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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蛇蝎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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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特助的手脚很快,几乎就在晏冷淡应付完《行家》拍摄花絮的第二天,他就带着薄薄一本文件风尘仆仆赶赴集团。
这一天香港的天气很不好,少见的阴云密布,云层盘旋,却迟迟不见有落雨降下。
许久不见的助手气色苍白,他大概是身体还未康复,对寒冷的气温感知更强烈,竟然在暖春的季节里穿了件长外衣。显眼地套在干净整齐的西服正装外面,一路被调侃,但等他跨进门时还是第一次被办公室的冷风迎面吹了个哆嗦。
当韩特助的调查报告摆在桌上时,忙于公务的执行人只是扫了一眼,并未第一时间翻开。
韩特助很熟悉他的办公习惯。
于是他尽职尽责地说起他这些日子以来,通过新渠道调查得到的反馈重点,以简洁明了的方式概括。
“于先生的人际关系十分简单透明,并未与我们早期的调查有什么不同。不过于先生的工作经历倒是让我们发现了一点新东西,比如于先生他其实还有一个另外的身份。”
“这件事,我想您或许知道:于先生不仅仅是一位室内设计师,还同时是一位颇有声望的网文作者。”韩特助说着,就看见晏冷淡处理好手上的公务,遂翻开了他呈上的文件。
“还有......”韩特助平稳的声线有那么一瞬间短暂的停顿,他回忆着调查时发现的东西,心无波澜:“路先生——并没有任何和之前的调查结果有任何不同。”
文件上白纸黑字,用词凝练,没用上多少时间,就很快被晏冷淡看完。
“没有查有关炙日的往来?”他问。
“因为涉及秦家,并未。”韩特助回答。
晏冷淡垂着眼,没有再说话,只是用钢笔在某段字眼上慢慢圈了个圈,像是在沉思。
尖细的钢笔尖因长时间停顿而洇出黑色的墨水,办公室内一时之间陷入满室寂静。
“去年五月,于玚穿的那件衬衫,你还记得吗?”男人忽然头也不抬地问。
去年五月?韩特助一怔。
“有些印象。”事关老板,韩特助一向记忆力很好。他回想起于玚回国那天的装扮,随即点了点头,但同时也想起了那时没有结果的困惑。
他不太明白老板的意思,但还是斟酌着用词说道:“那天于先生穿的衬衫是白色的,看上去有些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晏冷淡重复了一遍,钢笔又在某个段落中的某一行底下划了两条杠。
“是的。”
“还有呢?”
还有......?韩特助这回有些二丈摸不着头脑,拿不清他的态度。
他垂着手立在办公桌前,克制着视线打量了一下老板人如其名的脸,什么都没看出来,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韩特助很了解自家老板。
晏冷淡一旦工作,就必然会陷入一种玄之又玄的低气压状态,整栋楼也会因为他那张冷脸而战战兢兢。
然而今天晏冷淡给人的感觉却似乎不太一样。
忙碌而奇怪,没有低气压,没有冷得掉渣的语气。自他跨进门,至始至终只有一种冷淡而随意的感觉,不锋利,但轻而易举地就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哪怕韩深与其共事多年,有着直面一线的不凡经验,身处此情此景他也猜不透晏冷淡的心思和意图。
“没有了。”韩深老老实实地说。
确实没有了。他只隐约觉得于玚那天穿的衣服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具体是在哪里,韩深并没有头绪。
这也是他之前未曾言明的主要原因。
既然没有印象,就说明见的不多,亦或是并不重要,是私事。
倘若是私事,这就不是他能插手的范围了。
晏冷淡凝神盯着文件看了半晌,目光尤其落在刚刚钢笔勾划出的字眼间。他漫不经心地转了下笔,动作轻巧、视钢笔的重量于无物,旋即又在空白处留下一行批注。
“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给我订一张去京城的机票。”晏冷淡闭着眼,一进车内就下达了指令。
秦明月被他毋庸置疑的语调愣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就手脚麻利地打开手机和相关软件,一边查找一边为上司沟通。
“老板,需要为您腾出时间吗?”秦明月下意识问。
但回应他的是短暂的沉默,仿佛空无一人的回答。
坐在驾驶位上的特助迷茫地抬起脸,去看后视镜映出的男人。只见自家说一不二的顶头上司闭着眼,纤细秀美的手指捏着眉心,他以为晏冷淡没听见,便又重复了一遍:“老板,需要为您腾出时间吗?”
