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岛》灰烬星

8、第 8 章

　　一觉醒来，李宇航还在另一张床上熟睡，窗外天光乍现，但整个镇子仍在沉睡中，只传来清脆的鸟叫声。

　　张嘉怡披上外衣，来到酒店外边，沿着主路一直走，从晨雾弥漫一直走到日头高挂。

　　似乎像感觉不到热，也感觉不到累，她始终没有停下，脸上也无甚表情，与她之前在便利店时怯懦胆小的样子判若两人。

　　直到阴云密布时分，她来到一间土平房前，推门而入，房间小而逼仄，灰尘四溢，她的脸上终于有了细微变化，她浅蹙眉头，这房间让她感到阴森压抑。

　　房子中央一张大长桌，供奉着一些神像，角落里是纷飞散乱的纸钱。墙壁仅由水泥和红砖铸成，没有粉刷，细看之下，会发现矮脚墙根处甚至有大块大块的霉斑。

　　脏乱不堪的环境，本应是废弃已久的，可神像前的香灰炉里竟还燃着烛火和青香。

　　慢悠悠的脚步声响起，一脚轻一脚重地从右边的一扇门里走出来一个人。

　　这是个干枯矮小的老人，像被病魔缠身已久的样子，松弛的头皮上耷拉着几根灰白头发，弯腰驼背，行动迟缓，眼睛却瞪得溜圆，张嘉怡见到他的第一眼，就产生深深的厌恶。

　　“开始吗？”

　　老人的喉咙里像卡了一口痰，语速也慢得惊人，张嘉怡强忍恶心，走进他，接过他手里的纸，折起来，揣在兜里。

　　之后便随老人走进他来时的那扇门。

　　——
　　听见“扑通”一声响，两人慌忙回头。

　　海面上不知何时起了大雾，方夜和陈冕看不真切，浓白雾气之中，透出朦胧的黑烟，与白色中和之后，肉眼看上去其实更像是灰色。

　　陈冕快速地与方夜对视一眼，二人皆心领神会，朝渡口跑过去。
　　海面上发生了什么，两人不清楚，但听声音，定然是船只被某样东西困住了，在剧烈地上下晃动。

　　李宇航和船夫的声音，从遥远处传来，仿佛他们不是在海面上，而是身处一个密闭的空间，且声音层层叠叠，每个字说出口，紧接着就有无数个回声重复，导致岸上的两人听不明白他们究竟是在呼救，还是在传递其他信息。

　　渡口岸边还停放着几只备用的船，陈冕三并两步跨到缆桩前，几乎没有犹豫，就开始解栓缆绳，他的动作极快，方夜被落在他身后。

　　在陈冕快要解开时，方夜终于跑到他面前，手掌一握，阻止他拉着绳子快速转动的右手。
　　陈冕不解道：“快松手，一会来不及了。”

　　方夜：“别——”
　　抬起头看她，方夜缓缓摇头，陈冕被她握住的那只手微微颤抖。

　　须臾之间，海面上的动静停息，雾很快散开，不见船也不见人，仿佛海面一直如此平静，从未发生过颠簸。

　　岸边两人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陈冕半蹲解缆绳，方夜弯曲身体，右手按住他手腕，左手扶着他肩膀。

　　踉跄起身，方夜心跳得似火山喷发般激烈，后背直出一身冷汗，陈冕原地坐下，伸手扶住他突然之间刺痛无比的头。

　　过了许久，陈冕突然哑声开口：“木童要我们别靠近水，我竟然忘记了。是我的错，我如果当时坚决不许他离开就好了。”

　　方夜轻声说：“人各有命，你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他那么大个人做什么决定，你还能干涉吗？再说了你们才认识多久，就几个小时而已。”

　　听见她的话，陈冕未说什么，他手撑着膝盖想起身，方夜虚扶一把。

　　“我们还是先离开吧，这不安全。”
　　陈冕点头，方夜继续说：“我也没有想到竟然白天也不能在水上行动，那以往来岛上旅游的人，都再也……再也没出过岛吗？”

　　“应该不会，我看过网上的测评，岛上有人进也有人出。”
　　“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去红牌街？”
　　“走吧。”

