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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梦中人 ...


  •   迷雾中的梦境刚刚凝实,两人脚下刚刚站稳,白就一把甩开了那只包裹住自己手的大手:“行正你干什么!”

      水贼被甩开,却嘶了一声。白愣了一下,立刻皱眉,猛地将比自己高一个多头的壮汉掀得翻了个边,看向他背后。

      薄薄的袄子被锐器破开,鲜血染红了从中爆出的些许棉花,皮开肉绽。

      “……”
      少女目光从惊愕转为恍然,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巴掌拍在他隔着袄子都能看出肌肉虬结的背上,混不吝的水贼嗷地痛呼出声,然而灵力的白光闪过,伤口瞬间愈合了。

      行正察觉到背上的变化,扭过身子,看了她一眼。

      明明是雪白的小脸,脸色却黑得像要下雨。

      行正忍不住笑:“一边骂我,一边治我,效果可就打折了。”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白气得声音都有点抖,“难怪长青砍你——我都想砍你!明明答应得好好的,你回去——你以为这个梦境是开玩笑吗!”

      行正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了。
      “谁答应了?”他低声问,“老子没有答应。你以为,把老子拖下水,你可以独善其身?”

      “你到底在说什么?”白满脸都是难以理解之色,“我明明是不想把你拖下水,才让你回去!”

      行正短促地笑了一声。
      “老子说的不是这个。”

      他看了一下周围。
      附近生机勃勃,触目皆是与这冬日完全不搭噶的青翠草木。他又抬头,看了看天上高悬的明月。

      “这地儿还行。”水贼吐出轻巧无谓的评价,低沉的声音与幽幽蝉鸣和沙沙风声重叠,有种奇异的沙哑,“看起来暂时也没有危险,正适合干那种事。”

      “哪种——”

      还不等白说完,行正便猛地俯首。

      他额头几乎抵在少女额上,极尽的距离、幽幽的月色下,瞳仁似乎带上了一点琥珀色。
      “龙女,别装傻了。我和那个小崽子一样——都想把你变成自己的女人。”

      风声在此,似乎一瞬静寂。

      白僵在原地,瞳孔骤缩。

      俯下身来、额头与她几乎相贴、却偏偏留出一点微妙距离的河上盗贼,在咫尺之距,很轻地扯了一下嘴角。

      他没有直起身,整个人如一尊高塔一般,将她的身形吞没。在这人为制造的阴影中,行正伸出手,轻轻按了按少女微微颤抖的长睫,眼神专注而饶有兴趣,仿佛一个半大少年,轻轻按下一只蝴蝶抖动的翅翼。

      “跟纯洁的龙女大人说这种话,还真有罪恶感呢——可惜老子不是那些傻逼君子,老子天生不懂什么狗屁退让。凭什么就我一个人苦苦挣扎,不知道该躲你远远的,还是该把你揉到骨子里?凭什么就我一个人烦躁得要命,从一个随心所欲的水贼头子,变成一个可笑的酸鸡?”

      眉眼野性悍利的水贼悠然开口,声音喑哑低沉,隐约带着仿佛从胸膛深处溢出的低笑,看起来游刃有余。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胸腔里的强劲心跳,此刻混乱到了什么地步。

      额头间最后一线距离终于消失,她的皮肤冰凉,他的……滚烫。
      这明显的温差,让行正倒吸一口凉气,却也让他脊背发麻。

      倒三角的背肌抖了一下,下一瞬便像蝠翼一般瞬间展开,水贼捧住少女的脸,线条分明、粗糙干燥的唇,贴近她浅淡晶莹的嘴角,呼吸可闻。

      “老子是栽了。但龙女大人,也得跟我一起沉沦。”

      灼热的气息拂过少女雪一般的面,这个吻即将成型的刹那——

      啪!

