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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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起初，那只是一则随处可见的广告语。
“云梦中学，高三学子梦想起航的地方！”
不知何时，这样的广告已经在我的周围铺天盖地。
云梦中学是一所由“华联集团”开办的全封闭私立学校，兼收全社会的高三学生，不论你是重点高中还是普通高中，也不论你是尖子生还是后进生，只要有钱，都能进。
云梦中学收高三学生，也只收高三学生。
华联集团给它定的收费可不便宜，学生进去一年，家长得给花出去三十万。
然而，还是有无数家长对它趋之若鹜，为了将孩子送进去而挤破了头。
那是因为，每个被云梦高中所收的学生，哪怕进去之前只有两三百分，出来后也起码能考上985。
仅这一点，就足够无数家长和高三学生心驰神往。
余光里，我看见同桌小童也在看手机上云梦中学的宣传片。
宣传片上是干净整洁的教室，一尘不染的食堂，被采访的学生纷纷表示云梦中学是梦中情校，如做高考政治题般一点一点罗列云梦中学的各种好处。
“这里就像我的第二个家。”
“不，这里就是我的家！我永远爱云梦高中！”
“在云梦中学，我终于知道了学习的重要性。”
“多亏了云梦中学，我才能考上这所好大学，人生无憾！”
也有被采访的父母表示：
“孩子当初还不愿意来云梦中学，结果要高考的时候，哭着喊着也不肯离开。”
“我娃以前喜欢打游戏，高二快结束了还考不到四百分，给我们做父母的慌的哟，立马把娃送来了云梦。现在娃在某985上大学，每次找他都是在学习！吃饭睡觉都不忘学习，再也没有打过游戏！云梦真是个好学校哇！”
小童怔怔地看着宣传片播放结束，手机自动熄屏，屏幕落在她脸上的光也黯淡下来。
2.
“云梦中学秉持高效率教育观念，教学过程全程轻松无痛苦，并将保证孩子拥有充足睡眠！”
“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云梦高中，让孩子考上名校的不二选择！”
“一年时间，只需要一年时间，您的孩子将获得完全的蜕变。”
“云梦中学毕业生，如高考最终没能考上985，华联集团承诺将全额退款！”
小童转过头来看着我。
她说：“爸爸妈妈说，想把我送去云梦中学。”
我所就读的是本市一所重点高中，往年一本率在50%左右。小童平时学习很努力，可大概不是学习那块料，成绩在中游浮动，也许再努把力也只能上一本。
我问：“你想去吗？”
小童咬着嘴唇想了想，点了点头。
她说：“我要考上好大学。可以我现在的成绩，根本上不了那样的学校。”
我知道小童不甘心。
她的奶奶去年离世了，而奶奶生前一直在念叨，希望她的孙女能考上个好大学，有出息。
可老人家没能等到孙女出息，就突发疾病离世了。小童从小和奶奶一起生活，和老人家的关系十分亲密，对于她的离开十分伤心。
我能理解她的心态。
她的成绩原本就不算好，更别提近年来，云梦中学的存在大大拉高了分数线。
想考上她的奶奶所希望的那种大学，或许真的只能去云梦了。
但我并不希望她去那里——我对云梦中学没什么好印象。
虽然客观来讲，云梦中学确实是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它敢开这么大的口，承诺每一个学生上985，自有它的底气。
确实，几乎所有从那里出来的学生都在高考中取得不凡的成绩。
然而也还有一些人，在他们的高考成绩被媒体大肆宣扬后，就此销声匿迹，几乎再也找不到关于他们的信息。
没有人报道过他们去了哪里。
3.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邻居家的哥哥从小和我一起长大，虽然随着年纪增长，我和他再没有小时候那么亲密，但平时的走往也不少。
他叫小林，是我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学到高中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前年，他升上了高三，而云梦中学也是从那时开始声名鹊起。
小林对于学习向来都是游刃有余的态度，学归学，却不耽误娱乐和生活。只有那年高三，他几乎放弃了一切娱乐和社交，埋头苦读整整一年，然后自信满满地参加高考。
然而，他没能考上理想的学校。
那年有云梦中学的人来他们学校推销，他们年级有不少人都选择了报名。
小林对此嗤之以鼻。
他不相信不学习的人去了云梦中学就能变好，于是他没有报名，只等高考见分晓。
然而事实证明，他错了。
那些人去的时候成绩几乎都不如他，而回来高考的时候，几乎所有去过云梦中学的人，成绩都比他好。
而且好得不止一点。
那些人的分数极为夸张：曾经五百分都考不到的人，高考分数接近七百。
而那些没有去云梦中学的人——比如小林——全都排在了中后游。
这结果显然十分夸张。
不仅如此，这并非小林学校的个例。几乎在全国各个省市都出现了这样的学生，高三之前成绩平平，却在高考中一飞冲天。
这反常的结果引起了全网的抵制。网民们怀疑这些分数明显过高的人抄袭，强烈要求教育部彻查。
在舆论的压力下，教育部开始彻查，查所有考场上的实时监控，监控老师也没有逃过搜查。
大众瞩目之下，结果出来了。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那些人的考试都没有问题。
没有抄袭、没有违章，都是真实分数。
全国人民都震惊了。
没过多久，有人发现这些人都曾经在同一个学校就读——云梦中学。
这场举国闻名的高考调查，无疑是在当时云梦中学最好的广告。
经此一役，云梦中学的名气就此打响，从此成为高三学子和他们家长心目中的圣地。
