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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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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看来,瑛王再符合继承这一份家业的标准不过。只是……
宣室宁拢袖默立,忽而开口道:“三殿下和大司马不日就要启程北上了吧?”
瑛王眼中一道愣怔稍纵而逝,随即莞尔道:“怎地,你看过本王的调令了?”略顿了一顿,又哂笑道:“或是先生说给你听?”
秘书省协调六部二十四司,所有司配军职的文书莫不经其中流转存档盖印,朝廷中八卦没有不在其中兜一圈过的。龙颜静想通此节,便也不诧异。宣太师倒也对西征之计知之甚详,但他决不会露给不相干的人知。
此时风过东门,卷起雪粒,拍打着人衣衫,宣太师的马车已行出百步远。宣室宁谦卑低首,不疾不徐地道:“殿下误会。微臣职卑人微,便若有此御令,也无缘得见。不过十月来,通州边界来的驿马已往返三次,国库大开,补给源源不断,看来陛下万事皆备,只待来春便可发兵。可是将近十二月底,该国使臣按例贺春,却未携带国君文书。微臣斗胆推断,荒国内乱之事态,竟比想象严重,已到了无暇顾及外交之地步。两国去年接下的矿山命案还未解,良机稍纵即逝——若是皇上也如此想,难道不会放弃原计划,提前出兵?出其不意也许能奏奇功。但是,皇上原有亲征的打算,只是此次发兵仓促,御驾亲征似有不妥,于是频频召见大司马与之会商。如此一来,能替皇上领元帅一衔的,无外乎二殿下与瑛王殿下两人。我也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正好猜中。”
瑛王伸手抚上宣室宁地左肩,笑道:“宣大人啊宣大人,幸好你家世代忠良,不然要是像你这样的人做了敌国的内应,哪怕是个小小的秘书院文官——我国的情报大门也等于如同虚设啊。”
宣室宁皱起眉头,看见那张美貌超乎众人的笑脸。眼角瞥着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双目微狭。他僵立不动,只有一双目光寒若风割:“三殿下,微臣可配不上这种赞许。微臣出身虽平凡,但也以先祖自诫;微臣官职虽卑下,却不做卑鄙之事情;敢问微臣做了什么,要被与叛徒相提并论呢?”
瑛王微微愣了一愣,眼神闪烁几分,复又微笑。他拿开放在宣室宁肩上的手,脚跟一转,却又回头道:“宣大人,你没做错什么,是我说错话。你是我最尊敬的老师的儿子。偶然开个玩笑,非是出于恶意,请别留心。”
正月初五,冬雪融冰,暖阳乍现,一干兵马从京郊出发,悄无声息北上通州。
春假要放十五日,百官才会陆续回位,宣室宁还在假中,每日不睡到妹妹叫他吃饭也不起床。宣太师难得在家中陪妻儿,这日早上又是快到辰时也不见宣室宁人影,宣月儿已经帮母亲在院中摊晒面粉,忙碌了一早上。宣太师叹一口气,让宣月儿去房里叫那条懒虫起来晨练。
宣月儿应了一声,轻快地向哥哥的房间跑去。她俯在门上听了听,轻轻开门,踮着脚尖走进去。“起床啦!”宣月儿高兴地大喊一声,沾满面粉的手指去抓被子,想要吓哥哥一跳。
床上却是空的。
宣月儿反倒一惊,左右看看。突然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宣月儿赶忙回头,正瞧见哥哥披着件皂色大衣低头走进来。
“你干嘛去啦?”宣月儿奇怪地问。
宣室宁看见妹妹,倒不十分吃惊。他一边解下大衣搭在椅上,一边说:“去了城南一趟。”
“去城南干什么呀?”宣月儿走上前去,望着哥哥。
“这两天是回娘家省亲的日子,我去瞅一眼兵部尚书府,看皇后是回了娘家还是留在宫中过新春。”
宣月儿眨了眨眼。“你管皇后回门拜年做什么?”
宣室宁一边走到床边去,一边打着哈欠。“……好困,让我再睡一会。”
宣月儿坐到床边,“告诉我嘛哥哥!”
宣室宁道:“……告诉你也没什么,还是老话,别和别人说。虽然娘家离得近,但肖娘娘上一次省亲,宫内司的记录也是五年前的事。今天我去一看,肖府临街街张灯结彩,皇后果然回家省了一省,今儿都还没回宫去呢。”
宣月儿想了半天,叹一口气,干脆躺下来,并排睡在宣室宁身边。“想不通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说去了城南,鞋子上却带着烂泥,尚书府前的街上大年初五的就这么多泥巴吗?”
宣室宁垂下眼,瞟了一眼床边的靴子。“别闹了,我也有我自己的事情。”
宣月儿低头搓着被角。“你忙什么呢?在爹爹眼皮底下跑出去也不是头一回。咦,是不是跟哪个姑娘约会?”
“不是。”他神情突然变得很严肃,直直从床上坐起来。“月儿,爹有没有跟你说起这件事?皇上下了道密旨,让我随军北征,被爹拦下了。他真能耐。”
宣月儿脸色也变了。“你说什么呀?我们要打仗了吗?”
