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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给一点安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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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高速前周尽言买了一大包吃的喝的,统统被他塞到后座。
周小心拘谨得很,忍不住侧头去看那袋包装五颜六色的零食,却又不敢伸手触碰,只是正襟危坐在驾驶座斜后方的位置上。
直到周尽言发话,“吃吧,”才扭扭捏捏地从中捡出一小袋锅巴,甚至尽最大努力将撕包装的声音降到最低,
嘎嘣锅巴时也是尽可能地放低声音,只是越刻意越显得像老鼠。
一开始也还能控制,几分钟后,周尽言从后视镜看过去,那人已经翘起二郎腿,嗦溜着手指头开始回味了。
嗦溜湿的手指随意往副驾驶的车背上一抹,看上去不是很有素质……
并没有就此打住,周小心埋头从袋子深处扒拉出一盒不知名饮品,沿着边缘咬了半天咬不开,往前拱了拱凑到周尽言旁边,把喝的递过去请他帮忙。
周尽言又抬眸看后视镜里的周小心,不帮他,也不理会。
几分钟后车从高速路下来,进入服务区,周尽言才回身朝蔫巴下去,假模假样开始反思自己的周小心伸出手。
周小心会意,将饮料递过去,周尽言撇下一旁粘着的吸管插了进去。
吃好喝好,周尽言带上周小心去上厕所,服务区的厕所人来人往,因为接热水的地方就在卫生间外不远处,这样让在此停歇片刻的游客方便很多,接热水上厕所就是顺便的事。
但是周小心左看右看,憋了半天尿不出来,周尽言又带他去隔间,半分钟后周小心提着裤子推门出来,安然地接受了周尽言帮他系腰带的服务。
“我很快就会学会。”
周尽言刚想回什么,就听到卫生间外一阵喧闹声,大概是青年旅行团,七八个人一齐涌进来。
周小心的长发格外引人注目,一小哥一边脱裤子一边回头看他,问:“哥们,你那是假发还是真发?”
周小心屏气凝神,不想张嘴讲话,就扯了扯自己的头发示意是真的,推着周尽言往外走。
将近七点钟,天色暗下来,没在服务区停留多久,又上了高速。
十几分钟后,一声声响闷厚的雷震得周小心从迷瞪中惊醒,紧接着豆大的雨珠频率很快地落下来。
远山上的斜阳被巨大的乌云笼罩,天地好像彻底失去了颜色,变得昏暗一片。
算着时间正是戌时一刻,章素赭被焚烧祭天的时辰。
车子驶入一千五百米长的桥洞,红色的安全灯映照在周尽言的眼珠上,刺得他心不安宁,明明全程只有一千五百米,却给人一种再也出不去了的恐惧心理。
“不用担心,很快就会出去。”
周尽言食指轻敲着方向盘,语调稀疏平常地安慰着同样不安的周小心。
这场大雨是昨天的章素赭所期盼的,不是今天的周小心期盼的,任何过分猛烈的风雨都能将他吓得魂不守舍。
他不敢靠着车门,只能尽可能地让自己靠近周尽言,以此获取一些安全感。
“我觉得……”周小心的声音发颤,“有些热。”
就好像真的有火在他身下炙烤。
周尽言将车内的冷风打开,恰好车子驶出桥洞,乌云不知何时散去,雨势仍旧猛烈,山头上的残阳只剩一个尖,向四周发散的红光却异常明亮。
兴许是被这场景吓到,周小心扑通一下把整颗头埋进塑料袋,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哆哆嗦嗦地跟周尽言道歉,话不成句,
“抱……抱抱歉,吓……到到到到……你……”了。
他制造出的响声也很大,同样为之羞愧抱歉,想多说几句,但牙齿打颤到说不出什么东西来。
周尽言只是很快向后视镜瞟了一眼,随后挪开,雨滴明明是打在车窗上,却像打在了他的脸上一般,生疼。
……
“西疆的祭祀礼仪非常之特殊,他跟历史上任何一个时代的国家都不相同。
他们十分珍惜粮食,所以没有牛羊猪当祭品这一说,祭祀品通常是人,还不能是活生生的人,
被选为祭品的人要辟谷三天,一粒饭一滴水都不可以进肚子,要保持内里的纯净。
祭天当日,要□□地上台跳祭舞,唱祭歌,
一直跳到跳不动,唱到唱不动,瘫倒在台上,才会被认为是上天接纳了这个人,时候到了,该走了。
接着嘞,剥皮抽筋,除去沾染尘世的一切外物,只留下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这个时候人基本是已经没有意识了,相当于死了。
但是迅速升腾的火焰会唤醒他最后一丝神智,最终,就这样死去……”
