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梧叶送寒声》万古春涵

6、第六章

　　沅芷醒来的瞬间，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陌生的天花板。
　　这是在哪儿？
　　身下是绵软蓬松的被褥，应该是真丝制的，躺在上面十分顺滑舒适，视线再往四周一扫，屋子里的家具看起来精致昂贵，桌角和花瓶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她有些疑惑地坐起身，下意识地摸向胸口处，这才发现自己此时穿着的是一件暗红色的干净里衣，原本的服饰已经消失不见。
　　真是奇怪，从秘境脱离后就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竟然是在陌生的房间，连衣服都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掉了。
　　沅芷警惕地打量着四周，这时大门忽然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一个低眉顺眼的小侍女端着热水走了进来。看到沅芷后，她惊讶地愣了愣，随即便恢复了笑意：“沅姑娘，你可算醒了。”
　　沅芷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这是哪儿啊？”
　　“这是我们五蕴山庄的客厢，那日您被救出来后直接昏睡了三天三夜，庄主说今儿个您再不醒，他都要给请医修看一看了。”
　　三天三夜……我这也太能睡了！
　　不过，什么叫“被救出来”？我难道不是破阵而出的吗？
　　“我是被救出来的？”沅芷微微蹙眉：“我明明找到了阵眼……”
　　那小侍女闻言，是一脸惊讶：“沅姑娘您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和您一起进去的弟子都已经出来了，只有您迟迟不归，庄主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把你从秘境中解救出来。您难道都不记得了？”
　　“我记得我进入了冰层下面，看到了一个铁笼，笼子里关着一只很大的海怪……”
　　“是呀，您被发现的时候，可不就在那笼子里关着。”
　　“笼子里？”
　　“我们都还好奇，您是怎么进到笼子里去的，那么大的铁笼子，也没有进去的地方，您被困在里面怪不得出不来呢！”
　　说到这里，小侍女“咯咯”笑了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沅芷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但紧接着，那笑声越来越尖锐，越来越急促，逐渐从“咯咯”变成了“嘻嘻”，又听得“啪嗒”一声，那盆热水掉在了地上，滚烫的水泼得小侍女满身都是，可她好像毫无知觉，嘴巴里发出熟悉的像是捏着嗓子般的笑声。
　　沅芷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厉声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小侍女笑着笑着突然捂住脸，再一抬头，两颗眼球已经消失不见，露出两只血淋淋、黑黢黢的眼眶，她就这样空洞地凝视着沅芷，发出的声音诡异得从毫无起伏变得逐渐激动。
　　“你为什么把我的眼睛挖走了？”
　　“你怎么偷走了我的宝贝？！”
　　……
　　“啊！”
　　一声尖叫伴随着浑身的冷汗，沅芷猛然睁开眼睛，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用力地喘息着，刚从梦魇中挣扎醒来，心口仍在剧烈地起伏。
　　“师姐！”耳畔传来熟悉的呼唤声，带着几分关切。
　　沅芷惊魂未定地侧过头去，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俊俏的少年穿着一身赤色弟子服，结实的臂膀紧紧搂着她的身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她愣愣地反应了一会儿，伸出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嘶！”沅芷痛得呲牙咧嘴，眼泪都差点被逼出来了。