宣室宁仰头望着屋橼。“是吧。今天早上近畿郊区泥地上有许多车辕马匹碾过的痕迹,京军中的小部应该是在凌晨启程。”
“啊……嗯?”
“我估计皇帝想要御驾亲征,但是没有。他派了皇子去。更大量的兵马和粮草早就在边境集结。爹对这次计划知道的比谁都清楚,但你看他现在他仍然好好地在家中吃饭,装作这世上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们的国家的边境也不会在未来的几个月中卷入战火里。”
宣月儿思索着他的话。“你怎么知道的呢?”她问道。
宣室宁笑了笑。“你看过父亲的书架没?那几本堪舆图和游记。他是有名的学者,出访过大秦,足迹踏遍邻国,三十年前东国土地丈量以及边境测量就由他主持,如今皇上的新政还是依据着那次的数据的结果。皇帝一定召他为顾问。”
宣月儿跳起来,从宣室宁的书架上拿起他在看的《东国图志》。“……原来这本书是爹爹写的。”她看见书的很多页被折了角。“你看这本书做什么呢?”
宣室宁的手枕在脑后。“父亲年轻的时候就游历遍天下。但我们从小到大没有离开过出生的地方二百里以外。父亲好像一辈子都不打算让我们出去——从他拒绝皇帝的御旨让我蒙在鼓里就知道了。”
“那个皇帝也知道你呀——”宣月儿问道。
“不是的。我想应该是那个瑛王请求的吧。我已经给过他够多的提示了——”
宣月儿以手支颐。“瑛王?你一直很讨厌的那个?不——是我们都很讨厌他。”她似乎在回忆着。“他不是个好人。我还记得小时候的事,他……和虐待我们的那些坏蛋是一伙儿的。”宣月儿咬着下唇,有几分没把握地说着,毕竟那时候她太小了。
宣室宁的眼光变得柔软。一直以来的那些记忆并不是他一个人在承受。他悄声说:“他们都不是好人。我们还活着,却带着沉重的枷锁,如果不为他们服务,就会遭受比死还悲惨的待遇。父亲没有办法从这样的枷锁中解脱出来……但是我不会就此罢手。”
宣月儿伸过手来,握住他的手。“哥哥,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努力地保护我和娘。谢谢你。”
“嗯。”宣室宁说。他又陷入苦思当中。如果不是父亲的手腕,他此刻应该已经距离目标很近了。
本来应该是最好也没有的机会,兵荒马乱的征战中,出现意外的机会很大,他不需要成为凶手。他也不打算成为凶手。他们这样的人自然会遭受天罚……他要做的不过是见证这一切发生。
他承认他的设想中存有私心。
那个漂亮的少年在绝境中向他伸出手……满是苦涩的心中涌出一丝甜蜜,即便是在这种无奈回忆的时刻……然而立即被更深的痛苦击得粉碎。
那令人目眩的美貌,掩饰着包藏邪恶的灵魂。凭什么有些人只凭借笑得好看些,就能什么都得到原谅呢?难道因为你比兄长更像个储君,就要杀了他而取而代之么?强者理应践踏着弱者的尸体么?自那个暴君坐上王座以来,道义与礼法如何淡漠,这个扭曲的世界……谁能够拯救他们呢?
宣室宁静静等待着那个时机的来临。然而他知道那不会凭空出现,他还会再次地碰壁,遇到阻碍或是凶险,但他会等到所有种下的种子结出果实的那一刻。
瑛王在函关前方停下马,向身边的人问道:“斥候回来没有?”
身边那人望向远方,道:“还没有消息。”往前去数十里山地,形成天然屏障,军队不能贸然行动,以免山贼埋伏。
荒国与他国交界之地,贼寇日昌,不纳税,霸山地,不服政府管辖,劫商杀人,凡此种种。这亦说明荒国内政的贫弱,正是他国发难的良机,而东国此次偏借山贼扰境,侵占东国土地,为害东国人民的由头发兵——此为一探虚实的说法,虽然暗地里飘着东国大旗的大军已集结边境。因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是荒国全力反扑,睡狮一击,也够东国吃不了兜着走。
瑛王叹了口气,道:“这种时候,我就想会想起一个人。”
身边那人道:“谁呢?”
瑛王道:“我不说名字,您猜一猜。这人与我年龄相仿,受过东国最好的教育。一般这样的世家子弟,要么封袭了高贵的爵位,要么进入军队等待升迁。但他只在中枢的秘书机构做着最低等的文官。不过虽然如此,他对国家机构人事的调遣,王朝指挥军队的异动都了若指掌。这么一个人要是放在我军中,会是很好的参谋,若安在敌方腹地,会是一流的密探,只可惜这么一个人,却不能物尽其用。”
旁人道:“哦,既然如此,问题出在哪里呢,难道他有贰臣之心,不肯为国效劳?”
瑛王道:“倒不是这样的原因。只因他的父亲只这么一个独子,对其太过看重,不允许他进入官僚的核心,恐其卷入不相干的阴谋,随军北伐这种高危动作,就更不可能让儿子参与。即便我亲自开口,也被驳回,我的心啊,可是瓦凉瓦凉的呢。”
旁边的人道:“是么?瑛王您想要什么人,还有要不到手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