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疏清影旧曾谙》若轩云洛

33、素言篇

　　上书房门口，晴川带着耳包，双手交叉着缩进袖口里哆嗦着来回跳着，边抱怨着该死的胤祯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出来，又埋怨着德妃真是娇宠坏了这个宝贝儿子，这么大的人了又不缺胳膊不缺腿的，干嘛每次都让自己来接送他。正嘟囔着，见着十四从里面悠悠闲闲的从里面溜达着出来，晴川便没好气地迎了上去，冲着他吼道，“喂，你是不是故意的啊？每次都是最后一个出来，害得我守在外面挨冻。”
　　十四笑着白了她一眼，将手里的一摞书狠狠地压在她的怀里，说道，“有劳你了，晴川姑娘……”便从她身边蹭了过去，吹着口哨将她甩在身后。晴川抱着一大摞书跟着他加快了步子，粗略瞟了一眼，见里面除了两本是今天要学习的内容外，剩下的全是些杂七杂八的闲书，便没好气地追着他说道，“十四阿哥，你又在课堂上偷着看这些没用的书，看你今晚又完不成程师傅的功课别让我陪着你熬夜……”十四便满脸不屑着说道，“方才在书房里就被那个老头子烦的不得了，现在又换了你来聒噪，真想不通八哥那么沉静的人怎么会碰上你这种吵闹的……”晴川哪里挨得住别人冷嘲，便生气了准备去踹他，十四却早已抢先一步跑开了让她落了空，气的晴川直跺脚，正得意呢扭头却正好碰上素言推着个箱子在身后不远处。
　　对上他视线的一刹那，素言不自觉的低下了头，其实方才她远远的早就见到了晴川跟十四打闹的那一幕。倘若换做从前的她，肯定忍不住会跟在晴川身后的，毕竟晴川身上还有许多她好奇的秘密。只是，现在的她，尤其是当下发丝凌乱满身疲惫的她，对于人家的打情骂俏，是提不起一丁点兴趣的，只忍不住心里感叹着，晴川果然是晴川，恐怕满皇宫的阿哥王爷都追在她的身后，她才能勉强的满意。
　　晴川见十四呆着愣神的模样，便瞅着机会跑过去狠狠的踹了他一脚，十四只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她便用手在她面前晃了两晃，问他着魔了啊。十四没有理会她，只静静的看着对面的素言，对方似乎比一个月前见着那次更加消瘦了，最小码的宫装套在她的身上还有些富裕，脸上挂着满满的憔悴，跟他头脑里那副恬静自信的模样完全对不上号。
　　晴川忽然认出了素言好像是那个荣宝斋里买簪子的姑娘，便走了过去素言的跟前，轻声问道，“你还记得我把？”素言只勉强点了点头，回道，“是，晴川格格。”晴川便又看了看她面前的那个箱子，见她头上微微渗出的汗珠，便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是不是生病了？我找个小太监帮你搬吧……”素言客气的摇头，恭敬地回答道，“我是要回永寿宫的，只是走累了停下歇歇，不碍事的……”十四却走了过来，径直的搬起地上的木箱，跟一旁的晴川说，“不用找别人了，我跟她过去……”晴川疑惑的“啊”了一声，心想这种活计怎么是你大清朝一个堂堂的阿哥该做的。十四却没有理会她的疑问，抱着箱子走到素言的跟前，静静的盯着她闪烁的眼神，语气忽然认真的不容拒绝，“走吧，素言姑娘，就算是报答上次落水救命之恩……”

　　这种尴尬情景下的相逢，是二人都不曾料想过的，一路上，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打破冰川般的沉默。十四抱着箱子在前面走着，素言只低着头跟在她的身后，她甚至没有去推让，一方面因为自己实在是太累了，另一方面她也知道他不容得她的拒绝。她只是跟在他身后默默地走着，走在他留下的长长的背影下，这样的情景似乎曾经在她的梦境里出现过……
　　冷不丁的，他忽然站住身子掉头，若有所思的她一时没有收住脚步险些撞在了他的身上，她赶紧收住身子站好。他微微的低头，刚好俯下到她垂首的位置，与她保持水平的距离，“一直以来，你就在干这些？”她习惯性的咬着下唇，心里却轻蔑的笑，这种居高临下的位置，应该很有满足感吧，便抬起头微微笑道，“因为我笨手笨脚，所以，只能做这种粗活。”第一次，他体会到心被揪着般的感受，她那本应该在琴弦上肆意挥洒的手指，居然被纠葛到了这些粗杂的事务上，便如同燕窝鱼翅跟烂掉的菜叶煮成了一锅粥。见着他微微皱眉的模样，她忽然觉得好笑，其实，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做灰姑娘的心态。

