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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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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的尸体于当天午时被发现在皇宫西北角太师为王子讲学的院落的耳房中,死于外伤。也就是说,他在防备森严的皇宫之中,被人杀死在皇帝陛下的眼皮底下。
当然,由于事发地点在学塾之中,宣太师也必须承担一部分的责任,也许可能导致他的政治生命乃至现实生命的终结——端看圣上如何追究。
整个皇都笼罩在阴郁的氛围之中。都内的民众起先还并未能闻知这一噩耗——既王国的法定继承人之突然暴死之噩讯——或许对于某些人而言,并不能称之为噩耗。颇为讽刺,但对牵涉者而言却是心照不宣的事实。
当朝太子,今年十七岁,乃是皇后亲出的嫡长子,其舅父肖恭升上大司马一职已有八年。肖恭在事发后紧急入宫,在见到外甥尸体之前,已听到娘娘的痛哭之声。
他的心情比之皇后并不少郁结,然而在此情此景时却不能表露出来。“娘娘,”肖恭在皇后面前下跪,“求您节哀,以保重玉体为要,承喜公主年龄尚幼,还需您照拂……”
“翔儿,你死的好惨啊……”肖皇后腕上的绿玉珠串随着她的恸哭,一阵阵地颤动。肖皇后与肖恭一样,长得一张端方四正的脸,初看令人容易产生好感。然而宫闱之中下人对皇后都颇为畏惧,因为她律下甚严,也有杖责宫女至死的事情发生。太子身材高大,据说是武勋世家的遗传,然而除此之外并无出挑之处。对比当今圣上在先帝的七个皇子之中,样样拔得头筹,也有圣上认为长子与自己不相肖似,想要废长立幼的传言发生,尤其是,三王子龙颜静以天资聪颖,应对得体闻名,为今上宠爱。本朝虽有立嫡的传统,但今上并非先帝嫡长子,人所共知,所以年序稍幼也并非有朝一日得登大宝的障碍了。
然而,废长立幼的传言渐露苗头时,皇上本人却不加表示,反对皇后一脉加以安抚,将之前皇后所出的公主——亦即今上唯一的女儿,大公主翎加封尊号承喜,以示皇后地位之特殊。循例公主出嫁及王子成年时方能被御赐封号,因此龙颜静也未有过尊号。
宣室宁默默地站在窗口,透过窗缝,可以从他这屋背临的院墙齿洞中看到街口。街上多了巡查的禁军,来往百姓的颜色也较为低沉,不苟言笑。太子英年之殁虽未被宣布为国丧,却也该是令人哀恸的事件,整个帝都的警戒与肃穆可以理解。
妹妹和母亲在震惊之后,再度投入她们的生活轨迹,因此并未有人察觉宣室宁此刻脑中的齿轮,仿佛偏执一般地因循着三日前的轨道,一遍一遍反复转动。
在事发之后,他已被刑侦院专门的官员传唤审问了三次,并在审问过后将事件的顺序打乱又重复问询,以追究他所说的一切是否确实。
宣室宁耐心地应付他们的询问,却不确定他们能推测出多少真相。想必皇帝也明白当今行政人员人员能力之低下,太子之死不可以等闲依赖之,所以亲颁一条命令,宣布由宣太师从刑侦院断议司、内务府禁卫司抽调人员,临时组成一个司察处,督办此案。
今上的这一指派令宣太师陷入尴尬境地。一来圣上并不追究宣太师保护不力之责。这证明今上信任宣太师清廉自守,不陷党争的清誉,深可感恩;但圣上转手又将烫手的山芋扔回太师手中——在这多方势力的角斗拉扯之中,纠察太子之死。脚下是波涛诡谲的暗流,稍不留神就会被水流吞噬。宣太师将如何穿着干净的鞋子过河呢。
宣室宁回忆自己被一遍遍问及之问题,也仿佛将那日的情形反复在脑中重演。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比其他人看到的都要多。但也许他能够在反复地被盘问与提示中想起不一样的东西?现在不再有人来继续审问宣室宁,也许是觉得他所说的东西前后相符,没有继续寻找缺陷的价值,也许是皇上亲自命令其父督导案件的查办,他的嫌疑十分稀少,以致没人愿意在这小小的见证者身上浪费时间。
宣室宁回到书桌,铺开纸笔,开始凭借记忆,将自己被审问的问题一一写下。
疑问一:当日你(宣室宁)何时去的讲堂,又在何时离开?
