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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世事无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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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可怜了,那两个孩子还那么小,父母就全没了,现在还有一堆讨债的上门,不知道那两小孩能不能活下去。”
开车的警察年纪40左右,家里正巧有一个孩子,想到那在讨债人群中木讷的孩子,眼眶都忍不住红了一周。
“唉,清官难断家务事,况且咱们不是什么当官的,那也已经不算是家务事,那两孩子父母办厂,找街坊邻居借了这么多钱,前几年生意好啊,造福了多少老百姓。
那些人得分红的时候不囔囔,看到厂亏了,两孩子父母死了,一上去和饿狼抢肉糜一样,要把那小孩吃的精光。真是畜牲,一点都不记得好,全被猪油蒙眼睛了。”
车里唯一一个女性扯着嗓子骂道。
“赔的不是你的钱,你当然不慌了。”
旁边体型中等的警察扔下手里的警帽,啐了一口,“操蛋的,5万都赔了,好死不死偏偏现在死。”
“你说的什么话!陈家和李家不是逼你们投资吧,是你狗眼掉钱窟窿里去,赚疯了,后面追加的吧,人家还看不上你那些钱呢,你自己舔着b脸去找他们加钱,这时候反倒反咬他们一口,你tm还要不要脸啊!”
丽华也是这街道混着长大的,嘴里的话一句比一句脏。
杜青读了半辈子书,还真说不过这女人,气的脸通红,磕磕绊绊的回了一句,“你要是这么好心,你接回去得了。”
丽华沉默了,在这个小地方当警察每月赚个800,顶多吃饱饭,把那两孩子接过来,就相当于把他们后面的一堆债接过来。
谁敢啊,活都活不起了。
本来还吵翻天的车突然安静的不像话,年纪最大的马钢将烧到嘴的烟吐到车窗外,烟顺着开口的动作蔓出,“去找福利院试试,这两个孩子,一个八岁,一个两岁,没人管活不下去的。”
女人沉默的点头,起着毛糙皮屑的红脸蛋朝着呼呼灌风的车窗,被风吹的通红的鼻子流着清涕。
快立冬了,快冬天了,那两个小崽子能活下去吗。
保姆卷着家当走了,家里被一群人占了,闹哄哄的吵的厉害。
陈默蜷曲着身体钻进家门口的小树洞里,以前这是和爸爸妈妈玩躲猫猫的地方,现在爸爸妈妈太笨,已经3天了还没有找到自己。
8岁,也是知道事情的年纪,特别是陈默,打小就聪明,知道什么是死,什么是活,不像隔壁那个2岁话还说不利索的蠢货,父母没了,哭了一天,第二天就抱着保姆喊妈妈,简直是叛徒!
陈默忿忿的骂着,听到不远处的家门传来响动,以为是占领自己家的一群坏蛋走了,艰难的从树洞里爬出来,小小的手指抠着树皮,眼见着家门口围了一群穿制服的,在然后那扇木门被贴上了封条。
他知道了,这个家,自己是不可能要回来了,他没有家了...
秋末,昼夜温差很大,陈默蹲在两座小土包前,稚嫩的手里沾满了泥土,指甲盖的缝隙又黑又脏,身上穿着不知道哪里捡来的破衣服,长的可以拖到地上,小脸看不出原来的肤色,黑黄相间的一层东西浮在表面,和一星期前那个干干净净,白白嫩嫩的小孩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爸爸妈妈,受儿子一拜,保佑儿子吃饱饭,睡好觉。”
说到最后,陈默用脏兮兮的小手用力的擦着眼眶,跪在小土堆前久久不起身。
再一次起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幸亏昨晚穿的厚实,陈默拖动着麻木的小腿往山下走。
每天要做的事情,捡垃圾,抢垃圾,吃垃圾,还有...去看看那个蠢货什么时候被抛弃。
蠢货只有2岁,运气却比自己好,明明父母是一块死的,偏偏蠢货的保姆很是好心,顶着压力护下了那个小孩。
陈默蹲在灌木丛里,阳光暖洋洋的,连着草木都散发着幽幽的清香,小嫩芽被晒得卷边,擦过头发丝,发痒又令人昏睡。
这个是保姆和蠢货每天必定要待的地方,听到了由远及近的声音,陈默拍了拍脸蛋,拨开小枝芽。
“哎呦,芳芳来了。”
几个大婶坐在太阳下织毛衣,看到来的人,热情招呼着。
“嗯嗯。”
芳芳脸上挂着内敛的笑,将手里的布条子系在板凳上,像栓狗一样栓着两岁的小孩。
手顺着碎花袄子边抚到屁股后,拍了拍大腿上不存在的粉尘,芳芳睁着那含羞的眼,腼腆的望着一脸热络的大婶们。
她以前是不喜欢和别人聊天的,因为每次聊天,所有人都会忽略自己,永远也插不进去话堆子。
但自从雇主出了那当子事,她反而成为了焦点,人人都来和自己聊天,用那张期盼的脸望着自己,希望自己多说一些话。
她们总是说:你不会要把孩子养大吧,这绝对是个累赘。
说完再是齐刷刷的用昏黄的眼珠盯过来,芳芳在众人的期盼下说:要养大的,雇主很好。
然后那群女人满意的摇头,开始长篇大论的关心,劝把孩子丢了得了。
芳芳只是笑笑,等人说的差不多了,再适时补上一句,孩子小,忍忍就过去了。
每天都是一样的开场,芳芳却格外喜欢。
两岁的李阳也很喜欢,因为除了这一段时间,每天都是待在家里,没有人陪自己说话,没有太阳,没有小鸟。
“肚肚饿。”
李阳摸着层层衣服包裹下的肚子,睁着委屈的眼睛望着人群中的阿姨,阿姨喜欢自己叫她麻麻,特别是人多的时候,这样就有小面包吃。
人多+叫麻麻=吃的
2岁的李阳走路还走不稳,衣服层层叠叠的套着,穿的和企鹅一样重,保暖的,但完全不符合晚秋这个季节,没走两步脸蛋就红扑扑的。
“麻麻,饿。”
“哎呦,这个小子精啊,这么小就有心机,叫你妈妈是赖上你了!”
