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他》晏江宁

1、救她

　　春季的晚风微凉，夜半十分，柔和的光照亮大路，安静的夜晚，车辆并不多，小雨席卷整个城市，风带有淡淡的潮湿。
　　雨滴落在手心，泛起一点涟漪。
　　少女伸出手，闭上哭红的双眼，泪珠划过脸颊，双臂毫无征兆的张开，她的一只脚已经悬在半空，却没有丝毫慌张，甚至于浅浅一笑。
　　“乖乖漾漾，你在干什么？”来人青丝已经不在，满头银发，她嗓音沙哑，脊背不知何时已然弯曲。
　　少女张漾愣了一下，下意识收回悬在半空的脚，哑然失笑“奶奶，我睡不着，出来吹吹风。”
　　张奶奶顿时眼睛酸涩，连忙抱着张漾，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我们漾漾是天底下最乖的宝宝，如果有什么不高兴，告诉奶奶，别自己憋着，奶奶会心疼。”
　　清凉的风透过窗户吹散了张漾的头发，她敷衍了张奶奶几句，就回到自己房间，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的情绪终于压不住，她蒙着被子，痛苦的呜咽。
　　房间里的灰暗，比不上她内心里潜藏的黑洞。
　　她是被随意丢弃的皮球，是父母人生的累赘，更是最失败的试验品。
　　腐烂的苹果再怎么拯救都无法复原，内在已经千疮百孔，前方的复原之路迷茫，又有谁会的注意到这世界中最为渺小的一粒微尘，又有谁会坚定的站在它身边，告诉它“这不是你的错，是虫子侵蚀了你的内心，不要再怪罪自己，你也只是一个小小的苹果。”
　　夜会见证她的脆弱，日会唤醒她的温柔。
　　时间无法停留，她在深渊中一步步艰难前行，无人帮她，爱她，救她 。
　　父母的嫌恶，指责，谩骂，堆积如山。
　　她没有依靠，家庭不是避风港，而是无尽深渊。
　　她的依恋只有远在乡下的奶奶，慢慢的她学会伪装，变得听话，少言寡语。
　　可终有一天，她会卸下伪装，便会变得歇斯底里，会疯掉，放声大哭，崩溃。
　　明明是白日，阳光明媚，张漾只想沉入黑暗。
　　似乎是最后的时间了，她缓缓闭上双眼，等待死亡的降临。
　　桌上的药零零散散的摆放着，就如同她的人生零零散散，毫无章法。
　　死神怜悯的看着女孩，似乎不愿意下手。
　　刺眼的灯光，洁白的病房，张漾插着一身的仪器管子，呼吸并不顺畅，只能靠着呼吸机吸氧。
　　张漾躺在床上，流下一行清泪。
　　“小姑娘，人生会很精彩，不要再做傻事”护士看着少女，眼中却没有丝毫波澜。
　　她早已看惯了生离死别，也早已习惯了，那句话只是劝告，毕竟想去死的人太多太多，生活不如意的人太多了，人活着才能实现报复，若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张漾绝望的看着天花板，计划死亡第五次，失败，为什么死亡这么难？为什么她还活着？为什么还要救她让她活在痛苦中？
　　“护士姐姐，能不能把我安乐死？”她声音很轻，带有一丝请求。
　　“小姑娘，活着不好吗？不要总想着死，死解决不了问题。”护士正在给张漾换药，她撇了小姑娘一眼，语气充满无奈。
　　她并不理解，这些小姑娘为什么整天寻死觅活，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护士也只能点到为止。
　　张漾泄了气，她很想拥抱死神，可死神不收她，难道是她太差劲了。
　　她的心里住了一个恶魔，也住了一个天使。
　　恶魔不停蛊惑她，让她拥抱死神，而天使相反，它会告诉她，你要好好生活，世界很精彩。
　　张漾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心情的时好时坏，脑袋中两种不同的声音的蛊惑，她处在中间，很尴尬。
　　每到这时，张漾只能通过在手臂上画出血红色音符，弹奏美妙的音乐后才会有所缓解。
　　身体出现躯体化症状，头痛，恶心，胃痛，五天掉了八斤，原本就瘦弱的少女，更加瘦弱，面颊苍白，眼神空洞。
　　张漾意识到，她生病了，可她不想治病，她只想沉入黑暗，永远无法醒来最好。
　　细心的张奶奶看见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小孙女不对劲，几乎哀求的让张漾去医，“乖乖，奶奶求求你去看病吧，你要是有什么事，奶奶怎么活啊？”
