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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虞城】王狩(1) ...

  •   冬雪初化的时节,空气中仍旧弥散着肃杀的寒气。

      华夏大地银装素裹,蜿蜒的黄河沉睡了几个月,终于感受到了春日来临的一点暖意。她正从冬眠中苏醒过来,一点一点,抖落掉她身上那一层脆硬的外壳。

      像银蛇优雅地扭动着蜕皮,河面上的冰层如万众期待开始启程,奔向那广袤而凡人无法触及的东海。

      黄河边上,穿过一片浓郁的森林,坐落着而今看来并不算大的一座城。

      天还没亮,住在这里的城民正熙熙攘攘地忙碌着,如那苏醒翻涌的黄河,昭示着新一轮生命的活力。

      今日是虞城的冬狩大典。自从上一任虞城的城主迁居至此,已过去六十载。从最初一人一石锄开荒通渠,抵御野兽,饥一餐饱一餐,到现在连小孩子都可以外出狩猎,可以说,虞城的子民终于过得越来越无忧。

      “来来来都报个数,各自的小队人齐了没有?”

      说话的是临华阁的大夫,冬狩祭礼天亮时就要开始,可东西人手却还未准备齐全:“城北的人呢?慢吞吞的!传到庖正大人耳朵里,有你们好果子吃!”

      ……

      不同于外面的着急忙慌,虞府中的祭典准备,宁静有序。

      城主身着祭礼所用的华服,天微亮,在烛光的照映下,他正让人帮衬着往脸上涂上朱砂。涂抹朱砂的那人模样看着年轻,行事却十分稳重。这个人是虞城的庖正,叫做韶康。

      他站在城主身前,手上轻盈而庄重地沾了朱砂,为城主抹上最后一抹,从额顶画到眉心。

      “好了,城主。”韶康收了朱砂盒,恭敬退到一旁。

      城主整了整礼服,问:“祭祀用的羊和桑封准备好了吧?”

      “都准备好了。”

      “走吧。”

      城门外,围绕着祭坛的人站了一圈又一圈,韶康端着一整只处理好的羊,羊嘴里衔着用桑木雕刻成的木牌子,上面还画着什么符号。

      祭坛中央燃烧着一个火坑,韶康把羊端正得放在火坑中央后,就又回到城门里去。

      城主手执寓意着通天的木杖,木杖的一端镶嵌着玉琮,在祭坛上开始了祭礼。围成一圈一圈的人们也熟练地跟随者祭礼的步骤做着相应的祭拜,整齐而神圣。

      就在城主在祭坛上完成一项又一项仪式时,火坑里的火像有感应一般,随着仪式忽而炽烈,忽而宁静。

      城民们知道,那是神明降临,正在受用凡人的贡品。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城墙内,韶康也在和城主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那祭祀的动作庄严而娴熟,步履与抬手之间与城主相比丝毫无差,只是孤身一人,无人簇拥。

      城民不知道,主持祭祀所用的祭品,甚至祭祀的主持,并不是一贯以为的这位站在簇拥的人群中间的城主操办,而一直是由韶康来负责。

      到了祭礼的末段,城主把口含着桑木的羊投进火坑中,火焰顺势找到了桑封的位置,再从羊口开始,肆意吞噬者整只祭祀羊。

      有了桑封的标记,那火焰远比刚才的更加猛烈,更加狂妄地享用着这些祭品,祭祀羊被火烧得只剩下一个灰黑的骨头架子。众人再一齐把火坑用土填满,祭礼就算完成了。

      城主代表着整个城邑中灵觉最高的人,侍奉神明的祭礼过程不能出任何差错,否则所祈求的事务就有事与愿违的风险。

      随着祭礼的结束,虞城刚刚照进了第一抹阳光,冬狩才算可以开始了。

      韶康在城墙内脱下了祭祀穿的厚重华丽的衣服,舀了两捧水把脸上的朱砂洗干净,又像个寻常人一般,来到城主身侧。

      城主拍了拍他的肩,像无声地说了句辛苦了,又问他说:“雵儿呢?”