“十天。”年轻的执行人说了一个数字,但又很快否定了:“不,尽量都空出来吧。”
“......好的老板。”尽管对这样一言不合突然翘班,一翘就是这么久的骚操作满心空白,但已经被下放基层磨练得已有心得的秦明月还是茫然地应了,并将原话传递给相关的秘书和高管。
他满心吐槽和疑惑,自然不知道靠在后排座椅里,闭目养神的男人心底的种种翻涌。
他的脑海里在这时无端地想起一两个月前,那个在高山庄园的雪夜。
晏老爷子的声音发沉发冷,但直到如今晏冷淡才发觉里面可能浸的是彻骨的冷意,势如破竹般划过他的心头,不忌于是否会留下什么伤痕。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你不是这样的人,对吗?”
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一向不管他的老人忽然说出这种话?
只是单纯的路修远被他带走的失踪,是于玚和路修远的关系吗?
——还是其他更多的什么?
在黑暗下行走的过往赋予他的不止是洗不去的血腥痕迹、黑暗底色,还有对于危险的直觉,和敏锐的判断。
在飞机上,晏冷淡低敛着眼眸,薄薄的嘴角忽然挑起一个笑来。
是冰冷的,锋利的,瞬息之间挡不住的森冷阴郁倾泻而出,犹如连环作案的杀人狂魔,气势惊人。
他那时是如何回答?
晏冷淡只身下了飞机,穿的是西服正装,拿的是毒蘑菇电脑包,手腕处若隐若现的是名贵腕表。
他步伐从容,脸色冷淡,仿佛只是参加公司外派的都市精英。不仓促,不忙碌,时间充足。
“对,我不是。”
慷慨的承诺就像一根攥得紧紧的牢绳,坚固到有几分残酷地狠狠拴住了大脑所有的情绪,同时也唤醒了身体里沉睡许久的暴虐因子,随时跃跃欲试着出没。
钥匙打开了公寓的门,发出轻微的响声。
男人站在门边,阴沉沉的眼居高临下地扫过一室漆黑。他知道,路修远不在。
他将钥匙随手扔进口袋,带上门。
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晏冷淡孤身一人静静地立在黑暗中,他那出色的夜视能力令他能够清晰地看见这个房子里的每一处细节:真实,温馨,自然,可靠。
他看见的是白色的、毛绒绒的厚地毯。因为晏冷淡不爱穿鞋,过于热爱光脚踩在地板上,这才让路修远无奈地在家里铺了一层这样的地毯。
于是他拖下鞋,穿着白色袜子的双脚踩在上面,他没去看门边排排坐的毒蘑菇鞋子,或许太锥心。
晏冷淡如同参观浏览一般,悄无声息地在这间屋子里行走,捕捉着每一处曾经熟悉至极的细节,没有先去看自己最在意的东西。
男人走到客厅,看见那个灰色沙发,他记得路修远曾在那里几次躺在他的身下,长腿支在他的腰间,他们在那里做|艾,在那里亲吻。
他还看见沙发旁边大理石桌几,那里的边角都被路修远的温柔包裹,因为晏冷淡的小腿曾几次无意间撞上过,最后被年长的爱人发现。
晏冷淡抬了抬下巴,顺着烂熟于心的方向看见了餐厅。那里是大理石长腿餐桌,同色系吧台,还有半开放式的厨房,隔着厚实而干净的玻璃门就能看见里面收拾干净的厨具。
路修远的身影曾一次次地在这里出现,苦恼地翻阅不同薄厚的菜谱,为上面的步骤和用量在心里思考。有时晏冷淡走过去,从背后伸出长臂环住他,路修远还会愿意给他一个吻,安抚他的闹情绪,依着他待在厨房里做一个小尾巴。
漆黑夜色里,月光驾车而行,慷慨地将自己的光辉洒遍每一处,宠幸着属于、或不属于它的信徒。
晏冷淡慢慢走到一楼的淋浴间门前,他知道里面有一扇磨砂的玻璃门,会随着水声渐涨而水汽环绕。有时他们累了,不愿意上二楼,就会在这里清洗身体。
路修远会纵容他的求|爱,会纵容他时不时冒出头的占有欲,任由他在他的身上落在种种痕迹,哪怕明显至极,不能隐藏。
他们很多次都在花洒下赤衤果相拥,热切亲吻,有时还会有更深入的火热与爱意。
晏冷淡盯着那扇门,长久地凝视。