　　两人各藏心事，再次踏上去红牌街的路。

　　——
　　方夜记得从渡口到红牌街最多走一个小时也该到了，怎么如今走了一个半小时还没到，她感到疲惫不堪。

　　许是刚才受了惊吓的缘故，她发觉自己有些心悸，昏昏沉沉，拖着疲惫的身子，仿若一个被妖怪吸干灵气的书生，只剩一具空壳在行走。

　　猛然间，方夜醒神，何时天色已黑尽了，她竟未发现。

　　仓惶转身。

　　“陈冕——”

　　方夜大叫，可四周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陈冕的身影，只有一条阴沉的道路，和微弱的光。

　　那是一盏盏树梢枝头的路灯发出的昏黄灯光，像深秋里一轮没有温度且轮廓模糊的太阳。

　　生理性泪水盈满方夜眼眶，将落未落，恐惧浮上她噙泪的眼底。

　　尚未明白路边的路灯为何昨晚没有，今晚又出现。方夜细细想，自己分明才走大概一个半小时，最多也不超过两小时，怎么天就黑了，而陈冕……他不是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吗？

　　一扫刚才的疲惫，方夜瞬间神经紧绷，冷汗直冒。

　　沿来时的路，匆忙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叫陈冕的名字。

　　突然方夜倒吸一口气，停住脚步，向四周看，什么也没有。

　　总算想起，从木童的小木屋离开时，他送给她和陈冕的包袱，包袱中有烟火棒，打火机，也有一个手电筒。

　　烟火棒点燃一个也坚持不了多少时间，方夜暂时还不想浪费，她只把手电筒掏出来打开，光线明亮，比头灯的路灯强上许多，于是她拿着手电继续赶路。

　　一直跑到他们中午躲雨的店铺前，仍未见到陈冕身影，方夜开始思考是否还要再往前，再有一公里左右就到渡口了。

　　她想不起何时与陈冕分开走散，也想不起是否再次路过这个店。

　　她在清醒时刻失忆。
　　这个想法让她焦躁不安。

　　思虑片刻，她决定往前走到渡口，若仍然找不到陈冕，她再往回去红牌街。

　　刚起步，手电照射的地方，没有预兆地晃动起来，眼前的景色，马路，路旁的树，甚至这个店铺，像波浪一样左右摇动。

　　方夜不想再猜是自己眼花，还是这一切正在真实发生。来到这座岛上，现实给予她太多打击，她渐渐麻木。

　　此刻，她反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平静，她站立在原地，从容瞧着这匪夷所思的画面。

　　一分钟之后晃动停止，周围的物体又进入折叠状态，手电断断续续，接着彻底失去光亮。

　　黑沉的天空与昏暗的地面折叠，树梢与树根也在折叠，方夜仿佛站立在风暴眼，身旁的所以物体变成一张纸，反复折叠，她的眼前出现一个个正方块，而她处于方块中心。

　　周围越来越黑，她的手电灭了，但路灯未灭，层层叠叠的光影，在她眼前快速移动，紧接着，路灯的光芒减弱，过了没多久，同样熄灭了，方夜再次陷入一片黑暗，她看不清任何物体，也不知道现在是何种境况，她只耐心地等着。

　　估算时间流逝一分钟不到，突然方夜眼前一道强烈的白光闪过又消逝，像迎面的一辆汽车对她脸上打了一下远光灯。在这寂静又黑暗的夜晚，让她的眼睛短暂性失明两秒。

　　待方夜睁开眼时，手中的电筒重新发出亮光，顺着光看出去，她身处的地方是个大概五平米的房间，像是个地下室，因为她明显感受到了地下室的那种潮湿感。

　　角落里有一张书桌，方夜拉过布包的袋子，手电照过看了一眼，发现烟火棒打火机都在，她这才放心地往书桌前走去。

　　书桌上散乱着许多纸张，方夜随手拿起一张空白的，竖条纹，透着淡淡的黄色，方夜知道这种纸，产自建国初期，叫做凸版印刷纸，用钢笔写字很容易浸墨，她曾经收藏过一本绝版书，用的就是这种纸，受不了潮，也不能暴晒。

