕因果了？”

　　背包里闷声闷气传来狐狸的声音，黎清雨默默赶着路，眼角眉梢带着轻盈的笑意，声音倒是平静的没有波澜。

　　“我收下宝珠送的东西，本就是在了结因果，之前送出的因结了果，现在收回后，也便两清了。”

　　理直气也壮，不咸不淡的一句话，最后落在两清的字眼上，说的人也许无意，听得人却是有心。

　　背包动了动，狐狸钻出了脑袋，软乎乎的毛发被行走的风吹起，打在黎清雨手背，酥酥痒痒。

　　“不睡了？”

　　黎清雨明知故问，声音里带着几分调侃。

　　“包里多闷，我来呼吸呼吸我们妖族的空气，果然比起人族清新了不少。”

　　狐狸也不是听不出她调笑的意思，她理不直的时候气也壮，刻意用爪子勾住黎清雨衣服，爬在她肩头。

　　“就算是两清，你追问她去处是何意？还不是惦记人家，等着日后重逢。”

　　黎清雨眸中的笑意更甚，狐狸的心眼向来和米粒一般大，真要记仇了，这一路免不了反复提及。

　　“宝珠背后依靠的不是麒麟阁，应是圣安。”

　　千年的狐狸，只需要一句话，立马明白了黎清雨的意思。

　　“你是说，折戟口的事，宝珠也有参与？”

　　黎清雨点了点头，索性停了下来，回身望向远处的城门。

　　“不止是参与，可以说局面变动得这般迅速，少不了她的推动。”

　　狐狸古怪得看了眼黎清雨，爪子扒拉着她耳朵，若有所思地‘啊’了一声，舌尖划过尖牙。

　　“我都被骗过去了，你又是如何得知？”

　　黎清雨其实也是在宝珠声泪俱下劝自己别去妖族的时候，隐隐察觉到了问题，只是那一次对话.....

　　嗯.....总之不能讲给狐狸听，不然小心眼的狐狸，指不定要记多久的仇。

　　“是信息，所有关于吴仙长的信息，其实都是来源于宝珠的暗示。

　　从一开始未见面时，便开始抛出风铃茶与灵桃一事，引导我们往勾结魔族的方向思考。

　　接着便说起暮嫣的事，利用吴桐刻意露出的破绽，坐实了我们的推测。

　　而好巧不巧，当我顺着暮嫣的线索打算继续查时，孙砚南竟是攻城了。

　　这个时机攻城，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宝珠利用我们探查的心思，惊动了吴桐，导致他怕出现意外，提前了计划。

　　还有一种可能，我们的出现带来了变数，顾卿卿想提前利用孙砚南攻破折戟口。

　　那我们弯回来想，顾卿卿是怎么知道孙砚南与吴桐的计划，又是如何得知城中的计划出现了变数呢。

　　这便意味着，折戟口城中有她的内应，这个人不可能是孙砚南，他虽说看起来不靠谱，但大事上还是拎得清，知道折戟口迟早要落在自己肩头。

　　那便意味着这个人只能是宝珠，掌握所有折戟口情报来源的主事。

　　我推测这里的主事，看起来是丰泽都派来的，实则都是圣安总阁安插的棋子。

　　你也说了那个顾卿卿不是兔子精，而是一只狐狸，狐狸有狐狸的骄傲，与她相匹配的，也只有圣安的那批高位者。

　　她原本推动的计划，或许是折戟口丢失，被妖族占领，再坐实吴桐勾结魔族一事，将他带回。

　　圣安与狐狸达成了某些协议，以割让领土的方式，两族联盟，继而便可以专心对付虎视眈眈的魔族。

　　这些谋划，我也不知是对是错，但沈枝意的出手，显然是神来之笔，将局面彻底打乱。

　　所以那晚本该在麒麟阁的宝珠，又弯回了仙人居，具体与吴桐说了什么，我也无从猜测。

　　大抵推断应当是圣安那边与他谈判，至于结果我们也看到了，吴桐突然陨落，法则结界落下。

　　老去的准仙用最后的余温落幕，以此换来一个年轻准仙的威望。”

　　再次说起折戟口的，黎清雨心情难免还是有些低落，只是不等翻涌的情绪蔓延，两个爪子便按在头上摇晃。

　　“黎清雨，你一定是趁我睡觉的时候，偷偷给脑子开光了！”

　　“是你教得好。”

　　“教得好又如何，还不是白眼狼，不知感恩。”

