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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临淄城 ...

  •   一年前,临淄城外。
      子方刚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简陋而颠簸的马车上——不,这简直不能称为马车,只是一匹马拉着的木箱,身下都是草屑,像是运送粮草所用。子方头痛不已,像是脑袋被车轮反复压过去,身上也好不到哪去,他勉强坐起身来,揉了揉眉心。
      自己身上穿着沾满血渍的护甲,心口疼得不行,身体也仿佛不是自己的,更糟糕的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眼前是不断变换的风景,似乎是在郊外,荒草丛生,没什么人烟,前面还有一队马车。子方头疼得想撞墙,根本无法思考,干脆继续闭上眼躺下来。
      许久,赶车人终于停下来,子方缓过神,再次睁开眼睛时,却对上另外一双眼睛,子方吓了一跳,却又被泼了一脸水——
      那女子突然拿着装水的葫芦往他脸上倒,子方抹了把脸,却听见她问:“醒了啊,你是哪个战场上逃出去的小兵吧,看着年纪不大,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的?”
      子方嗓子干疼,觉得嘴巴里面都是铁锈的味道,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似乎有一点东西涌入脑海里面,他捶了两下头,接着说:“我好像有好几个名字,一个叫子方,一个叫……叫什么来着,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该不会是脑袋给马踢坏了吧?我一天前看见你的时候,你就躺在草丛上面,要不是本姑娘眼尖,你就要被马踩死了。”女子靠在马车一边,打扮简单利落,赭红色的衣裳在一片荒野中显得尤为亮眼。
      子方撑着身子半坐,背靠在马车内侧,艰难地向她行了个谢礼:“多谢姑娘相救,请问这里是?”
      “这里是临淄城外,我们是从大秦来的商队,到齐国做生意。看你也是个倒霉鬼,年纪轻轻就要上战场送死,不过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跑到这地方的,这附近也不像打过仗的样子。”
      子方一脸无辜,像是被迫害的小白鼠。
      女子曲起食指敲了一下子方的头:“看上去不像傻的,怎么……唉,算啦,我们还缺些人手,小子,你会赶马吗?给我们当几天苦力,顺道带你进城,说不定能找到你家里的人。”
      “我不记得了,不过在下可以一试,姑娘大恩,请问怎么称呼?”
      “许繁,大家也叫我许家姑娘、许善人、许老板啊,你随便选一个吧,”许繁打量了他片刻,接着道:“看你受了伤,严重吗?不会走不得路吧?”
      子方摸了摸心口,总觉得好像是被刺穿过,但是现在却完好如初,只是护甲上有明显的砍伤痕迹,他试着起身下车,起先疼痛难忍,站起来后也还好,走了几步路,却突然感到锥心之痛,一下子单膝跪在了地上,脸上也难掩痛苦之色。
      许繁忙扶他起来,让他靠在马车旁,“算了算了,你还是先歇一歇吧,我们赶了许久路,也要在这里休息一阵子。”
      “多谢许姑娘。”子方尝试着静下心来思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总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困住了,就像本来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被乌云挤满,只留下一小块缝隙。
      虽然身体传来的疼痛感异常明显,他也能感觉到自己在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但是始终没有想起来有关自己的任何记忆。从哪里来、要做什么事、见过什么人,通通都不记得了,只有流星般的残光片影在脑海中划过,但是什么也抓不住。
      晌午日头已过,许繁招呼着其他人继续准备进城,对子方道:“你要实在不行,就继续待在车里吧,看你伤得还蛮重。”
      子方感觉自己已经恢复了许多,正要拒绝,脑海中突然划过一个片段,他几乎是遵循直觉问出了声:“秦王什么时候继位的?”