      韶康回答:“还没回去看,少主这会儿估计刚起床。”

      城主叹了口气,脸色微末地阴了下来:“这小子,要不是半点灵觉没见他使出来过,这岁数,早该让他接手操办祭礼了。”

      说着,城主像是又察觉到了些许不妥,安慰似的两手按了按韶康的肩膀,说:“虞城的以后,还要靠你。”

      韶康弯了脊背,恭敬地笑笑,说:“臣是虞城的庖正,知道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城主笑眯眯地摇着头:“年初事情多,等忙过了这阵子的冬狩和春耕,趁着去斟鄩朝拜之前,就来安排你的事。”

      韶康有些吃惊地看着城主,城主见他半信半疑的样子,笑道:“怎么了?信不过我?瞧你这个样子。我没忘,都记着呢,就等时机差不多了。”

      原本围在祭坛上的人们已经陆续前往虞林狩猎了,城主把木杖交给韶康,语气中似朋友又似家人,说:“走吧,回去换一身轻便的,我们也该去冬狩了。”

      虞城这一任城主单名一个睿字,姓姚,又因为他是有虞氏的城主,外城的人都用虞睿来称呼他。

      虞府没有太多华丽的装饰,也不占用虞城多大的地盘来彰显自己的地位。东边是大门,靠北边的房间是城主儿子住的,城主和夫人住在南边的院子,西边是正厅,正厅的后边是用作打杂的后院。

      虞睿一进门,就看见自家儿子背着弓箭,拎着水袋刚从房间里出来,径直背对着虞睿往后院走去。

      “干什么去?!”虞睿喊着说。

      姚雵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睁着无辜的大眼看着虞睿,涉世未深四个大字明晃晃地写在他的脸上,回答道:“爹,我去厨房拿点干粮,出门狩猎去。”

      虞睿只有这个一个儿子,单名一个雵字,瘦瘦高高的,刚满十六岁。

      “你第一次参加狩猎,得有人跟着。让韶康陪你去。”

      姚雵自然乐得和韶康一起出门,应承了虞睿,喜形于外地便携着韶康走了。

      待二人走后,只见从虞睿身后走出来一个年纪和虞睿差不多大的,模样看起来像个家臣,名叫阿四。他跟随在虞睿身后进了房门,伺候虞睿更衣。

      “你跟我去祭坛驻守,再派一队人悄悄跟着雵儿。”

      这话一出口,便没有了方才与韶康聊天时的随和,多了些防备与冷漠。但阿四知道,这些防备并不是冲着他。

      阿四问:“韶康已经带了几个人跟着了,有他保护少主,还要再派一队人吗?”

      虞睿道:“最近我总觉得不好,得多留一些才行。就是不放心韶康,我才派他去跟着雵儿的。这孩子心实,对韶康没防备。”

      阿四一边帮虞睿整理完衣服,一边说:

      “好,臣派人去跟着。可是城主,您有把握,现在韶康的权势到底有多大了吗?如果到哪天,他真的起了异心,想动手了,我们真的有把握能制止他吗?”

      虞睿答道:“他非至尊,师出无名。权力越大,越会有眼睛盯着。”

      ——
      虞林

      晚冬的天气有了回暖的意思,但虞林中的积雪还未彻底化开,灰白相间的林地中看得人眼花。

      姚雵之前尝试过在空地上捕鸟,捕熊捉鹿这种大件的活儿还是第一次干,奈何韶康带着几个人跟着,姚雵虽然名义上已经捉到了两只鹿,但他总归不是他亲自抓获的。

      他有些失望。

      他知道韶康和手下跟着是怕自己出事,所以也没想好什么由头支走他们,好任由自己大刀阔斧。

      “你小子,别老想着强出头了。”

      韶康看出了姚雵心里在嘀咕什么,说:“你是不是认为一定要自己亲手捕到的猎物,才能真正算作自己的成绩?”

      “出来一个时辰了,我不是在后边堵住猎物后路,就是等你们捉到了捡现成的,没意思。哥,我想自己打。”

      姚雵有点丧气,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石子。

      两个人蹲在灌木丛后边,方才一起搬完一只鹿回来,都还累得有些喘气。

      韶康又说:“狩猎习俗源于先辈食物紧缺,饥一顿饱一顿过日子,饿得没什么力气了,也不得不去狩猎。想要活下去,就得保证捉到更多的猎物,靠的不是一两个人强出头,是懂得协作。如果没有你在后面堵住它们的退路,猎物就都溜走了。可别小瞧了在身后的那个人。”

      “我都知道,只是……”

      姚雵郑重其事地说着,眼神中带着恳切的期盼,那是一种想要得到敬佩的师长肯定一般的期望。

      “下一把换我来,我也想感受一下当第一个拿到猎物的人是什么感觉。你放心,不会出什么事的。”

      “还是想自己上。行。”

      韶康答应着,眼底不自觉地泛着笑意,像是哄着自家半懂不懂的小孩儿聊天一般,而后,似乎又看到姚雵衣服后面有什么东西,说道:

      “你后背上有东西,我看看。”

      “什么?树叶吗?”