　　这下应该不是在做梦了。
　　这一掐想必是用了狠力气，连旁人看得都忍不住倒吸气，钟琰摇了摇头：“这可怎么办，师姐傻了。”
　　沅芷当即反驳：“你才傻了！”
　　话音刚落，便见少年脸上挂起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师姐今日能平安回来，我就算变傻也值得。”
　　这小子突然间嘴巴这么甜？！
　　沅芷心头一热，这种被人关怀的感觉倒是还不赖。
　　不过这并不是增进同门情谊的好地方，头顶上方传来“咳咳”两声，不知是谁清了清嗓子，沅芷这才反应过来周围还有别人在。一群五蕴山庄的弟子们大眼瞪小眼，就差把“世风日下”四个大字贴在脑门上了，沅芷连忙一骨碌爬起来，面色如常地站稳，循声抬起头。
　　段陌池仍在万春堂内，抬头看去只能看到模糊不清的人影，在他身后，隐约能看到点点的银辉，银色的发丝随风轻轻飘动。
　　寒笙君也在。
　　沅芷想起秘境中自己同他做的那些事，突然间有种不真切的感觉，若不是现在自己体内依稀残留着至纯的灵力，她差点都要觉得那只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春梦。毕竟同这样一个传说中的得道仙君做那种事，实在是有些无法想象。
　　“你们青棠宗真是低调，把这么个好苗子藏着掖着，若不是本次弟子大比，我都不晓得小辈里有如此勇谋兼备之才”，段陌池这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声音中带着几分笑意。
　　一群人通过水镜大概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作为一个小宗门的弟子，能在难度最大的秘境里顺利找到阵眼脱身，说不厉害那都是骗人的，但尴尬就尴尬在，他们这一组里同队的还有岳阳派的弟子，表现平平，若是把沅芷捧得太高就是打岳阳派的脸。其次沅芷的出身也很尴尬，青棠宗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宗门，一般稍微好面子的宗派都不肯与之为伍，这么个宗门出了个这么好的苗子，大家夸也不是，不夸也不是。
　　但段陌池一向“直爽”，噼里啪啦给她一顿夸之后，又转身问了问身后的仙君：“依我拙见，这第四组的优胜者应当就是青棠宗的这位女修，不知寒笙君意下如何？”
　　端坐于玄鸟宝座之上的仙君周身点点银辉环绕，在逐渐昏暗的天色中若隐若现。他睁开眼睛，看向下方的少女——她还穿着自己的外衫，仰着脸，白净的小脸上挂着期待与好奇。
　　论表现，她的确出类拔萃，是这几个人中唯一一个发现了阵眼并脱身的弟子。
　　论胆识，她也最为突出，直接跳入冰层之下，挖去海怪眼睛，动作干脆利索，毫不拖泥带水。
　　虽说为了补充灵力对他做了大不敬之事，但情况紧急不能一概而论，若是能救她一命倒也无妨。
　　不知想到什么，仙君额间的玄鸟纹印闪了闪，淡淡收回目光，微微颔首：“当之无愧。”
　　话音落下，现场寂静了一瞬，沅芷还没搞懂这四个字的重量，便感受到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目光。
　　有惊讶的，有艳羡的，有嫉妒的，有疑惑的……这四个字虽然简单，但是说这话的人是谁？是寒笙君啊！那个只有在道观里窥见其金身塑像，传说中才能有所耳闻的仙君，这四个字被他说出口，那简直是宗门冒青烟了。
　　“本次大比，优胜者为紫霄宗玄毅，九曜宗薛颖玲，燕云谷穆夜寒，青棠宗沅芷。”
　　远处的钟声响起，宣告着比试的落幕。
　　一个赤金色的丝帛送到了沅芷的手中，里面是一份仙门大比的褒奖状和一只令牌。
　　……
　　回到客栈后，沅芷的心情还没缓过来，她把门关好，就着窗边清冷的月光，仔细打量着手中的令牌。
　　是个月牙状，和掌心差不多大小的玉质令牌，上面刻有仙门大比四个大字和四大宗门的标志，在背后写着优胜者的宗门和姓名。
　　凭借这枚令牌，三日后可去大名鼎鼎的埋骨冢挑选一把本命法器，而本命法器是与修士自身性命同等重要的东西，除了一些大宗门以外没几个修士能有机会炼出来。埋骨冢又是一处古战场，历史年岁比现存的宗派要悠久得多，无人知晓里面藏着多少天材地宝，但寒笙君的玉琨剑和四大宗门宗主的法器皆是从里面召唤而来，足见这枚令牌的含金量。
　　沅芷满意地勾起唇角，将令牌妥帖地放入怀中。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敲响，敲门声略微急促，沅芷起身打开门，看到钟琰站在门外，手里还拿着一个药瓶。