(宣室宁)答:我那一天去的很晚,因为前一天半夜吃坏肚子,第二天早上请假得允,直到中午才赶到学堂。去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后……发生了那件事。我们(补充说:二王子、三王子及其亲随,还有我本人)被带到院子外面,被嘱咐不许随便走动,并有几个士兵看守。后来来了很多人,直到天黑以后,我就被放回家了。
疑问二:当日你最后一次看到太子是什么时候?
答:耳房中的尸体,我站在门外看了一眼。
补充提问:不算尸体的话。
答:中午吃过饭,我在院门外晒太阳,那边有一个宫女看到了我。我偶然从院墙的齿洞中向院中望过一眼,看到太子和三王子从耳房那边走进院落。他们还说了几句话,然后向屋内大堂中走去。那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太子。
补充提问:你还记得他们说话的内容么?是否有争吵?
答:没有争吵,虽然我离他们太远,只能依据大概的表情判断。三殿下的样子应该颇为愉快。
这一句话一旦落于纸上,他脑中那些云雾一样纠结不清的想法突然似乎凸显出来。宣室宁驻笔,又回忆起当日的情形。
那一天阳光很好,容易令人犯困。他在休息之时走到院外一角,本想找个阳光晒得到的场所打盹,没想到地盘已经被人占了。三王子的宫女一直无聊地蹲在门口,从他上午来上课时起。二王子与太子带来的宫女不知在哪里,也许是窝在哪个角落磕瓜子等着应差,宣室宁对她们并没有兴趣。少女看到宣室宁,又福了一福,不好意思地笑了。宣室宁不管她,自己蹲下来。
耳房一般是仆人亲随等待主子的场所,不过皇子们在这间狭窄的院落上课,度过中午时光,耳房成了三位皇子午休之地,房间只有一室,一般是哪位皇子抢先进入便分给哪位休息。从未发生过王子们为争抢这房间大打出手的事件,这件事情倒一贯进行得自然。那天显然是太子抢先进入了房间午睡——后来他的尸体被发现倒毙在耳房床上,是被以钝器大力砸烂头面以及胸部,气绝身亡。
疑点重重。
疑问三:太子被害时在学塾的人员共有几名,你能否一一回忆?
答:能够。皇上上午路过巡视,问了两个问题就回去处理政务,他走时太子殿下自然还活着,因此皇上不算在内。院外常例巡逻的士兵属内务府管理,具体人数我并不知道,你可以去问他们。太子死时我们共有七人在院中,二殿下、三殿下、各有使女一名,家父和我,还有太子所带宫女一名。
宣室宁记得在这个时候,他问了办案人员一句——
“请问大人,杀死太子的凶器找到了吗?”
那人先是一愣,然后莫名其妙地答道:“找到了——就在房中的床脚后。公子这问题是什么意思呢?”
宣室宁抿唇,犹豫了一下。明知道问得太多,也许会引起办案人员的怀疑与不快,他却还是问道:“请问大人,凶器是什么?”
负责审问宣室宁的刑侦院官员思忖片刻,说道:“是耳房中摆放的青花大耳花瓶。想来凶手作案是使用此花瓶猛击太子头部,花瓶上还有血迹。因为凶器体积太大,无法掩人耳目,又或许是行凶时不小心砸碎花瓶,于是凶手将花瓶残骸匆匆扫在床边后逃走。”
宣室宁垂下眼眸,不再提问。审问人员微有疑惑地与同僚相视一眼,然后将太师公子的此两条问题悄悄地记在笔录之上。
审问继续进行。
疑问四:除了与王子们一同修习经筵,你是否也曾同王子们一同习武?
答:从来不曾。家父是经筵的讲师,我只是在家父讲习时同殿下们一起。
补充提问:你觉得事发当时的几人之中,有谁有能够用花瓶杀死太子?
