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山脉》梦玛斯特

5、维护

　　晏峥不想让晏嵘听到讨论的内容，他把肖予蔷带到二楼的一个房间。

　　这里似乎是他的私人工作间，而且似乎还没收拾完。书架上以堆砌的方式塞满了东西，角落里还有一个巨大黑色行李箱。

　　晏峥似乎也意识到和不熟的异性待在同一个房间，气氛会有些尴尬。他稍微开了点窗，让外面的空气和声音传进来。

　　肖予蔷看他一系列操作，默不作声。

　　“我们就谈十分钟。”晏峥先开口。

　　肖予蔷不自觉抓紧了书包垂下的带子，点头：“好的，您说。”

　　“肖老师，你觉得晏嵘好相处吗？”

　　肖予蔷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他很好相处。”

　　晏峥说：“我出国有一段时间了，和晏嵘联系不怎么多，所以想从老师你这边了解一下。”

　　然是谦虚请教的话语，肖予蔷却觉得有什么重量压到了心脏上，让她紧张起来。

　　“他……挺好学的。刚才也跟您聊到……”

　　“不是这些。”晏峥打断她。

　　肖予蔷不解。

　　“我在国外比较忙，很难关照到我弟弟。这次回来，感觉和他更加疏远了。”晏峥声音诚恳，说的内容也很平凡亲切。但肖予蔷看着他的眼睛，心里不自主地警觉起来。

　　果然，他话锋一转：“但晏嵘却非常看好你，他对你的认可有些超乎我的想象，甚至一直照顾他的陈姨也没能让他这么依赖，就像他多了个亲姐姐。”

　　“我想知道，老师你是怎么做到的？”

　　肖予蔷不难听出当中略有质问的意味，她没想到晏嵘和晏峥的对立里竟然还有她的环节。

　　她冷静地回复：“我们只是师生之间将心比心。”

　　“将心比心……”晏峥目光恍惚了一瞬，又凝上了肖予蔷的脸。

　　“这么说，肖老师也很信任晏嵘？”他问，“你在信任他什么？”

　　肖予蔷想起了刚开始家教的一件事。

　　那时晏嵘不像现在这样活泼，对她还是有些戒备，甚至是深深地抵触。

　　某次家教，她花了半节课跟他闲聊谈心。她问他对自己有没有什么期待或者目标，他绕了半天，给了她四个字：全校第一。

　　“全校前三不行吗？”她笑着问。

　　晏嵘摇摇头：“全校第一。”彼时，他连全班前十都到不了，总排名在年级一百左右徘徊。

　　“好吧。”她说，“那就全校第一。可惜我只有把你带到全校前三的水平，剩下的你得靠自己了。”

　　“你这么高估自己？”晏嵘一脸嫌弃地看着她，说话很不友好。

　　她摇头：“是你太低估你自己。”

　　晏嵘眉头紧皱，欲言又止。

　　他低头看着翻开的书本：“好中二。”

　　肖予蔷把这件事简单地告诉晏峥。

　　她看到晏峥似乎笑了一下，但再看去又是平静的脸和藏着情绪的眼。

　　他在判断她说的事情。

　　肖予蔷不太喜欢他探究自己时的目光，像是一把冰冷的手术刀要剖开她的表皮，看到她皮囊下的血肉的有几分真几分假。

　　她想，难道他也是这么看待其他人，包括他自己的弟弟吗？

　　晏峥没有提问她关于这件事的细节，只是若有所指：“你很擅长鼓励式教育。”

　　鼓励式教育，似乎是一种更加积极向上的教育方法。

　　但鼓励，也意味着在别人看来还不够。

　　肖予蔷心中冒出一股无名的火：“晏嵘的哥哥，你可以对你的弟弟更有信心一些。。”

　　“你弟弟的才华与心态，无疑都是一流的。他在学习上的天赋没有一点问题，甚至优于许多人。更为难得的是，他敢于直面自己的不足，勇于承认自己的不懂。他自觉地审视并批判自己那些并不完美的表现，这种自我反省的精神是学生提升自我的关键。而他面对失败的心态是我见过最正面的，我从没见过他特别自责或内耗过。”

　　肖予蔷又有了那种气提不上来的感觉，好像心里那把火烧干了她肺部的氧气。

　　“除了他自身的资质，家庭和学校的氛围也能影响到孩子的成长。根据晏嵘提到的情况，我认为他在学校的学习是完全没有问题，但……”

　　她突然想起聊天记录里的一堆“我哥”，攻击力之强且不宜直接复述。她止住话头，差点咬到了舌尖。

　　“但什么？”晏峥冷静地听她说着。

　　“但……家庭的支持也很重要。如果能配合学校一起对学生进行教育，我觉得晏嵘会比现在更好。”肖予蔷把话头续了下去。但愿晏峥没有听出太多她已经知道弟弟对哥哥责怪这件事。

