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万福》月影客

62、第62章

　　王昭云已经被困在皇城研究室整整七日。

　　这期间，她未曾见过一个相熟之人，目之所及，至多只有两个冷冰冰的木头人一样的皇城守卫。

　　除了送膳食时候，他们一动不动，一声不响。

　　王昭云问不出自己被困于此的原因，也想不出来......

　　皇帝为何允她翻看阿娘的手记，却不允她即时带出？他是对边州有旁的计划吗？

　　她多日不归，春娘和陈砾定已急乱了阵脚，父亲又怎会不知她被困皇城？

　　可为何至今还不见他们有动作？

　　再说，凭父亲在天都的爪牙，难道还对付不了皇帝？

　　除非......

　　王昭云蓦地回想起在边州获得的那一封信——裴家大郎，无留活口。

　　裴林海突发外调，是皇帝下的旨。

　　但买凶杀人的，却是王家主家。

　　而最乐见王昭云与裴林海成婚，又最忌讳两者联结过密的，当属这两位。

　　所以，他们想故技重施，要再次联手，请君入瓮，将王昭云的耳目全部蔽之，然后再伺机杀了裴家二郎？

　　可这......于他们有什么好处？

　　他们不是希望看见世家与寒门缔结美好姻缘，然后都要从这桩婚事里面得个好名声吗？

　　初见成效之时，他们竟当真要杀了裴远山，他们怎么能......

　　王昭云如遭雷击，浑身脱力，却还是强撑而起，晃晃悠悠地再次往那铁栅栏去，“我要见皇上——”

　　她目眦欲裂，从铁栅栏的间隙伸出手去，仿若一个骂街的疯妇一般，叫来送膳食的江培宁都吓了一.大跳。

　　“我的娘嘞。”江培宁连忙放下了食盒，隔着凭栏扶着摇摇欲坠的王昭云，“姑娘可得保重身子啊。”

　　他进了内，背后又一层铁栅栏缓缓降下，待毕，他同王昭云之间的铁栅栏才缓缓抬起，令得两人同处一室之内。

　　王昭云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眼中更泛起泪意，声音哽咽颤.抖不止，“江公公，我要见皇上，我要见我父亲。”

　　从来都立在云端清冷不可及的人一落凡尘，被磋磨，被惊喝，失了主心骨，没了人形，倒叫人瞧着听着都万般怜惜。

　　可也只剩怜惜了。

　　江培宁无奈，瞥了一眼前几日就被送来，却几乎没被用过的膳食，再看回一眼王昭云殷红的眼尾，垂了眸，再不敢看。

　　他一边轻柔守礼地将人从地上扶起，一边温声细语劝说：“姑娘可得吃些东西，免得坏了身子，待出去时，还怎么应对外面的时局？”

　　上面派他来宽慰宽慰这个侍奉了半年有余的小主子，一来是不敢让她在这当口真出了差池惹得寒门和陈郡那边发作，二来也是想从中调和一番也好日后相见。

　　然他这开口还好，一念及“外面的时局”这几个字，王昭云浑身一僵，本还虚弱无力的人一下反钳住江培宁的双臂，“皇上和父亲是不是早想好了，要将我关在这里，掣肘那些幕僚，然后......”

　　她屏了屏息，双目睁得愈大，“然后再围剿了边州？”

　　愚笨如她，早该想到。

　　那两封信无管真假，本就是诱饵。

　　便如对待尹将军、阿娘和裴林海一样，用边州之困做诱，用天灾难民做饵，全是引人入局而徐徐图之。

　　这一次轮到她和裴远山了。

　　她或许于天家和王家还有些许用处，尚且只是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屋舍里，那裴远山呢？

　　王昭云未得江培宁回应，却已经能从他惊愕却哀怆的神色中得到默认的答案。

　　“江公公在边州采风半年，亦亲眼所见，边州从寥落至今逐渐地复兴，一切都在往好的发展。”她恳切地望着江培宁，“若是一朝易主，难免又是动荡不止，那些利民之策又如何推下去？”

　　她又说：“且不说那裴远山如何骄横跋扈目无朝堂理当该诛，但那些百姓何错之有，却要做几番势力斗争的牺牲品？”

　　她声音缓和了下来，还在祈愿，“江公公不能再同皇上说一说，劝一劝吗？”

　　江培宁何曾没有劝过？

　　他将边州采风记呈上，将这半年多所见所闻，譬如裴将军如何得人心，譬如王姑娘如何复兴百业，都一一报予圣人。

　　他的义父亦在旁听着。

　　他看两位尊者听得眉眼含笑，无不欣慰，便当他们是对裴将军乃至裴将军与王姑娘的姻缘万分满意。

　　然偏偏在末时，圣人却轻飘飘一句笑言“若是王家女与我儿同去，也未必不是这番盛景”，义父又应了一句“圣人明鉴，有了根基再去图之，也未必不行，甚至是更好”，江培宁便知，那裴将军是为人做嫁衣了。

　　可江培宁不敢将原话都同王昭云说了去，而只捡着些好听的来讲。

　　“姑娘莫要担心。”江培宁放缓了声调，一边将人扶着，“圣人和王家主家对边州的事情，早就有妥善的安排计划了。”

　　他将人扶到案边坐下，又速速转身去将方才落在门边的食盒取来，再将内里荤素一应摆上。

　　热烤馕饼、坚果甜糕、咸香奶酪......