　　“奶奶，我不想活了，这个世界好冰冷，我好害怕，奶奶我对不起您。”张漾在奶奶身边就很脆弱。
　　手臂无意的显露，上面的血色音符让张奶奶眼眶骤然湿润。
　　她很后悔，让孩子去跟爸爸妈妈，她没想到，她的漾漾会这么痛苦，痛苦到失去了活泼的性子，变得她都快不认识了。
　　“漾漾，奶奶一定会治好你，咱们去看病，奶奶带你去看。”张奶奶抚摸着张漾的头。
　　张漾在这一刻，还是哭了，她不想麻烦奶奶，可偏偏最先发现她有异常的就是最疼爱她的奶奶。
　　半封闭式病房像牢笼一样囚禁了人的自由，张漾只是这里的笼中雀之一。
　　里面的人是麻木的，呆愣的，嘶嚎的，张漾承认，她有点害怕。
　　张爸爸在张漾生病后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可为时已晚，伤害一旦造成就无法挽回，这终究会成为孩子心里的刺，破碎的镜子再怎么复原，也有裂痕。
　　医院的窗户是封死的，就如同张漾被恶意封锁已久。
　　有黑暗的地方就会有光亮。
　　黑暗中狼狈的人，看见光亮就会拼命靠近，可光如同虚无，琢磨不透，在张漾不知道的时候，光就飞到她身边，照亮她黑暗的人生，指引她前行。
　　“你好，我是林知晏，和你同一个病房哦！”嫣然一笑，鲜活的一个生命，与张漾不同，林知晏活泼跳脱，像小太阳一样照亮病房的每个人。
　　是她告诉张漾世界很大，我们要一同探索
　　是她告诉张漾死不可怕，活着很难
　　也是她告诉张漾，人要放下过去，向前看才不往来人间一趟。
　　在张漾痛苦时，不想治病时，不想活着时，林知晏就会握着她的手，轻轻安抚“阿漾，如果不知道为谁而活，那就当为了我，活下去。”
　　医院长廊很暗，夜晚时会更加寂静黑暗，那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他们彻夜长谈。
　　“阿漾，我们都要活过十八岁哦！”
　　夜晚的风微凉，窗户却被封死看不出天气。
　　很久之后，张漾才道“好，我们都要活下去，活过十八岁，这是约定，属于我们的约定。”
　　相遇是雨夜，离别也是雨夜，离别之际，一个拥抱，一罐糖果，从此各奔东西。
　　再次见面是在林知晏的葬礼，少女永远埋葬在十六岁这个美好的年纪。
　　张漾没有哭，她只是静静的注视着女孩墓碑上的照片，少女浅笑，似乎还在众人身边，还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很久很久后，张漾走出墓地，蹲在马路边嘴里喃喃道“林知晏，你失约了，可我会好好活着，代替你看看这个世界。”
　　天空突然雷雨大作，张漾就这么直直的晕倒在地。
　　时间静止，思绪回迁，此刻的张漾正坐在心理诊室中，沉浸在自己情绪里无法自拔。
　　“请把你家长叫进来，然后你出去等着”医生放下笔，看着张漾。
　　“医生，我是张漾爸爸，我女儿到底怎么了，她变了很多。”张漾爸爸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
　　医生深吸口气，缓缓道“你女儿有幻想症和双向情感障碍，她幻想出一个人拯救了在深渊的自己，她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但是也不好，有一天她发现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就会濒临崩溃，一切还要再住院观察。”
　　“好，谢谢医生。”张漾爸爸满脸愁容。
　　门口的张漾看见爸爸出来，露出一个笑“爸爸，我的病，是不是快好了？”
　　“是的，乖女儿。”张漾爸爸只能骗她这么说，因为他不敢让女儿知道真相。
　　真相很残酷，一切的一切都是张漾自己的幻想，她从来没有真正的好起来，一起都是表象，她从来没遇见属于自己的救赎。
　　冬日的风刺骨，新的一年中，张漾已经活到了十八岁，她完成了和林知晏的约定，至少她这么以为，至少她以为她曾经有真正的救赎。
　　“林知晏，我活过十八岁了，此后我会好好生活，人要往前看，我放下了。”
　　幻想终会破灭，生活还在继续。
　　救她，这场盛大的救赎行动终究是一场以她为主的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