      无比清亮的一声,男人的脸被打得偏了过去。

      一个掌印,慢慢在行正脸上肿起,渐渐变红,甚至开始发青、发紫。

      行正站在原地,许久,才慢慢抬手,摸了摸脸上的掌印。
      他没有说话。

      “我不喜欢你。”

      这是一句急促,却无比清晰的回答。

      白衣少女站在原地,眉头紧蹙,仿佛听到了什么绝对不能接受的话,整个人都有些发抖。

      她淡粉晶莹的唇微微颤动,无害温柔得像是初春最柔嫩的桃蕊,说出的话却直白刚硬得如同巨锤:
      “我不喜欢——我不爱你。而且,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让我不要爱上你。你现在又在干什么?”

      行正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微微抬起眼睫。
      他脚下纹丝不动,摸着脸的手也停在原处,脸上任何可辨的神色都褪去,只剩一双深沉的眼睛,以莫测的情绪,凝望着白。

      风声沙沙,蝉鸣幽幽。在这不知隶属何人的美梦之中,夏夜如此生机勃勃,高天之上的月色凄美而迷人,明明应该能催生一切花前月下风流暧昧,偏偏照不亮这个美丽却冷心冷肺的……

      “胆小鬼。”
      行正轻声道。

      “——你说谁?”

      “……”
      水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闭了闭眼睛,随后,突然轻笑出声。

      “真没劲。”

      他身躯如同融化的冰块,一寸寸从僵硬到松弛,慢慢耸了耸肩,甚至伸手挠了挠后颈。
      “什么爱不爱的——龙女大人明明是神仙,怎么也跟凡间婆娘似的。酸不酸啊。”

      白仍然拧着眉,警惕地望着他。

      行正却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跟水贼谈情说爱,疯了吧?老子就是邀个欢而已。龙女不愿意,就算了。当老子,没说过。”

      “行正,你……”

      “好了。别满口情啊爱的,烦不烦。”水贼冷冷开口,比白所听过的、出自这人口中的任何一句话都要冰冷生硬,“干正事吧。你不是要破这个梦境?”

      “……”
      白深吸一口气,攥了攥拳头。

      明明是他突然发疯,却也是他倒打一耙。
      但她到底按捺下了揍人的念头,死死闭上了眼睛。

      确实正事要紧。

      ——因为这个梦境,在她眼中,依旧如上次一样,一切线条都在不断扭曲、畸变,毛骨悚然、晕眩恶心的感觉几乎攫住她的仅存的神智,此刻闭上眼后,才勉强缓解。

      “你看到了什么,行正?”她努力忘记刚刚的插曲,咬牙问。

      “就一个河岸。有树,花花草草,哦,那边还有个大石头,还有——”水贼冷淡的话语突然顿住。

      “还有?”

      行正没有马上回答。
      过了片刻,他才缓慢、冰冷地开口:“还有……一个,身板老子一拳能打断,穿着奔丧一样的黑衣,带着遮住全脸的斗笠的……不敢见人的,弱鸡。”

      白:“……?”

      “哦,对了,那就是龙女大人死了许久的老相好吧?”行正仿佛突然想起来似的,很刻意地咋了一下舌,“不好意思啊,太弱不禁风了,没认出来。”

      白沉默了一下,当作没听见这番恶毒的人身攻击,只问:
      “你没有觉得,这个世界的线条——不管是树木的躯干,还是石头的轮廓,都在扭曲、延伸?”

      “啥玩意。”

      “算了。”白依旧闭着眼睛,“你往前走一步看看。”

      身量高又壮的水贼,脚步落下并不沉重,反而像豹子一般轻巧,白只听到一点轻微的踩过青草的沙沙声,然后便戛然而止。

      “怎么样?”她问。

      “……没有动。”行正冷酷的声音终于有了一点细微的波动,“我往前走了三步,还停在原地。”

      白慢慢呼出一口气。
      “果然。”她声音中带着点疲惫,“因为这是时空法,不是幻境。即使你不理解时空法则,不会被污染神识,但你依旧无法突破这里的法则——空间在你脚下延伸。”

      她本意只是解释,水贼却冷冰冰反问:“那个狗崽子,就能突破?”