　　沅芷问道：“大晚上的，发生何事？”
　　少年看到她后，反而是面露惊讶：“从秘境出来后，聚灵丹散落一地，我捡起来后忘记给师姐了。”
　　原来是这件事。
　　沅芷道了声谢，伸手便要接过，却听到钟琰继续道：“可从我们进入秘境到如今已有两日，为何师姐没有化为原型？”
　　好问题。
　　当然是因为在秘境中双修补充了灵力，只是这事儿她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随口扯了个理由：“我之前拿了几颗聚灵丹，在里面服用过了。”
　　钟琰：“这丹药有二十五颗，捡起来的时候我数了数，一颗都没有少，师姐撒谎。”
　　沅芷：“……”
　　“可秘境中的男子除了我之外，只有岳阳派和乘风宗的两名弟子，但我后来和师姐走散了”，说到这里，钟琰似乎有些游移不定：“所以师姐你难道是和那两名弟子……”
　　“没有！一个都没有！”沅芷回答得斩钉截铁。
　　岳阳派和乘风宗的那两个男弟子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还长得那么磕碜，也没什么存在感。青棠宗虽然以阴阳双修为修行之法，但她也不是什么菜都能下筷子的，她可挑了。
　　看到沅芷一脸嫌弃的模样，钟琰微微皱眉，喃喃道：“那还有谁？”
　　沅芷：“……这很重要吗？”
　　钟琰：“嗯”
　　这可是个热乎的八卦。
　　但是如此说来队伍里只剩下女弟子，或者说除了他和那两个男弟子以外，还有别的男子？
　　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闪过某只小纸人。
　　一个诡异而又荒唐的念头从脑中冒出，意识到什么的瞬间，向来情绪稳定的少年也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寒笙君？”
　　这怎么可能？
　　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太过荒谬，可谁知少女微微一愣，脸上不经意间划过一抹心虚的神色，恰好被他捕捉到。
　　“真的是寒笙君？！”
　　沅芷下意识的就要张口否认，却还没想到怎么否认。
　　钟琰立刻反应过来，由于过分震惊甚至微微后退了几步，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沅芷见状心里一急，连忙上前比了个“嘘”的手势，想把他拉进屋里说，可她刚一拉房门，便看到门后过道上一排震惊的小脸。原来除了钟琰以外，还有四五个青棠宗的师弟师妹在，皆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这个惊天大八卦。
　　事到如今，矢口否认也为时已晚。
　　沅芷一瞬石化，反应过来后，立刻板起脸严肃道：“你们不准说出去，不然被麻烦找上门来，咱们青棠宗可没本事反抗。”
　　幸好大师姐的威严还在，几个小萝卜头小鸡啄米般点头。
　　“放心好了师姐，我们口风很紧的，不会到处乱说。”
　　“说了别人肯定也不会信，没准还觉得咱们青棠宗吹牛呢。”
　　“对对！宗主说她睡遍四大宗门的掌门，不也没人信嘛，还被人笑掉大牙。”
　　“这么说来师姐真不愧是宗主的亲传弟子，我看这就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那倒是，寒笙君可比那几个掌门老男人强得多得多了，师姐这可真是吃上神仙肉了。”
　　一堆人在她门前嘀嘀咕咕，吵的人头疼，沅芷正想关上门图个清静，一直沉默的钟琰却开口道：“不过师姐，此事还是要和宗主说一声。”
　　沅芷疑惑道：“这有什么好说的？”
　　这你情我愿地双修一下，什么时候还得上报领导了？
　　“寒笙君身份特殊，最好让宗主知悉一下。”
　　钟琰的性格细致慎微，处事也一向圆滑，沅芷思索一番也觉得在理，招惹了这么一个大人物，万一以后有人拿此事做文章，也好提前有个准备应对。于是回到房间里，她就用传讯符给宗主讲了下这件事。传讯符发过去没多久，很快就得到了回复。
　　回信上赫然列着五个大字：【他活儿好吗？】
　　这是该讨论的吗？！
　　好歹是一宗之主，应该是觉得不妥，紧接着又回了一封。
　　【等我出关，细说。】
　　沅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