只需要短短一年，不论是谁进去成绩都能变好，试问哪个高三生家长不心动？
可我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高考结果出来当天，小林对着电脑屏幕发了半宿的呆。
那些成绩曾经远远不如他的人，那些在他努力学习时通宵打游戏、嬉闹的人，一个个都考上了好大学。
而他在省内的排名却一落千丈，名落孙山。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于是他选择了复读。
这次，他报名了云梦中学。
那一年他是怎么度过的，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一年后的高考，他考取了全省第一。
按理来说，高考成功的那个暑假是很愉快的，小林也向来是一个外向的人。我以为他会兴奋地和我炫耀他的成绩，或者天天找我打游戏。
可是都没有。
他没有旅游，没有出门滑他喜欢的滑板，甚至他的父母为他办的升学宴，他也没有出现。
在他第二次高考后的暑假，我几乎一次都没见过他。
只有在某天半夜，我瞒着父母偷偷去拿小区门口的外卖，看见小林一个人站在楼下。
他的手边有一丝火光，那是他指间的香烟。
可他从来不抽烟。
或许是察觉了我的目光，小林往我这边看了一眼。我只觉得他的眼神十分陌生，慢了半拍才认出我，朝我点了点头。
他熟练地掐灭了烟头，客气地朝我笑了笑。
不知是不是光线带给我的错觉，此刻的他不像个刚结束高考的年轻学生，而像个饱经风霜的中年男人。
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
我再听到他的消息，是在我妈口中。
她说：“小林死了。”
小林死了，他在拿到北大的录取通知书当天，跳楼自杀。
我参加了他的葬礼。
灵堂空空荡荡，四周堆满花圈。他的母亲就像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她蹲在地上，抬起头看见我：“你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来和你小林哥哥说说话……他以前最喜欢和你玩了。”
我静静地站在她身旁，看着她在小林的遗照前泣不成声。
黑白照片上，小林的笑容依旧年轻、充满活力，仿佛已经和今天隔了几十年的漫长岁月。
4.
小童说：“我想考上好大学……奶奶生前就想看我考上好大学，可惜她没有等到就去世了。”
“就算是为了她的遗愿，我也想尽一把力。如果云梦中学真的有传说中那么神奇，我想试一试。”
听了她的话，我的思绪渐渐收回。
我说：“你知道有不少人从云梦中学出来后精神失常，甚至自杀了吗？”
小童：“啊？”
我：“云梦中学出来的学生确实都考得很好，但通常人们只关注他们的高考成绩。高考一旦结束，关于他们的报道就没什么热度了。”
“而在他们之中，有相当比例的人选择了自杀，这些报道都被压了下去，所以没什么人知道。”
“不幸的是，其中就有我的邻居、发小。”
小童：“不可能的吧？云梦中学是出了名的轻压力、高效率，我们还没到高三，每天的睡眠时间都只有五六个小时，他们却能睡起码十几个小时——那里出来的不少学生可以作证。”
“他们的作息很规律，饮食也很健康，甚至学习压力也不大，不像我们，桌上堆着满满的书和练习册。他们怎么会自杀呢？”
关于这一点，我也没想明白。
“也许是不习惯吧？云梦中学的压力那么小，或许他们习惯了，就无法接受正常社会的压力了。”
“那是他们抗压能力太低了，”小童说，“我很能吃苦的，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爸爸妈妈该多难过啊？”
“我在网络上查过云梦中学的风评，非常好，几乎所有人都在夸赞它。就算有人质疑两句，也会有无数评论在下面反驳——而那些人都自称是云梦中学的毕业生。”
“这样的一个学校，能差到哪里去呢？你放心好了，一年过去后，你将会看到一个全新的我。”
小童似乎对云梦中学持很高的评价，我不好再出声劝阻，她的话也打消了我的一些顾虑。
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去，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生命还是最重要的。”
小童用荒谬的眼神看着我：“生命哪有高考重要？如果真能考上，就算死我也想试一试。”
说得也是。
我点点头：“说得我都有点想去了，可我家没那么多钱。”
小童：“再穷，如果能考上好大学，砸再多钱都值！”
5.
最终，我还是没去云梦高中。
父母实在给不出那么多钱，我对云梦高中也始终保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我决定留在本校参加高考。
云梦高中在今天的名气已经很响亮了，还开了不少分校，即使一直在扩招，还是难以满足家长和学生们热切的需求。
我们班一小半的同学都去了那里，高三一开学，曾经挤得满满当当的教室一下子空下来了。
我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座位，小童在高二的暑假结束之前便告知我，她马上就要去云梦中学。
她说那里是全封闭式的教育，不能使用手机等电子设备。
她带着满满的期盼：“一年以后我们再见，我们都会考上想去的大学！”
从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接到关于小童的消息。
……希望她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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