      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长青。
      “……大概也不能。”她抿了抿唇,“但他直觉非常敏锐,而且我训练过他。梦境中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应该能配合我。”

      行正顿了顿,轻轻笑了一声。
      “看起来,老子是多余了。”

      白不知道说什么。
      她转开话题:
      “我已经想到了破解的方法。”

      “什么。”

      “幸好这个时空法只涉及了空间,不涉及到时间,处理起来相对简单。空间上的延伸方法,无非是打开、摊开,就像是你展开一张叠起的纸——或者,撑开一把伞。”

      “……说人话,龙女大人。”

      “你看见了天上的月亮吗?”

      “老子没瞎。”

      月色清冷,银光倾泻。白衣黑发的娇小少女闭着双眼,向高大悍勇的男人伸出双手,深呼吸了一下,板着脸,清晰开口:

      “——来。我抱你,上月亮。”

      ----------

      水贼头子窝在少女怀里,面无表情,几乎麻木地望着头顶的月亮。

      月亮很近,很美,也很冷,好像在嘲笑人。

      他感受得到腿弯处温软的触感,少女为了将他两条腿都拢起来,几乎用上了大半个胳膊,托在他脊背的手也柔软而微凉。

      很稳。
      ……稳得让行正心头堵得要命。

      不光是动作,还有表情。

      少女冷着漂亮的脸蛋,在明亮月色下越发像冰雪雕成,好像抱着一个体型有她两倍大、刚刚还跟她求过……欢(?)的大男人,是一桩跟吃饭喝水没什么两样的寻常事。

      更离谱的是,她抱着他,正在往天上走。

      她脚下明明是一片虚空,却仿佛走在什么透明的阶梯之上,凌空而登。

      白平稳的呼吸几乎拂在他脸上,行正身躯越发僵硬,虬结的背肌早就绷成了一块铁板,而被迫挤在一起的健硕胸肌更是因克制而微微颤抖,古铜色的脖颈上甚至开始渗出油亮的汗珠,缓缓滑入胸前沟壑——

      如果不是她说出那句话时脸色太冷,如果不是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他绝无可能答应这么离谱的要求。
      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完全无视他紧绷到窒息的状态,只是闭着眼睛,专心爬……月亮。

      强壮得能随手抱起任何体重的小姑娘、现在却被小姑娘打横抱着的水贼,铁青着脸,睨了毫无自觉的少女一眼。

      白闭着眼睛,却仿佛发现了他的瞪视,问:“我走偏了?”

      “……”行正收回视线,望向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月亮,挤出一个字,“没。”

      “好。”白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还有多久到?”

      “快了。”

      “哦。”

      又沉默了。

      无边无际、几乎兜头罩住他们的冷漠月色,让本就僵硬的气氛更加凝固。

      行正深吸一口气,在她怀中别扭地动了一下,稍微活动了一下因过度紧绷几乎麻木的肌肉:
      “要老子指路,非得……这样?”

      “我不能睁眼,你又不能自己走到月亮上。”白反问,脚下却不停,“还是说你想被我背着?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大腿太粗了,我不好抓住。”

      “……”
      行正很明显地僵了一下,猛地扭头,眯眼看她。

      面色依然平静冷淡的少女,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的话究竟勾勒出了一幅怎样暧昧的画面。

      水贼的视线,移向她绕过他腿弯,勉强露出一点指尖的手。

      细、白,看起来比白糖糕还要柔腻,让人想一口吞掉——偏又吞不得。
      那是能扎穿人心的钢筋铁骨。

      行正深深、深深地呼吸。

      又缓缓吐出去。

      “到了。”他低声道。

      白一怔,谨慎地、慢慢地睁开眼。

      水贼没有说谎。
      他们确实已经站在了一片清辉之中。

      常世的月亮,是不可触及的。但这梦境中的月亮,可以。它没有确切的实体,却用冰冷的光芒勾勒出了圆形的轮廓,两人的头都已经扎进了月轮里。

      触目所见,唯一片银亮。
      仿佛这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在这样的极致静谧中,白头脑中的眩晕感也消失了许多。她呼出一口气,正要开口吩咐下一步行动,却突然顿住。