答:……
宣室宁默然片刻,还是清楚地答道:“没有人。杀人不同于钓鱼,必须要有百发百中的把握才能下手。否则如何制服反抗的对象呢?尤其是太子这样的目标。家父是个文臣,遇上盗匪,或许还能顽抗,却没有杀人的能耐。几位佣人,都是女子,气力不能与太子相提并论。太子体格很好,太傅称他能够单臂开弓,力大如牛,二殿下离兄长尚有差距,而三殿下尚未成年。不论他们二人中的谁,都没有能力在杀死太子之后能够谈笑风生地全身而退。至于我……”他微微仰起头,注视询问的刑侦院官员,以使得对方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身高差距。由于幼年所受的逆境,宣室宁的生长比一般同龄人还要迟缓,刑侦院官员也仿佛才意识到虽然谈吐显得成熟,他们审讯的对象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他们略做记录,继续接下来的询问。
宣室宁在纸上密密写下以上问答。事实至此显得十分清楚。不论是否有人指使还是接应,一定是台面以外的人杀死了太子——
但抛出这种论断,无异于是在质疑整个内务府的安保措施。非仅学塾外巡逻的士兵称了摆设,当日曾莅临学塾检查的黑衣禁卫以及皇上本人也将一齐受辱。如果在皇上的御书房安插进这么一个刺客,帝国固若金汤的重重警卫就形如虚设了。
——可是,这个推断只有一个缺陷,那就是,这么一个人,他从何处来,又去了何处呢难道真的飞天遁地了不成。
不可能。
门外传来车辕的声音,随即母亲出去相迎的声音也送入耳内。宣室宁的思绪被打断,他匆匆叠好麻纸,压在笔筒之下,端整一下衣襟,去迎接归家的父亲。
宣太师已经接连两日宿在工作场所,模样十分疲惫。妻子轻声道:“案子有进展了么?”
“喔……”宣太师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句,任由妻子替他除去褪下的官袍。
“爹!”宣月儿从保姆房中跑出来,扑进父亲怀中。宣太师疲惫地拍了拍爱女的头。宣室宁上前一步,低声地说:“父亲。”
宣太师斜睨他一眼,抚摸了一下宣月儿的发顶,径自走入书房之中。
宣室宁紧随其后。宣月儿咬着手指,望着父亲和哥哥的身影,倚靠在母亲怀里。
“父亲。”还是宣室宁先开口。“凶手锁定了么?”
宣太师坐进太师椅中,他抬头望向儿子。宣室宁的眼睛黑而清凉,仿是这污浊漩涡中的一泓清泉。他唯一仅有的儿子,世上与他血脉最相近之人,难道也非得承袭他的命运,陷入险恶的漩涡,在责任与梦想,权势与道义之中痛苦一生?他哀愁地望着己子,希望他能别再关心这桩奇怪的案情,最后却只能失望地以手掩面。
他被称作全天下的导师,却无能教育自己的儿女。他的精力全用来服务这天下最尊贵的家庭;他关切王子们在经筵上的领会,以史例和暗含机锋的话语影射王子们改正自身的问题,因为他们成长为怎样的人对这个国家和黎民百姓十分重要;他也会竭尽全力,帮助皇帝的政令行走在正确的轨道之上。只有在面对儿子的时候,他常常不知如何是好。
这也许是因为内心深处感觉到对儿女的亏欠。他教导别人的儿子,却任由自己的妻儿受人□□。他是天下间最无能的男子,却不得不继续如此。
宣太师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知道多少?”
宣室宁低下头。“您一定看过卷宗。知道的我都说了。”
室中安宁了片刻。宣太师突然侧过头,严厉地望向儿子。“那么你觉得,凶手是谁?”