      姚雵自己瞧不见后面,就把背转过去,背对着韶康:“你帮我看看?”

      那不是一片树叶,而是韶康在前一天亲手放进姚雵衣服里的咒符,作用等同于祭祀羊嘴里的桑封,专门为了标记祭品。

      韶康不是没想过,姚雵一天天长大,虞睿会不会把重心都转移到自己亲生儿子身上,虽说这是人之常情,但韶康终究不会是长久寄人篱下之人。

      但是今天,虞睿跟他说,自己许诺的事情没有忘,会帮他回到斟潯城。

      也许一切都是自己多虑,又或许是这么多年蛰伏下来,到现在他已经再按捺不住了,才会在心底萌生出一些别的想法,一种他不知道怎么做才算正确的想法。

      看着把后背交给自己的姚雵,韶康不知怎的迟疑了一会儿。

      他明明已经看到了姚雵后背衣服夹层中,自己想要伸手取出的东西,但就是犹豫着,好似眼睛看不见,只能像盲人一样用手摸索一般,不确定要不要伸手触碰那东西。

      几番挣扎一般的“找寻”,韶康终于还是把夹在两层衣服中间的一小片薄木板拿出来,扔到自己身后,又随手捡了一片树叶,说:

      “你刚刚不会在地上打滚吧?真是树叶。”

      姚雵看着韶康手里举着的树叶明媚一笑:

      “哎呀!猎物没抓到,又在韶康哥面前出糗了!”

      韶康扔掉手里的叶子,也跟着他笑着:“是啊,白给你们家忙活那么多年,好在我的职责不只负责带你,要不然被城主知道了,我把他儿子带这么大还在滚树叶堆,我饭碗就得没了!”

      姚雵点点头:“说得也是。我总感觉这两年,不知道怎么了就会惹到我爹生气,可能是我没有成长为他希望的样子吧。”

      “诶,那以后去见我爹之前,你帮我再看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要是我哪里又热我爹生气了,挨骂的却是你,那就不好了。”

      “你小子!”韶康打了一下姚雵的肩肘,说,“怎么,嫌你哥身上担子不够重,又多了帮你打点上下的工作了?”

      忽然,韶康余光里瞥见不远处的灌木在晃动,他按住姚雵的肩,嘘了一声,示意他往那边看。

      一个圆滚滚的大脑袋从灌木中浮了出来,又沉下去。

      “是熊!”

      姚雵悄声说道。又兴奋地看了一眼韶康。

      “去吧,你打头阵,我们包抄。”

      得到肯定后,姚雵轻手轻脚地从休息的灌木丛摸了过去。

      等姚雵走远了些,韶康找了找刚刚扔在身后的薄木片,上面画着和桑封一样的纹路。

      天边不知为何聚起了一片乌云。韶康随手把薄木片捏碎,木片随着纹理碎成一条一条,看不清上面的纹路了。

      他把碎木条往旁边一扬。

      “算了。”

      再等些日子吧。如果城主能够信守承诺,姚雵也不必死。

      熊不比鹿,不易被捉到,加上姚雵这是头回参与虞城的冬狩,终究是耗很久才捉到他。等到韶康陪姚雵如愿以偿地抓到熊以后,已经是正午了。

      “啧,一头熊两只鹿,我们才五个人,一趟好像扛不回去。”姚雵看着眼前的猎物犯了难,“要是多来几个人扛回去就好了。”

      “分两趟呗,你们先扛两只鹿回去,我在这守着。”韶康说。

      “行。不过我刚刚在那边,好像碰到了另一队人,他们好像没打着猎物,要不叫上他们一起扛回去,就不用搬两趟了。”

      “另一队人吗?在哪?”韶康问。

      姚雵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人:

      “诶,奇怪了,刚刚拖着熊等它没力气的时候,我还看见他们在看着,问我要不要帮忙呢,这会儿……不会是找到新的猎物走了吧?”

      “哪有那么容易找到猎物,我们这一上午三只,就已经算大丰收了,说不定这只熊刚睡醒的时候,刚出来找吃的,就被你碰见了。再说,虞林这么大,想要碰见另一队人还真不容……”

      韶康说着,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色忽而就沉了下来。

      碰到另一队人不容易……

      此刻,悬在他们上空的一片枯叶,枯萎得和大树只剩下一丝联系,摇摇晃晃的,可终究被一股弱流轻易的就带离了树枝。

      是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虞睿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会对他放心得下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虞城】王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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