　　除却江南美食，江培宁把王昭云去了边州后新喜欢上的吃食都带了来。

　　“姑娘多少吃一点。”他给王昭云布了菜，又递了筷，既哄劝又提了些气势，“姑娘要是不吃，杂家便什么也不会同你不说了。”

　　此时，王昭云已没了先前如梦初醒一般的恍惚，回了几分神，且因受困多日而失了的胃口，在看见近半年吃惯了的漠北风味时又复有起色，她再看江培宁三分无措、三分疼惜、三分愧疚等等的纠结神色，终是冷静了下来，接了筷。

　　江培宁见人挑着漠北的特色糕点，小口小口地嚼动起来，心下总算松了口气——也算是完成了其中一道圣令。

　　他免不得舒了口气，才将外面的情况道来。

　　“先前，杂家将边州采风记呈予圣上，圣上见之，对边州能够复兴表示宽慰不已，是以，圣人有意令太子殿下于秋后再去一次边州，将天都积累的一些民改优措再在边州推一推，也好让边州盛况能长长久久地延续下去。”

　　至于那太子以何种身份去，江培宁没有细说。

　　他只说：“姑娘也知道，朝廷苦边州之权散漫久矣，且一山不容二虎，新政旧策并举不易，圣人便有意再次下令将裴将调回天都，只是以往圣人下令，多以裴将抗旨收场，这次......”

　　他踟蹰几息，还是将义父交代的话，问了出来：“不知这次姑娘可否劝一劝裴将，也好免去一场干戈？”

　　免去一场干戈？

　　所以，如果裴远山如果不同意交权，那么他们就要同他打一场，甚至还要拿她做人质做要挟，是吗？

　　王昭云心中暗暗嘲讽，不知他们是当他蠢还是当她蠢，可又明了眼下并非硬碰硬的好时候。

　　她垂着眸，将一应合乎胃口的吃食都吞到了腹中，才问：“圣人希望我如何劝说家夫？”

　　江培宁未见桌上的“风卷残云”，却是先惊觉于王昭云开了口，便忙说：“请姑娘亲笔手书‘吾候裴将携兵符返京’。”

　　“吾候裴将携兵符返京。”王昭云重复，又问：“多一字，少一字，不可？”

　　“不可。”江培宁强力按下如鼓的心跳，“姑娘聪慧，字少或可传递的情报更少一些，还请姑娘见谅。”

　　字少确实可传递的情报就更少。

　　但字少，能予以篡改的空间却更大。

　　王昭云抿了抿唇，余光瞥见只剩了碎屑残渣的烤馕，默了半晌，“我想请家夫带上烤馕来京，也不行？”

　　江培宁这才注意到被王昭云吃了个干净的漠北零嘴。

　　半晌，他不由笑了笑，才允了王昭云多添一句话。

　　及至江培宁将王昭云写的字条顺利交到一直守在门外的人手中时，他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她还好吗？”萧景琰问，一边展开纸张。

　　江培宁瞧着不复人前那光彩照人模样的太子殿下，心下微微一凛，却不无添油加醋地道：“王家姑娘身形瘦了整整一圈，形容亦有几分枯槁，实在憔悴。”

　　他小心瞧着太子殿下愈发暗沉的神色，在其发怒前又连忙改了口：“但姑娘瞧着精神还算爽利，也把方才奴才带进去漠北零嘴吃了个干净，这样的话，那身子大约还是可以撑些时日的。”

　　言外之意，人还是可以再关几天。

　　萧景琰白了江培宁一眼，才缓缓收回视线，念道：“另盼携上可食够三月之烤馕。”

　　这是王昭云在江培宁要她写的内容后再添的一句话。

　　萧景琰冷嗤：“她就那么喜欢吃漠北的东西？”

　　江培宁不敢接这话，但又唯恐尊贵的太子殿下会要他再去寻那王家姑娘重写一份手书，便忙说：“王家姑娘口味如何奴才不知，但漠北的烤馕确实味道不错，太子殿下若是尝过一次......”

　　话未完，萧景琰冷眉一横，将江培宁剩下的话卡在喉头里。

　　他将纸张堆叠，交还于那公公之手，“和父皇的谕旨一道，尽快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