直到他闭了闭眼,突然不再有兴趣去看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点一滴。晏冷淡转过身,在漆黑的光线里从容不迫地走向二楼,走向他们的、也就是路修远的房间。
男人随手推开门,灯也没有开,径直拐进去,入目的是那张大床,深色的床品和窗边飞扬的同色系厚重窗帘。
晏冷淡记得他们在这里的每一个细节。温柔的,窃窃私语的,伤害与被伤害的。
他们在这里纠缠着缠绵,每一个滚烫的眼神都有可能在须臾之间碰撞,爱和欲也因此无法被职责明确的分开。也至于只有融合,他们只有融合在一起,因此他们的关系是亲密的、爱恋的,更是破碎的。
莽莽夜色里,一个高挑消瘦的身影抬脚跨进衣帽间,无声地拉开战争帷幕的号角。
男人面无表情,目光平静。在银月清辉下泛着白光的手指一件件勾过它们,动作慢斯条理,对待犹如情人之间的爱抚。
黑色的大衣,衣角处绣有引颈受戮的鹤,是斑驳的血和洁白的零落。
“你好,我是路修远。”
深灰色衬衫,薄纱几层,星星点点的银色斑点似银河的漩涡,长长的衣摆曾凝视过晏冷淡光裸的背。
“我们在一起吧,晏。我很喜欢你,也很爱你,我想和你结婚。”
纯黑丝绸衬衫,浓烈的让人感到窒息,只有光影在特殊的布料上能留下痕迹,随逐流处暗光流动。
晏冷淡曾抱着穿着这件衣服的年长者,不停地亲吻他血色尽失的脸,还有在那雪山之巅,被下最重手以盼望驯服的男人毫不犹豫地冲过来,以身挡下最致命一击,颤抖着抱着他、眼里流出血泪的样子。
“你在、你在开玩笑是吗晏?”
“我求求你,让我回去......我会做你的情人......”
白色的睡衣,衣领是色彩热烈的毒蘑菇,是晏冷淡的喜好,也是空空的壁炉和高山庄园的雪夜。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是你的,永远。”
清冷的银辉随着缝隙穿透而来,碎了一地的月光伴随着树影幢幢,犹如鬼魅出行的倒影,破空踏行。
路修远的衣帽间不止有窗户,对门墙壁的正上方上同时还有一块很小的窗口。是以白色的木架十字交接,投射地面时的影子朦胧着落下,好像刽子手举起的屠刀,残酷地告诉旁观者那诡谲的命运早已在不起眼的地方,提前昭示着某种不详的预兆。
今夜恰好是一个少见的圆月。
晏冷淡的手忽然摸到了一处不同寻常的纹路,黑色的针线穿过白色的衬衫,顶着冰冷月色是比雪还要无瑕的洁白。
他的目光一凝,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直到他抽出衣架,看见深沉的荆棘写下名字,在雪白的衬衫上白得刺目,随即就在皎洁的星月下、得以窥探见人间蜜意的最真实。
清透明亮的月光下,男人长长的影子低垂,在颤动的十字架倒影下矗立,十字架的倒影影影绰绰,仿佛高温沙漠中拔地而起的扭曲景象和空气。
一个黑色的影子就在它的下方,他沉默着,凝视着,低着头,犹如疑是神的惩罚,也疑是恶徒的忏悔。
以杀止杀,以血还血,以恶止恶。
有人愿意放弃漫漫长夜里的冷月光,丢弃一身造物主赠予的洁白无瑕,也要手藏尖刃地闯一闯被极恶生灵镇守的十八层炼狱的地心——因为他比世间种种更邪恶,所以当然不惧一切的邪恶。
当罪孽的丧钟叩响时,是否会有仁慈的神明愿意为恶鬼鲜血淋漓的血肉模糊而不计前嫌地长鸣?
晏冷淡终于得到了最终的答案,为什么去年五月一如既往穿着白衬衫的于玚来见,他会觉得他的男孩儿身上的衣衫很是眼熟。
眼前的衬衫,路修远的衬衫,于玚的衬衫……
无论是什么,它们都交织着闪现,等同于无限的错乱,比任何声音和说法都要振聋发聩,无须多余的断言。
他的脑海里响起好几天前,年轻设计师笑着反驳调侃的声音。
“我哪有瞎说啊,因为路总在我这里订的是两套衬衫,是独一无二的情侣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