宣室宁抬起头,清楚地盯视着父亲的眼睛。
“凶手是……龙颜静。”
说出其后这三个字,宣室宁心中感受到一阵撕裂似的痛楚——他杀了人,这是无可饶恕的罪孽。
然而说出这三个字,宣室宁的心中也终于轻松下来。他吐出一口气。
正在那时,他心中突然闪过一道光。“不,不只是三殿下。应该是二殿下与三殿下二哥人。”他的推断中那仅存的一个疑问,在他说出这个答案时,正好补完。
“……对于此种指控,你有何证据?”父亲严厉的目光仍然停留在他的脸上。语气中却不带惊讶或恼怒。
“最重要的证据太子死去的时间。据仵作推断,太子死去的时间大约在午后二刻左右,那时父亲在堂内看书,我看见龙颜静与太子走过院中——就是这个时间。”
“这根本不足以称为证据。我希望提醒你注意,三殿下离开太子之后,就一直留在讲堂之中,向我请教问题,二殿下也来到堂中,直至太子的尸首被发现。他们没有任何机会动手。比起你来,他们的嫌疑反而小一些。”
“我正好听说过这件事。”宣室宁毫不惊讶,正襟危坐,垂下眼眸。
“很好。那你为何依旧诬称两位殿下是杀死太子的凶手?”
宣室宁悄声道。“——不错,他们的嫌疑更小。他们还具有将近完满的不在场证明……因为有父亲您的佐证。我没有直接的证据,但宫中所有两条腿走路的人都知道,太子死了,对谁最有好处。”
“放肆!”宣太师提高声音。“你可知诬陷皇亲国戚是大罪名?若是人人如你以诛心之论判罪,这天下还不大乱?”
“我知道。”宣室宁很快回复。但他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柔让。有些事情,他必须说出来。“我对侦查官说过,我曾见到太子与三殿下有说有笑地路过院中。”
“不错。”宣太师刻板地点一点头,等待儿子继续说下去。
“然而他们并未问我听到他们说什么。”宣室宁平静地说。
“他们说了什么?”宣太师不得不问道。
宣室宁抿了抿唇,那更像一个淡而不见的微笑。“——他们说了什么,我想父亲可能比我更清楚。因为当时的位置,那二人离讲堂比离院门更近。然而我还是听到了。三殿下大声说:‘大哥,你看上什么,下课后只管跟我去取就是。’”
宣太师脸上蒙上一层黑云。“那又如何?”
宣室宁笃定地看着父亲,那双眸子简直要看穿到人的心里。“父亲大人,你我都知道三殿下若非呵斥下人,根本不会高声说话,何况太子并不耳背。”算无遗策之事,往往露出马脚。“三殿下聪明多智,我都能想穿这点伎俩,他当然也根本不在话下!”宣室宁越说越有把握。
“这怎么能称之为证据?”宣太师的声音渐渐冷下来。“而且二殿下为什么要和三弟一同合谋害人?这对他有什么显而易见的好处么?”
“因为当时出现在那里的人,不可能是别人!”宣室宁快速地回答道。“——不知刑侦院的人有没有在院中找到一些残余灰烬?”他补充了一问。
“……”宣太师无言以答,扭头看向窗外。院中找到的散落灰烬,倒是真如宣室宁推断。但是……助长儿子的自信与好奇,于他的将来并无好处。宣太师缓缓站起身,拨起厚厚的帘幕。宣室宁仍然端坐在那里,等待他的回答。宣太师回头看向儿子的时候,突然有一个错觉。——那小小的脸蛋上努力维持着置身事外的平静和淡漠,仿佛一潭深水,在不知何处却有隐隐的兴奋。
宣太师踱步回来,伸手抚上儿子的头顶,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这件事,你别管了。”
宣室宁从椅凳上跳起来。“父亲大人!”他跑到父亲身前,抬头仰望。
“我们看到的‘太子’,根本不是太子对吗?三殿下喊的大哥,本来是他二哥才是!那是穿了太子衣服的二殿下龙颜芸!二殿下与太子身形相差无几,若加以伪装,我站的太远,一眼看错太过自然!”
“……”宣太师沉默无言。
“在那之前,三殿下和二殿下已经把太子杀死在房中!假装太子走过院落的二殿下并没有和三殿下一起走进讲堂,因为伪装只能骗过远处的佣人和卫兵,不可能骗过您的眼睛!二殿下脱下衣服毁灭证据,马上也进入讲堂,别人都以为在太子死在那时之后,就不会怀疑到他们两人身上去!”