　　黎清雨扭头，看着肩膀上狐狸水润润的眼眸，唇角慢慢绽开笑意。

　　“听够了嘛？我这狐狸可是要奖赏的。”

　　黑暗里一道身影慢慢浮现，孙砚南笑的意味深长，眼神在黎清雨与狐狸身上来回打转，最后遗憾地摇了摇头。

　　“师妹，咱可不兴人妖恋，你要实在缺个搭子，不如看看师兄我。”

　　带着杀气的剑意与利爪同时冲向孙砚南，他像是早有预料，脚步轻点，侧身躲了过去，痞里痞气得挑着眉。

　　“怎么还动手呢，白老头没教你审时度势啊，现在师兄.....可是准仙啊！！！”

　　狐狸眼睛一眯，轻轻咬了咬黎清雨的耳朵，少女噗嗤笑了出来，扭身就走。

　　“不说话是何意，走又是何意？师兄不远万里给你送行，你就这态度，哎？黎清雨，你给我站住，我话还没说完！”

　　“师兄，白老头说过的，要我别和傻子说话，所以就到这里吧。”

　　孙砚南一愣，笑着叹了口气，眉眼舒展地看向黎清雨。

　　“师妹，这些年变化很大。”

　　他轻声叹了口气，整个人好似变了一番，嬉皮笑脸间多了几分温柔。

　　“约你来仙人居你也不肯，非逼得我亲自送一趟，这六张符箓你拿去保命用，每道符箓里我都注入准仙的力量。

　　这两个是群攻大范围的伤害，这两个是一击致命近身时用，这两个则是风遁逃跑时给自己用。

　　喏，师兄还是很贴心的，知道你符箓画的不好特意给你备着，还有你那炼丹术，哎，没有天赋也别硬上。

　　我在妖族外围呆过一段时间，这些丹药你也收好，对，还有些妖丹，我都放吊坠里，你随身带着。

　　妖族里有个什么六指猴，那厮专偷储物玉佩，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在外围，鸡蛋别放一个篮子，你是知道啊。

　　还有这一趟凶险，别总是直愣愣的拔剑就上，多学学师兄围魏救赵，你看这不就成了。

　　别总听白岳山这个臭老头的，天下万人谁都想照顾到，算来算去，把自己早早算没了。”

　　孙砚南眼底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黑眸里映着月光稀疏破碎，最后眼眶一红，喉结浅浅滑动，带了丝哽咽。

　　“师妹，无生营一千八十九人，只剩你我了。”

　　“有时候大义也没那么重要，做不到便是做不到，又有什么关系，我知道劝不动你，最后这一遭，想去便去，转一圈再回来。”

　　他安静的站在原地，用力吸了吸鼻子，突然呲着牙笑了起来。

　　“师兄我一诺千金，原先说娶你的事依旧算数，哪怕沈枝意勾引我那也不好使，你抓紧时间，早点回来啊。”

　　月色洒在少女身上，清清冷冷笼罩了一层薄光，她神色平平淡淡看不出什么喜怒，这一点和小时候一样倒是从未变过。

　　孙砚南长抒一口气，潇洒地挥了挥手。

　　“走吧，一路顺风。”

　　“知道了......师兄。”

　　少女身影一点点消失，似是用了传送的阵法，眉眼间却是带着柔和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直到林间人影全无，寂静的只剩虫鸣，孙砚南才抽泣了一声，伸手抹着泪。

　　等了三十多年，终于等到一句师兄。

　　哎，师妹大了不中留啊！

　　他叹了口气，刚准备起身离开，先前的传送阵突然多了一丝波动。

　　“谁！？竟是敢打准仙的主意？”

　　啪——

　　清脆一巴掌扇在孙砚南脸上，多出五个手指印，眼前的人影眯着眼笑。

　　“准仙怎么了，照样打你。”

　　啪——

　　不等孙砚南反应，又是清脆一声。

　　“我沈枝意的人，岂是你能觊觎的？”

　　话刚说完，人影唰得消散个干净，孙砚南摸着红肿的一张脸，神色阴晴不定了半响，咬着牙咯咯响。

　　“给老子滚回来，就算你是沈枝意的狐狸，我也照样杀你！”

　　刚散去的光粒重新聚拢，孙砚南眼前一白，又是清脆的一声响。

　　一道银白的抛物线从天边冲着折戟口方向飞了出去。

　　众所周知，沈枝意没有隔夜仇，哪里吃了亏，从哪里扇回来。

　　当然黎清雨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