　　将这张纸放下，她又拿起另一张有字迹的。

　　只一眼，方夜突然间起了一阵痉挛，她右手拿手电筒，左手拿着纸张控制不住地颤抖，她直愣愣注视着，无法移开视线，也无法控制自己情绪，已平静的胸腔此刻跳动不已，眼泪瞬间充满她眼眸，无声掉落。

　　是方微的字迹！

　　眼泪滴在纸上，“夜”这个字慢慢变得模糊，最后像是落了一滴墨在这，看不清原字是什么。

　　方夜扶住书桌旁的一把椅子，缓慢跌坐在椅子上，深呼吸好几口气，才稍微平复激动的心情，细细用电筒照着读上面的字。

　　*****
　　买好之后，她将花放在右手臂弯，想走到绿化带树荫下躲阳，路边一辆车在靠近她的地方缓缓停下。

　　夕阳斜下，逆着光，随着车窗下摇，方夜看见陈冕笑得如春日花园般五彩缤纷，眼睛闪亮。

　　“嗨！上车。”
　　方夜走上前去开副驾的车门。

　　“你今天不加班吗？”上车后方夜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
　　“不加。”陈冕心情似乎不错，带着一股意气风发的少年气。

　　“我们先去吃饭，吃完再回去，好吗？”陈冕问。
　　“我人都已经在车上，这时候再说不好岂不是显得我太矫情了？”说完方夜对他嫣然一笑。

　　“你饿不饿，后座上有糕点，有蛋挞、蛋黄酥和鲜花饼，你要是饿就先吃点垫垫肚子，不饿就带回去当宵夜吃。”
　　“我还不饿，不用担心。”

　　空气里裹挟着淡淡的向日葵香气在风中弥漫，若隐若现。

　　等红灯的间隙，陈冕在方夜左边脸颊上偷亲一口。
　　方夜无奈看他，“你别闹，专心开车。”
　　“遵命！”
　　“我们去哪吃呀？”
　　“一会到了你就知道了。”
　　*****

　　一张纸的内容读完，按下心头的疑惑，方夜拿起另一张纸。

　　*****
　　将近学校的时候，方夜对陈冕说让他送到校门口就可以了，自己走路回宿舍。
　　陈冕没说什么，到校门口时，把电瓶车停在路边，方夜下车后，他也下车上锁。

　　“我陪你走回去，反正周末也没啥事。”
　　她点头说好。

　　秋天的夜晚星月明媚，暑热褪去，寂静而凉爽。

　　透过树影，方夜看向远在银河之外空旷的夜幕，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欢声笑语，流向他们耳边，又彻底消失在深沉的夜色里。

　　身旁男生的气息如此近，她偷偷斜眼看他，这小动作刚好被陈冕捕捉到。

　　他轻快地说：“你在看什么，月亮吗，还是……在看我？”

　　听着他不着调的话，方夜脸色微微泛红，嘴巴比脑子快，马上说：“月亮哪有你好看。”

　　陈冕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怔一秒之后随即回过神来，跨步到她身前，微微蹲腿。

　　“是吗，那你好好看看。”

　　一张脸就这么出现在方夜面前，他的眼里溢满了光，夜晚的凉风微微吹起他额前的头发。

　　她恍惚间觉得，有些晃眼。

　　绕过他的身体，方夜往前走，迅速平复自己蹦跳的心脏，沉着冷静地开口：“谁要看你了。”

　　走出没两步，感到衣襟被拉住，她回头。

　　“你等等我。” 陈冕跟上她脚步。

　　没多久，陈冕纯净的声音流入她耳朵。
　　“你才是真的比月亮还好看。”

　　之后两人谁也没说话，陈冕就这么拉着她的衣襟一路走到女生宿舍。

　　“我到了，你放手。”方夜小声说。
　　松开她，陈冕：“嗯，我看着你进门了就走。”
　　“那你也早点回去，别过了门禁。”
　　陈冕点头。
　　到大门口，方夜转身看他，他对她挥挥手，她才心情雀跃地走进去。
　　*****

　　放下第二张纸，方夜眉头紧皱。

　　这字迹是微微的，千真万确，但是这个内容是个什么鬼，她写的言情小说吗？主角还是我和陈冕，微微她……她也知道陈冕的存在？

　　一时之间想不明白，方夜再拿起第三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