      许繁讶异地看着他:“我想想,今年应该是第四年吧,齐王二十二年,不过难道你不是齐国人吗?怎么想起来问秦国。”
      子方摇摇头,指着自己的脑袋:“很奇怪,脑子里面突然蹦出来的。”
      “不过看你身上的打扮,确实很像秦国士兵,刚才我就应该注意到的——但是秦国可是在千里之外,而且秦国和齐国不知道多少年没打过仗了。”
      “算了,可能我之后会慢慢想起来吧,总之我们先赶路吧,或许我可以试试骑马,许姑娘。”
      恢复许多的子方显示出了更多堪称奇异的地方,不过许老板显然对此喜闻乐见:比如子方比地图还好使,虽然不记得自己来自什么地方,但在哪里都能认得清东南西北,终于不用走那么多冤枉路;子方显然也熟悉怎么驾马,尝试了几下就能自如操控,即使在崎岖的小径上也像在平地上一样;城外匪患破重,以往来的时候都要带齐装备,仔细防范,不知道那些蟊贼山寇从哪儿就钻出来了,但子方每次都能提前发现,耳朵比兔子还好使,给他们省了不少麻烦。
      许繁多年来带着商队四处奔波,虽然年纪轻轻,也算见多识广,也从未接触这种人物,子方虽然一出现就满身是血还穿着战甲,却并没有一般士兵的粗野和蛮横,对付山贼的时候也看得出有两下子,而且浑身上下除了一身战甲,也没见什么值钱的东西,也不像是贵族子弟。
      许老板满心疑问,有心试探,也没套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不过人在自己手上,就算是有心装傻或者心怀叵测,谅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样,先观察观察再说。
      有了子方莫名其妙的一些技能,整个商队前进的速度快了许多,本来以为要两三天才能进城,看来明天早上就能到了。
      商队的其他人也知道子方的存在,不过刚开始没几个人注意,他们中也有类似被许繁捡回来的,后来就留在了商队里。
      毕竟在外不易,运送的货物和兜里的钱都很容易被人盯上,因此许老板十分注重商队的护卫问题,商队里有不少人都是练家子,就是为了对付那些盗贼土匪。
      但其他人很快和许繁一样对这个新来的感兴趣起来,可是子方还是一问三不知,有个活泼大胆的调侃起来,对许繁道:“我说阿繁,你看这个小伙子模样周正,干活也利落,你要不把他拐回大秦当夫君算啦,以后连工钱都不用发!”
      周围的人也跟着起哄,许繁瞪了起事的一眼,“你们别欺负新来的啊,子方在商队干活,工钱我还是会给的。大家抓紧赶路,临淄城好吃好喝的多着呐,别在这荒郊野外晃着啦!”
      她转头看着子方,后者朝她尴尬地笑了笑,许繁颇为骄矜地仰起头:“虽然子方也不错,不过本姑娘还是更喜欢看起来强壮一点的,你们这些大老粗就别瞎点鸳鸯啦。”

      第二天一大早,商队浩浩荡荡地进了城,似乎是承平日久,临淄城门的守卫都显得有些倦怠,没怎么检查就把他们放进来,那年纪偏大的守卫似乎还怪他们来得太早,耽误了自己睡觉。
      在外奔波多日,也没有好好休息,许繁大方地让大家放松几天,还找了个不错的客栈,一群人嚷嚷着要出去喝酒,被三令五申不要闹事,才被放出去。
      齐国背靠大海,享鱼盐之利,也不像秦国不兴工商,百姓从事商贾者不在少数。而且齐国几十年来远离战火,在秦国攻打其他五国时,齐国因为距离遥远而幸免,齐王庸碌,也没有什么吞并天下之志,倒也安享太平。
      许繁准备从盐户手上购盐,回到大秦贩卖来赚钱。
      汉武帝以后盐、铁均禁止民间私自贩卖,不过此时战乱频仍,国家的管控相对较松,虽然内地亦有池盐、井盐,终究齐地近水楼台,靠水吃水,产量更大,价格也更适当,因此各国商人多有来齐地购盐者。
      “子方,我要出去谈些生意,你跟我一起去吗?如果你本来是齐国人的话,说不定顺路也能找到认识你的人。这些盐户也见多了别国来的人,至少可以找到些线索。”
      “好,但是……我对这里好像不怎么熟悉,不像是生活过很久的样子,”子方皱着眉思考:“不过可能是我忘得太多了,还是去外面碰碰运气吧。”
      子方换了身齐地的行头,齐鲁之地学风犹盛,崇文好儒,子方这么一打扮,看上去倒像个来游学的士子,要去稷下学宫听学者们论道似的。
      走了几天荒山野路,突然看到热闹的市集和摩肩接踵的行人,许繁显得尤为兴奋,拉着子方到处逛了许久。不过令人失望的是,她要去找的盐户家门紧闭,不见半个人影,到周围打听也没有人知道。
      更奇怪的是,连续几天都是这样,连市集上的盐贩也少了大半,只有零星的几家开着,上去询问时,老板也都是避重就轻地遮掩,不愿意多说,好像在防范什么一样。
      无功而返,许繁一头雾水,不过还是打算带子方找找线索,但是在临淄城走了不少地方,也问了不少人,甚至大着胆子想去兵营附近问问,不过还没走近就被士兵拦在了外面,看那些士兵身上的穿着,和子方当初也并不相似,他们看见子方也没什么表情波动,看来子方以前应该不是这里的士兵。
      “许姑娘,这些天麻烦你了,不过我还是想不起来一点跟这里有关的事情。都忘掉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反正每次想起来一些碎片的时候,我都感觉挺痛苦的,应该也不是什么好回忆。”
      “别这么快放弃嘛,说不定你的家人还在找你,你小小年纪就去出征打仗,家里人估计也舍不得吧。”
      许繁摸着下巴,继续道:“我倒是突然想起来一条道,你看你穿着秦国士兵的衣服,又出现在齐国的荒山野岭,说不定访齐的秦国使节会知道一些,我听说近些年秦国使节频繁来齐国,去打听打听也好。”
      子方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里拿出了一卷布帛,“这个或许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失去记忆以前应该把它看得很重要,所以一直带在身上,但是……”他展开了白色的布帛,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血红的手指印,看着让人心里发怵,“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看到它脑袋就疼,但还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许繁也皱紧了眉毛,拿过去研究了一会,也没看出什么,“这种布应该哪儿都有,不过这些手指印着实奇怪,不会是什么邪术吧?”