宣室宁说得太急,大喘了几口气。“这是天衣无缝的计划,凶手不能飞天遁地,却正好扮成受害人的模样招摇过市,赢得证明他们没有犯案的时间差。但在此之前,太子已经死了。”
他抓住将要离开书房的父亲的袍角。“父亲大人,”他急切地问道,“我说的对吗?”
宣太师驻足片刻,终于回转身来。
“你……”他俯下身,抓住宣室宁的肩头。“今天在这房里对我所说的话,不能对第三个人说。我知道你不会。”
宣室宁感到肩上一阵生痛。“我不会。这会招致灭门之祸。”他摇摇头,低声的重复。“当今陛下也曾杀害过亲生兄弟。”
“不,是因为——”宣太师脸色铁青地摇了摇头。“后半句是对的。但你的推断,几乎全部错了。”
宣室宁惊讶地看着吐出这句话的父亲。他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收集证据,寻求内里的逻辑,固然十分重要。但世间最难的事,莫过于把握人心。在了解这件事情以前,我希望你想得越少越好。从今天起,禁足一个月,闭门整理你的心绪。”
“不,”宣室宁仍然不可置信地摇摇头。“我错在哪里?您能说服我么?”
宣太师负手转身。“——对不起,我不能。”他冷硬地走出书房外。
他也许是个无能的父亲,他可以将自己所知所能倾囊教授给别人的儿子,却必须任由己子在黑暗中摸索。因为他教授的是圣贤之道,人间至理。而宣室宁所想知道的事情,只能由他自己不懈的追索而得到真相。到那时他会发现世事的真情并非由简单的逻辑组成,而人眼所能勘察的蛛丝马迹,远远少于人心之变化多端。
月余之后,案件整理出完整的陈情、线索、甚至指出疑凶,却仍千头无一绪,多部司空使力而无进展,这太子之殁终于也如之前的割首案以及帝国的许多悬案一样,没入历史之中,沉寂在卷宗里。
皇后娘娘的哭泣维持了更久的时间,但她即便能生出另外一个皇子,成为皇帝母亲的机会也十分渺茫。
那么太子死后,立储之子究竟会是龙颜静,还是龙颜芸?民间早已传言谋害太子的凶手出于某一位王子的支持者,甚至连来龙去脉都说得有声有色。会出现这样的传言并不出乎任何人的意料——
龙颜静。
太子在世时,他已屡屡替太子代行接见国外使节之责。百官皆同意三殿下的谈吐和语言都优雅于长兄,至于二殿下,还未成为比较的对象。
这种仿似褒扬的传言,对龙颜静之人身影响殊为复杂。
那究竟是个杀人凶手,还是来日的储君?
恐怕在今上以外,无一人心中能拿捏得准答案。
宣室宁坐在书桌前临摹一副楷字。太子的祭奠接近尾声,再过一天宫中复学,父亲回宫执掌教鞭,只是这次他的讲台下只有两名王子。宣室宁亦随同前往。
讲学之所挪到皇上的御书房西侧。
宣室宁这次去得很早,他一早骑着马驹来到宫门,又走了很长一段路,赶在父亲的轿辇到达之前坐进教室。他发现二殿下与三殿下来得差不多早。这是本朝宫廷的传统——无论发生何样的事件,王子与王储之教育总是重中之重,不可轻忽。
这是他在事件之后第一次又见到龙颜静。
宣室宁拿着书袋,默然地在四张桌子靠右后的席位坐下。二殿下龙颜芸走过来,路过他的桌子,说了一句,“真早啊。”这与以往他们将他视若无物大不相同。宣室宁惊讶地抬起头来,正欲起身鞠躬,却看见龙颜静在龙颜芸身后随后来,以一种更温良谦谨的态度点头望向他:“早。”
这一声问候,犹如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湖中,漾起一圈涟漪。宣室宁并没将心思放在两名王子都突然变得谦恭这件奇事之上,却云里雾里地琢磨,他究竟记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两双视线不知何时却又对上。宣室宁莫名其妙地将视线一收,瞥向别处。龙颜静为何看他,难道在思量之前他提出的证词么?这令他不安。这一家的人和他不同。他们与平常人都不同。他们的世界愈是尊贵,就愈是带着浓郁的血腥。
宣室十谈第一谈东宫冤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