“和他爸一样贼,果然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了一圈,芳芳含着下巴笑,辩解着说没有,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小面包递给脚边摇摇晃晃的李阳,推着李阳到了旁边。
小面包的塑料袋没有拆开,一个差不多有李阳两个手掌大。不是小面包大,是李阳的手太小,根本拿不住。
李阳只好抱着坐到地上,用刚长出来的牙齿咬着包装袋的锯齿,口水顺着嘴唇子流到塑料袋上,嘴里哼吱哼吱的给自己打气,口水也是哗啦哗啦的往外淌。
“蠢货,为了一个吃的就叫别人妈,真是没有自尊心。”陈默嚼着摘来的叶子,肚子咕噜噜的叫,但没到一天的饭点,太早吃晚上会饿肚子的。
陈默郁闷的用两个手掌托着下巴,他的适应能力很强,在外面流浪一天就已经知道社会上的规则:
捡垃圾要趁早,因为很多商店、面包店会在清晨清理出已经过期的东西;
遇到和自己抢的,一定要抢回来,太弱了,会被人一直追着欺负。
“锅锅,痴痴。”
一股子奶香混着酸酸的味道扑在脸上,眼前是那大到可怕的眼睛,陈默吓得一屁股坐塌了小枝芽。
“你怎么在这,你怎么发现我的!”
陈默站起身差不多是李阳都两倍,但此时坐在地上里,只比李阳高几公分。
陈默余光看向那拖的和尾巴一样的散开的布条子,栽往面前看是沾满口水的、亮晶晶的面包。
塑料包装还没有拆开,上面的口水又湿又粘,蹭着手背,让陈默犯恶心的打哆嗦。
陈默说的那句话太长,李阳根本听不懂,歪着脑袋,嘴巴上挂着的口水随着歪向一侧的脑袋抵在胸前,两只小海星一样的手托着那块小面包,眼里满是信任。
“锅锅,开开,阳阳痴痴。”
“芳,你那小孩跑哪去了!”
“别是被拐走了,现在拐小孩的多。”
“拐走好,不会有负担。”
不远处的声音传到了小灌木丛里,陈默瞧着越走越近的人,拽过李阳手里摊着的面包,拨开枝丫跑开了。
“会哭吧,小蠢货哭了,那个保姆就不要他了。”
陈默恶劣的想着,一边跑一边回头望。
隔着密密麻麻的灌木,陈默看到小小的一个人影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摊开手,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自己。
陈默攥紧手里那滑溜溜的小面包,用力的转头,不管后面尖利的声音,托着长长的衣服一路狂奔。
“锅锅!”
这一声喊的格外响,不但逃跑的陈默听到了,连着那群大婶也听到了。
陈默停下了脚步,芳芳找到了李阳。
“你这个死小孩,跑什么,你知道我找你找的有多担心吗!”
芳芳仿佛真的成了李阳的母亲,抓过调皮的孩子,扒开厚厚的裤子,对着那对屁股蛋子一顿打。
大婶们在劝,可谁也没上手。
芳芳在哭,可始终没停手。
陈默呆呆的望着身后,小孩的哭声是很尖锐的,叫声也是,他听到小孩哭着喊锅锅。
李阳又不是自己的亲弟弟,况且自己都养不活自己了,陈默闷着头转回身,迈着无力的步子,手里的小面包被抓的瘪气。
“阳阳,别怪我,我真的没法养你,真的没有办法。”
芳芳哭的很伤心,掌心里都窝着一汪泪水,她从衣服里面掏出三百块钱塞到了小孩子衣服的夹层。
她也不忍心啊,可有什么办法,在发现自己对孩子用心了,就应该要放手了。
用心了,就会成为真正的拖累,芳芳趴俯在地上无声的哭泣。
天快亮了,芳芳带着还没有流干的泪,带着那仅仅一个包裹的行李出了门。
门慢慢关上,里面空荡荡的陈设中间是安然睡去的小孩,世事无常,谁也止不住。
小声的啼哭到大声的悲啼,没有唤来爸爸妈妈轻柔的安抚,也没有得到芳芳阿姨温暖的拥抱,只有那盖过哭声的吵闹。
没有保姆发疯一样在前面挡着,这间屋子很快被街坊邻居占领了,法院的人也来了,封条交叉的封上,孩子哭累了钻进门前的树洞。
和之前一样,一模一样,蠢货也没人要了。
陈默恶狠狠的咬下那口小面包,望着缩在树洞里的小孩。
没人要好,别人去欺负蠢货就不会欺负自己了,社会吃了蠢货就不会吃了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