      两人猜测了半天,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子方只好把它重新收起来,先去找找秦国使臣问问线索也好。
      可是当许繁好不容易和知情人搭上线,秦国使臣居然已经走了,毫不知情的姚贾大人还坐在马车上肉疼地算账。虽说已经瞒过后胜少给了一笔,还顺便拐带走了一部分齐相手下的宾客,姚大人仍不知足,发誓下一次还得让后胜吃闷亏。
      真不知道这种人怎么当上齐国国相的,还不如让他来当。不过齐国早晚要玩完,齐王庸庸碌碌的,还没有他们大王一根头发丝儿强,姚大人如是想到。
      没找到线索,子方于是决定先跟着许繁的商队走动,反正他现在也不知道干什么,像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乱飘,虽说有一些知识一点一点回到脑子里面,但没有自己的记忆,仿佛有什么东西把它锁住了,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知道第多少次来到这个大门之前,依旧没有看到人影,许老板大怒,一脚踹上去,本来只是想发泄一番,子方却听到了里面似乎有人说话。
      二人对视一眼,许繁大喊:“有人在吗?再不开门我就继续了!”
      说着许繁就要继续踹上去,门突然打开了个小缝,一个人探出头来,许繁退回不及,差点踢到人,幸好及时停下了。
      那人吓了一跳,把门稍稍打开,看了看周围,小声道:“两位进来说话。”
      那盐户让他们进了家门,里面空荡荡的,盐农三拐两拐把他们带到了半地下的一个地方,原来他的家人都在那里,几个小孩正在玩闹,盐户的妻子训斥着让他们不要闹腾。
      “您这是何故?怎么在自己家还躲躲藏藏的。”
      “你是许家姑娘吧?我还记得你,两位坐下吧,这事说来话长。”
      盐户坐在草席上,给两人倒了茶,开口道:“许姑娘成亲了吗?上次见的时候还没呢吧,瞧这模样,你这是寻了个佳婿啊。”
      这几天许繁带着子方到处找人问,虽说线索一点没找到,两人倒是被人误会了不下十几回,一开始许繁还有心解释,后来干脆听之任之,连子方也对此麻木了。
      许繁模模糊糊应了,一番寒暄之后,正色问道:“白老板,您应该知道我来过好几次了吧,怎么一直避而不见呢?咱们一向有来有往的,您怎么又不想跟我做生意了?”
      “唉,不是我不愿意啊,许姑娘也是知道,从你爹开始,咱们两家做生意也多少年了,这实在是事出有因啊。您不知道,前些日子,国相大人突然宣布,以后凡是与盐有关的生意,都得拿到国家的许可才行,不然就得交重税,不听从的就派士兵抓到牢里,好几个要去闹事的都被抓起来了,家里的盐田也都被士兵给糟蹋了,唉!”
      “许可?要怎么样才能拿到?”
      “那就是个捞钱的幌子,国相大人跟大王说,要管控我们这些盐户,防止我们谋暴利,危害国家。哎呀你说说,我们一年到头辛辛苦苦挣的钱,连国相家一件铜器都买不到,还要交各种税,一年到头在盐田上讨生活,哪有什么闲心去危害国家啊!那个许可,有人去问过,得上上下下交好几回钱,即使拿到了,每年交的税也不见少,甚至还更多,我们哪里交得起,只能先躲躲风头。我们这些天连门都不敢出,就怕士兵找上门来,你这回来怕也是什么都办不成,我要是把盐卖给你们,不等你们出城,我就得被抓起来,你们还是趁早回去吧。”
      “国相大人就这么胡作非为,没有朝臣弹劾吗?”
      “现在已经不是君王后当政那个时候啦,国相是大王的亲舅舅,在齐国一手遮天,我们一帮盐户一起去王宫请愿,还没到地方就让人拦下来了。幸好我跑得快,不然也得被抓起来了,这世道,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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