　　快到永寿宫门前时，素言本来让他把东西放下的，他却执意要送她到门口。却不巧，正好赶上僖嫔从宫里出来，见着十四捧着箱子的模样，又见着身后灰头土脸的素言，不觉心里猜想到了大半。见着僖嫔满含内容的笑，又喊着素言的名字问她这是做什么去，素言心里轻哼了下，只规矩的福了身答道，如实说东西拿错了准备回去调换。
　　僖嫔听了只笑着埋怨身旁的明月，怎么这么粗心把礼物都拿错了，便又顺势走到十四的跟前，拿着帕子凑近十四的脸，嘴上说着，“呦，十四阿哥脸上这抹的是什么东西，来，额娘给你擦擦……”十四不自觉的厌恶的缩了回去，把怀里的箱子放到了地上，说道，“我刚才见着素言姑娘一个人抱不动这箱子，就帮了她个忙……”僖嫔将帕子收回襟下，看了看眼前的两人，便又笑着说道，“走走走，难得十四阿哥来永寿宫一趟，又帮了这么大个忙，多少都要进去歇歇再走的……”
　　十四只说道，“既是这样，那就有劳僖嫔娘娘了……”便跟着明月她们往屋里走。僖嫔见着素言准备离开，便又喝住她说，“十四阿哥帮的是你的忙，你这么走了算什么？还不赶紧去泡壶茶来，我记得十四阿哥爱喝熟茶，我那里还有块五十年的普洱茶砖，快去泡一壶过来……”十四听了便说道，“我只稍坐一会儿便走，不用浪费娘娘的好茶了。”僖嫔只又是笑，便使了个眼色让素言去泡茶。
　　进了屋里，十四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了，僖嫔也坐到上面的位子上，边理着发髻边调笑着说道，”十四阿哥怕是第一次来我这咸福宫吧，平日里只听圣上说十四阿哥少年有为，读书骑射样样精通，今日仔细瞅着了，才发现十四阿哥除了功课好，人也长得精神俊俏，眉眼里倒有几分圣上年轻时的意味。”十四只略略笑了笑应承她的话，心里琢磨的却是他自己的事。僖嫔见十四不说话，便又接着说道，“这些天我因着身上不大好，也没有去德妃姐姐那里问安，十四阿哥回去还要给我带声好……”十四又是应付的点点头，犹豫了下才说道，“僖嫔娘娘，孩儿有一事相求，不知……”
　　僖嫔见他的吞吐突然起了兴趣，又联想起他刚才看素言的眼神，心里大略猜出了个一二，便抢先一句接了话茬，”莫不是十四阿哥看上了我宫里的素言姑娘，想要求了去吧？”因为十四年纪尚少还不曾配过妻妾，所以听了这话，十四脸上一下涨了个通红，便赶紧摇手说不是，僖嫔见着他这模样更觉得好笑，便又接着调笑道，“我方才见十四阿哥那副模样，原以为是到了好逑的年纪了的，没想到居然猜错了，不过幸好啊十四阿哥不是因着这事来求我的，要真是为了这事啊，我还真就得让十四阿哥失望了。因着年后宫里连连殁了两个老太妃，圣上便跟贵妃商议了今年的秀女都不选入籍了，分派到各个后宫里先待一年，跟着明年的大选一起进行，所以，幸好十四阿哥没有这念头……”
　　十四阿哥只红了脸说，“我本来就不是这意思，只是我跟素言姑娘早前便认识了，只希望娘娘能看在胤祯的面子上，多照顾些她罢了。”僖嫔便笑道，“原来十四阿哥是怕我欺负她啊？”十四赶紧否认说，“不是的，只不过素言姑娘身子单薄些，让她做些粗活怕吃不消的……”看着僖嫔那笑弯了的眉毛，十四一时倒又觉得被探空了心思般，只觉得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又想起德妃还在宫里等着，便起身说有事告辞了。僖嫔便又留他，说不尝尝素言泡的茶了，十四只尴尬的笑说，“改天再来，改天再来……”慌张着便起身要走，出到门口时正撞上端着茶盘的素言，便挠着头对她笑了笑说，“可惜素言姑娘的茶了。”素言礼貌性的微微颔首，福身告了安。

　　目送着十四的背影离开，素言只心中微微一笑，果然还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回头却见僖嫔已经下来走到了自己跟前，笑着问她道，“方才怎么一直端着茶不进来？”素言只恭敬地回答道，“方才奴婢怕打扰了娘娘跟十四阿哥说话……”僖嫔凑近到她面前，笑着盯着她问道，“刚才的话都听见了，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失望？”素言仍旧恭敬地答道，“奴婢只知道伺候娘娘是自己的本分，旁的不敢多想……”僖嫔便笑道，“很好，那就去把茶具洗了吧。”

　　厨房里，素言一面冲洗着茶碗，一面回想着刚才躲在门脚处偷听到的十四和僖嫔的对话，心里不觉好笑，居然还去幻想什么王子公主的童话，又听到门口明月跟玉桂的对话。玉桂先说道，“看她那副狐媚子的模样我就来气，整天把下巴仰的老高，我倒看看就凭她这模样能勾搭上那个主子不。”明月也在旁边搭话说，“可不是，看她今天站在十四阿哥身后那副骚样我就来气，以为自己几斤几两重啊。”玉桂便又笑着说道，“旁的我不敢说，十四阿哥这边啊，她算是打错算盘了，十四阿哥对谁不都是那样和气，偏偏她自作多情，以为自己就要麻雀变凤凰了，我呸！”明月也跟着附和道，“她们年家啊，就是出这种骚货，听说她妹妹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怀着不知道哪个男人的野种……”
　　素言终于忍不住将手里的抹布扔在灶台上，推开门冲到她俩跟前，狠狠的朝着明月的脸上闪了一巴掌，明月反应过来了才狠狠的朝着素言脸上甩了一巴掌，并又去抓她的头发，嘴里骂着，“你这个小贱人，你敢打我……”玉桂在旁边吓了一跳，从来没见过素言的眼神会有如此浓烈的仇恨。素言用力将明月推向一边，抹了嘴边的血丝，甩下一句话，“你们可以欺负我，但不许骂绿绮……”

　　咸福宫的内间里，雅琴正伺候着僖嫔给她梳开发髻，明月匆匆的跑了进来，哭着对僖嫔说道，“奴婢，奴婢按照娘娘的指示去让素言干活，没想到，她，她居然打我……”僖嫔对着铜镜，仔细的比对着一对翡翠耳环，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