周尽言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神情晦暗不明地看着台上讲得绘声绘色的教授,听着周围同学的抽气声。
然后恐怖故事还未结束,教授又讲,
“我与研究院的院长白钟铜一块,对西疆最后一位太子章素赭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研究,
史书上对这个残忍的活人祭天场景并没有进行过多的叙述,但我们在关舂写的上百万字的百家野史上看到了这么一段描写。
由于研究院对于禁书的保密性,我不能对同学们逐字逐句念出来,我说个大概,
章素赭是个神人,他被剥皮后意识还是清醒的,皮从脑壳上连带着头发往下剥,与肉身剥离的声音吓得他双目圆瞪,跪在星云台上向西疆王和王妃求饶,向文武百官,平民百姓求饶。
连磕十八下,星云台上被他磕满血印子,
皮很好剥,两个人一个剥前面,一个剥后面,剥完就要立刻点燃木架,将祭品送到天上让神仙们过目。
但是为什么说他神呢,同学们,听好喽,大火焚烧了一整夜都未将他的骨头烧成灰,三千斤木头压在他身上烧都无济于事。
八方天地无一位神仙收他,这让西疆王室和百姓很不安宁,于是将章素赭的尸骨用粗绳缠上巨石,沉海了。
野史之所以是野史,是因为它的真实性有待考究,这段内容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真真假假还有谁能知道呢?
但无论真假,西疆的祭祀礼仪就是如此。”
关于章素赭的介绍只这么短短几分钟,后面一个多小时的课程都在细述古代祭祀事宜。
周尽言看着完全暗下去的天色,完全消失的火红,才堪堪从回忆中清明过来。
车内只有空调制冷声,和窸窣的塑料袋声,
周尽言平均每三分钟告诉自己一次,如今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不必过分沉迷其中,
但眼下又鬼使神差地坚定了周小心的真实存在,前提是,他是真正的章素赭。
雨势不见小,高速路上的车都集中到了服务区。
周尽言跟着前车一起行驶进去,兜兜转转几圈才找到一个停车位,将车停稳,才得空去探看周小心的情况。
他刚触碰到周小心的肩膀,就见他猛地抬起头,满目猩红,脸和脖子上的冷汗汇聚到一起往衣服里钻,每一寸肌肉都在用着蛮力,可究竟是在抵抗什么,无从得知。
“看着我,”周尽言宽大的手将他眼皮和额头上的冷汗抹去,神情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认真,认真到苛刻,
“看看我,看看你穿的衣服,看看车外……”
周小心僵着上半身看向窗外,恰巧被疾驰而过的一辆黑车吓到,猛地又将头埋进卫衣,
大概还是觉得慌乱,闭着眼睛往周尽言身上攀,越来越得寸进尺,直接缠绕住周尽言的脖子跨坐在他身上,不管不顾地把头埋在他的脖子里,
周尽言的胳膊滞在半空,雨声敲击车身的声音咚咚咚穿透他的胸膛,
双腿也像是被灌了铅一样直往下沉,僵硬地弯曲着没办法挪动,
但即便他没有主动去触碰周小心,还是感受到了他轻到不像话的重量。
二人之间没有留下一丝缝隙,不知是谁的心脏在不要命地震,周小心闷声道:
“地在摇晃。”
“地没有在摇晃。”周尽言沙哑着嗓子回道。
“要死掉了……”
“要死掉了……”
“要死掉了……”
周小心将这句话重复了三遍,可嘴里说着要死掉了,却不像刚才那么惊恐了,就好像安然地接受了这个结局。
他捏紧周尽言后腰处的衣服,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周尽言脖子上,
一切都是真实的触感。
“这次死不掉了,”周尽言眼看着自己的胳膊环绕上怀里人的腰,平静地说道:
“我保你。”
周小心慢吞吞地离开安全港,看向给他承诺的人,
“我保你”,
“我保不了你”,
周尽言与八百年前的画师渐渐重合,周小心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周尽言,不知是什么驱动着他往前凑,鼻尖与鼻尖即将触碰上,
不过还是被周尽言侧头躲过了。
周围来来往往都是赶往服务区餐厅,休息室躲雨的人,这辆二手车车窗上贴的膜仅仅能起到遮挡紫外线的作用,
为了避免路人投来奇怪的眼神,周尽言推着周小心坐到了副驾驶上。
耳朵后知后觉地红起来,连带着整张脸也开始发热,动作不自然到将冷风调成热风,伸手去抬没戴着的半框眼镜。
如果周小心再会察言观色一些他就能看出来。
可惜它顾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