　　说完上面一串话，她看着晏峥沉下去的目光，心中一咯噔。

　　作为一个家教老师，她是不是说得有点太多了？

　　而且她刚才的语气似乎有点冲，也许会让人觉得被冒犯了。

　　可是……

　　上课时，晏嵘安静过头的样子，太过诡异和消极。

　　她是家教老师，教育不能揠苗助长，更不能惺惺作态，人为催促学生化压力为动力。

　　尽管，今天一时冲动的解释，可能会让她丢了工作。

　　晏峥从肖予蔷认真的神情里读出了一种“视死如归”。

　　从她话里不难听出，这位老师在极力维护她的学生。而晏嵘也一定跟她提到过什么，比如他这个做哥哥的对弟弟有多糟糕。

　　他看过肖予蔷的简历。S市最好的大学最高分的专业之一，绩点优秀，但专业和英语历史都不太着边，对这两个科目的知识储备和理解大概率是高中时积累下来的本领。

　　从她刚才上课的表现可以看出，她的教学素养和能力都不差，能把复杂的内容讲得浅显易懂，找出晏嵘的问题也是一针见血。

　　她在授课时永远是充满某种平和却热情的能量，教学情绪非常稳定。

　　即使是刚才和他对峙时情绪有些激动，她还是非常克制地分析学生的情况。虽然，在真情流露的话语里，还遮遮掩掩一些他早就猜得到的东西。

　　晏峥在她眼中隐隐约约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带着探究和质疑的色彩。

　　给她的价格，确实可以请一个资质更好的老师。但是在得到晏嵘的信任这一方面，大概很难在找出第二个人。

　　他不得不承认，她确实适合当晏嵘老师。而且在维护弟弟这一方面，她比自己这个哥哥做得更好。

　　房间里大概寂静了几十秒，有风翻起了桌上的书页。

　　“我明白了。”晏峥说。

　　他走到一旁，掩上了窗。翻动的纸张安静了下来，房间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声音。

　　肖予蔷察觉到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

　　“肖老师，晏嵘对你期望很高。”他说，“就像你期望他一样。”

　　肖予蔷点头，心中能模糊地理解到他的意思。

　　晏峥又道：“今天的谈话，就不用告诉他了。”

　　她又点头，看来可以回学校了。

　　“如果在教学上遇到什么问题，肖老师可以直接微信联系我，像这样面谈也行。”

　　“好的。”面谈就不必了。

　　“那就不妨碍老师了。”晏峥要去打开房门。

　　肖予蔷突然想起了一些东西：“等一下。”她把背包拿下来，从里面翻出一份文件，递给晏峥。

　　“这是晏嵘这段时间的一些学习效果和成绩。”

　　晏峥有些意外地接过文件：“为什么整理这个？”

　　“我想家长这边还是想要关心一下孩子成绩的。”肖予蔷说，“晏嵘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学生，无论是成绩还是性格。”

　　虽然说着学生，但晏峥觉得肖予蔷更像把晏嵘当成了一个小孩子去维护。

　　还是那句话，她比他更像一个称职的大几岁长辈。

　　他没有马上打开看，看了一下最上面的那张纸：“我会看的。”

　　“肖老师，我也有东西给你。”

　　晏嵘在书房把题改完了才离开书房。他洗了把脸，打算去厨房找些吃的，发现晏峥站在门边，像是刚送别了什么人。

　　“肖老师没走吗？”他左顾右盼，“我刚才好像听到她声音了。”

　　“刚走。”晏峥回答。

　　“哦。”晏嵘不多问，跑去厨房。

　　“你要做什么？”晏峥问他。

　　“学累了，吃点宵夜。”他打开冰箱，发现昨天被晏峥收起来的一整盒葡挞不见了，“你昨天做的葡挞呢？”

　　“给你的肖老师了。”晏峥话里带着淡淡的揶揄。

　　晏嵘找到自己原本要给肖予蔷准备那个葡挞：“坏了，忘了要把这个给她。”

　　他看着晏峥，脸上有某种怨念：“怎么你突然想到要给肖老师献殷勤？”

　　晏峥刚拿起手机，听到他这话又放下了，皱眉：“献殷勤？你在说什么？”

　　“昨天还一脸要把人辞了的样子，今天就这么好心送东西。”晏嵘还记着这几天的事，他哥的黑心肝绝对不可能一夕之间洗白。

　　“她这段时间把你教得挺好的。”晏峥走到沙发上坐下，看到被自己放到一边的成绩文件。

　　这突如其来的认可冲击到了晏峥一直以来认为哥哥不近人情的刻板印象。

　　灵光一闪，一个大胆诡异的念头出现在晏嵘脑中，而他也将这个念头脱口而出：“你不会喜欢她吧？”

　　晏峥动作一顿，感觉自己被曾经抛出去的回旋镖打中了。

　　那头的晏嵘还在肆意嚷嚷：“你别以为肖老师给我补习你就近水楼台啊，肖老师对你这种人不可能有兴趣的！”

　　晏峥差点被气笑了。

　　他深深呼吸了几下，压下心头想揍人的躁动：“你想多了。”

　　“恋爱脑！天天不是想着别人恋爱，就是自己想恋爱！”晏嵘显然不会放过这个倒打一耙哥哥的机会，一边取出最后一块葡挞，“肖老师怎么可能喜欢你这种人。”

　　晏峥感觉自己眼角有根筋抽了一下：“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吃完就收拾自己去睡觉！”

　　晏嵘不服气地停止挑衅，嘀咕着去加热点心。

　　晏峥拿起桌上的文件，弟弟的误会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她在房间里维护学生时，眼里有斗士一样的光。

　　他想，晏嵘没有完全说错，肖予蔷确实不太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