      银亮光辉之下,古铜色皮肤的水贼正在看她。
      以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

      不是像他之前那样,带着笑意和热度的注目,也不是冷酷而锐利的审视。

      而是一种……
      告别般的眼神。

      所以当他开口的时候——

      “龙女,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

      白没有感觉到惊讶。
      她只是平静地点头:“好。”

      顿了顿,她又补充:“谢谢你。”

      行正轻轻勾了勾嘴角。
      “客气。另外,从这出去以后,老子就走了。”

      白微微一怔。

      行正已经移开了视线。
      他垂着眼,淡淡道:“这附近的水军解决了恶鬼之后,下一个要解决的就是我们。老子得早作打算。”

      “……也是。”白愣了一下,迟疑地问,“你们要去哪里?上游好像还没有彻底解冻……”

      “不劳龙女大人费心。”
      行正望着下方,说话前所未有地礼貌,却也第一次有了一层淡漠的隔阂。
      他轻轻开口:
      “仙凡到底有别。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

      白沉默地看着这个褪去了所有笑容的水贼。

      半晌后,她点了点头。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她道。

      行正没再说话。

      白闭了闭眼,又睁开,眼中已经重新出现清晰的决意。
      “现在开始,我们要下去。”

      行正抬起眼皮。

      “这个月亮,是这里空间折叠的关窍,但那块大石头上的人,才是这个梦境的起点。接触到那个人,才能接触到这个梦境的实质。”白努力说明。

      行正又看了看下方,只是仍不吱声。

      白只好继续自己解释:“你可以理解成一把伞,撑开,收起,两个伞尖间的距离也会变化。但你沿着伞面,从顶点经过,那距离就是固定的。所以,从地上走,永远到不了那块石头,可从天上走,经过月亮,就必然能到达。”

      时空法术向来最深奥幽玄,她几乎不指望一个不通术法的普通人听懂,但行正却微微一怔,看向她,眸中划过一丝讶异和恍然。

      “有点意思。”他终于开了尊口,“怎么想到的?”

      虽然对象和时机好像都不是很合适,但解开难题的纯粹快乐,让白还是忍不住轻咳一声,谦虚、谨慎地分享了一下思路:
      “也没什么啦,不值一提。就是盯着帐篷顶,看着从顶部到四角的线,想到支起帐篷的过程,然后突然想到了。”

      那模样着实可爱,像小猫悄悄翘起尾巴,行正冷漠的眼神也柔了一点。
      但下一瞬,他骤然眯眼,身上的冷意比之前更甚。

      “帐篷顶。”
      敏锐得足以让人毛骨悚然的水贼,轻轻开口:
      “——躺着,看到的吗?”

      “……”

      行正察觉到了身下柔软手臂的僵硬。他脸色沉得要命,但最终却紧紧抿住唇,扭开头,不想去看少女此刻的表情。

      谁的帐篷。
      谁的床铺。

      这些问题的答案,都跟他没有关系——不,他当然能猜到!

      之前她连夜划船回来时,那异样羞恼的神色;她对那小子从始至终的回护;她刚刚突然变卦的选择……一切,终于有了最糟糕的答案。

      水贼头子压抑着自己胸腔中的风暴,猝然深重的呼吸让饱满的胸肌鼓胀又平复,形成一种搏动般的起伏。

      他鹰隼般的眸子死死盯着下方的河岸,仿佛要给目光找一个聚焦点,让自己从这乍起的狂暴嫉妒中抽离——
      可适得其反。

      在这个距离下显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青石板,依旧能隐约看出,其上有个更小的圆。

      斗笠。
      黑衣人。
      这个梦境的起点。

      行正终究无法再忍耐。
      他以说不清是讥嘲还是愤怒的语气,森然开口:
      “看来龙女大人,也没多爱,你这梦中人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4章 梦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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