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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再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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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三很急。
胭脂水粉后厨堆得跟小山一般高了,香榧剥的也有十几二十斤了,虽无夫妻之名可也行了周公之礼了。三姑六婆来问了七八遍,开口三句不离“谁家姑娘漂亮”、“谁家姑娘贤惠”。赵三一个粗人,两手搓掉了一层皮,才把两位婶子安安稳稳的送出了门,终究是不敢喊一句:爷我喜欢的,是七宝斋的秦掌柜的,寻常姑娘家还真看不上。
打那中秋以后,秦情对赵三视而不见。就算去了七宝斋,他也把赵三当个透明的,看不见摸不着招呼不得。帮他剥了一碟子的香榧,他便一把抓来往嘴里塞“卡扎卡扎”的嚼了,一句不肯多说。
赵三还觉得找对了门道,可劲的在哪儿剥。秦情本就是个控制不住的,一来二去香榧吃多了,齁着了嗓子,正经客人上门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气得一脚把那姓赵的踢出了门。
这下,赵三真急大发了,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家团团打转。转了三日,头脑一热,便带了家传的玉镯去到了七宝斋。原想就那么干净利落的把镯子往他手上一套,套回家做媳妇得了。可偏不巧——
偏不巧秦情手上攥着一粒香榧肉呢,死活不肯撒手。拳头鼓鼓的,怎么也塞不进玉镯里。
赵三本就实诚,这么一来更是尴尬的无地自容。两手这么握着,也不舍得撒开。秦情一双眸子含了水,便这么直直的望着他,似能看到心里头去。脸色有点泛红,不知是羞得还是疼的。
不是什么好玉,玉色浊了些有一两点黑斑,贴在手心里,冰冰凉凉有点涩。
“我、我、我……”我了半天,跟个结巴似地,倒是脸色“轰”的一声烧了个通红。
正是清晨,梧桐巷里隐约传来“噼里啪啦”的浆衣声。对门王记棺材铺开的晚,“吱嘎”一气卸掉了木门。见着对门两个爷们儿这么手握着手站着,王老木匠手中的门板子是“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终于,这七宝斋的不清白有了名头:七宝斋的秦掌柜喜欢男人,前日里还勾引了赵三赵镖头。
水湾镇里,流言纷飞。
“妖里妖气的,听说浑身的脏病……”
“臭不要脸的,前些天还看见他勾引我家李四!”
有的没的,全落到了头上。日后,正经人家管教孩子便多了一份说辞,“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以后要学七宝斋里那个兔儿爷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他们这般说你,你怎么也不给个动静?”依旧是那倾国倾城的江花魁,依旧是一柄团扇,只不过这次绣的是鸳鸯戏水。
秦情拿了鸡毛担子,一格一格的担过去,嘴里笑道,“兔儿爷怎么了?我本就属兔子……”
江花魁不耐,将那一柄团扇扇的呼哧呼哧直响,口中嗔道,“我说你这是真不懂呢,还是装不懂?”
反手将担子往花瓶里一塞,目光透过那美人半露的香肩,停与梧桐巷上,“我是喜欢男人,怨不得他们说。”
就那么低头腼腆的一笑,竟有几分瞻彼淇奥的滋味。江大花魁竟是看的呆了过去。
屋外正是细雨飘散,淅淅沥沥打湿了一镇秋色。
原本就不是什么富贵命,刚一出生家乡便遭了大旱,乡人易子换食,他便是其中的那一个。长得一副好皮囊又乖觉听话,进了青楼楚馆也未叫人多加操心。虽是未尝艳冠京华可也着实红过一阵,也有人搂着他的纤腰,叫一声“情儿”,说着最爱他那楚楚可怜的模样。
一切都还过得去,可偏偏是遇见了他。一个是惊才艳绝,丰神俊朗;一个是眉清目秀,我见尤怜。一来二去,便是暗生情愫暗度陈仓了。
“什么上穷碧落下黄泉,时间久了也不过如此。”秦掌柜将那胳膊支在桌上,一手拿了一粒榧子,轻轻在桌上敲打 。
当日是情真意切,你侬我侬,指天画地要以江水为竭,抵死的缠绵间便轻许了三生三世。入了尚书府,住了大少爷外屋,也曾有过些春从春游夜专夜的时日。可惜了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一个是要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一个是要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这还不到百日呢,便是镜里恩情,梦里真心;少不得衰草枯杨,蛛纱儿满雕梁。
“我最初连算盘都不认识,现下不是打的挺好?”另一手有意无意的将那案台底下的算盘拨弄了几下,复道,“记账什么的,也容易学。”
哭过,也闹过,甚至还寻过死。最终被一棒打了出来,如过街老鼠一般再无容身之地。而他依旧是尚书府的大公子,白衣纸扇与那街前打马而过。什么情情、可情,无非是坊间闲聊时无足轻重的一笔。那时是隆冬,他在尚书府前冻得只剩下一口气,嘴里反复念着的都是《长相守》,《长相忆》。现在想来,真是荒唐。
“可也巧了,十年前他来水湾镇监斩反贼,偏偏就撞见了。”两指找准的榧眼,轻轻一捏,香榧“砰”的一声弹开,榧肉跌了出来,咕噜噜的在桌上打转。“那么高的案台,十几颗人头,大家都围着看。血呼啦啦的一片,有什么好看的……”
彼时,他已十七八岁,身子长开了自然不复先前容貌。昔日拥着他,誓要天荒地老至死不渝的人已是认不出他了。还是他先开口问道一句,“可好?”
那人是惊慌失措般的怔了一怔,似在前后思量着利害关系,半天才挤出一个字,“好。”踌躇良久,又加两个字,“你呢?”方才监斩台上那意气风发的模样也不知是谁,现下这般谨小慎微倒叫人看得心寒。不清白的名声,大约也是那时传出来的。
“哪儿可能好?”秦情对那江花魁一笑,倾国倾城的江花魁用团扇遮着小脸,在后头不知做些什么。扇面上绣的两只鸳鸯,红喙金眸,活灵活现。“我在北方过惯了的,这江南边湿气重,哪儿可能好?”
也听闻他娶了二房妻妾有了一子半女,外屋的人亦未曾断过,日子过得是锦上添花其乐融融。真真是应了那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罢了,罢了,都是些成年旧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