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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色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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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秘的血药是一颗不知道何时引爆的地雷。
商钺的直觉十分不妙,但又找不出实际证据,毕竟吸血鬼对人类用到这些腌臢手段自古司空见惯,血药并没有超出这个范围。
他左思右想,还是坐不住地跑去了维尔摩拉。
时隔日久,维尔摩拉城好像什么也没有变,大片的秋芙花迎风招展成燎原的火,熠熠燃烧在这座鲜花之城中,把其他各色的花都压成陪衬。
商钺随手揪了一片秋芙花瓣塞进嘴里,扭头发现一个老太太紧张地盯着他看:“小伙子,这花是地狱之花,不能吃啊。”
实不相瞒,我还是地狱来的吸血鬼呢?
商钺嚼嚼嚼。
老太太头昏眼花,根本没有看清眼前这个年轻人过白的肌肤和过深的瞳色,问她为什么也说不出,一味如临大敌地盯着血红的秋芙花,嘴里絮絮叨叨地重复不能吃。
商钺撇开她,往城中走深几分,很快发现维尔摩拉的异常,到处都是如老太一般的魔怔人,神智半缺,浑浑噩噩,商钺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正常人,那人形色匆匆:“都是吸血鬼干的!前段时间不少人被吸血鬼抓走,后来因教廷恩典得救,但都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有人惊吓过度,有人神智不清,甚至有人狂性大发,眼睛血红,像吸血鬼一般张嘴咬人!”
商钺“嘶”道:“被吸血鬼初拥了?”
那人痛苦地摇摇头,“没有,他们脖子上都没有牙印,体温正常,面对驱魔人的术法也没有吸血鬼该有的反应......他们都是人类,只有在教廷圣颂里可以稍微恢复几分神智,但也只是暂时。”
连正在举办圣祭的教廷都透着一股古怪。
寻常圣祭,除却唱诵祷文,核心便是分食圣餐,寓意纪念昔日圣子遇难时为人类倾流的血和牺牲的肉。
所谓圣餐不过是葡萄酒和面饼,但商钺刚随人流进入教堂内,便先闻到丝丝血腥味。
那血腥味很淡,覆盖在厚重的香薰之下,如果不是对血液敏感的吸血鬼根本闻不出,商钺目光缓缓地扫过难掩不安的人群,最终定格在祭坛高台的十字架上。
传闻圣子在十字架上为人类受难圣死,将自己作为祭品献给至高无上的神。
管风琴的乐声嗡鸣,教廷这具庞然大物仿佛自沉睡中苏醒,人类的喃喃低语是怪物沉重的呼吸,祭坛前缓步走出教皇仪仗,商钺眉心一跳,发觉事态在某一时刻已经超出他的预料。
不过数月,当初精神矍铄的教皇已垂垂老矣,需要旁人搀扶才能走动,而理应继位的法瑞尔不见踪影,甚至连达西娅和荷亚等人都不在仪仗之中。
不对。商钺的视线重新凝聚到教皇身上,或者说,教皇身边帮助搀扶的青年身上,青年身着司祭华服,低眉敛目,偶尔抬眼露出的正是荷亚的面孔!
十数人的仪仗队伍,竟然只剩荷压。
教皇蹒跚着站立祭坛,死寂无声的教堂之中,只有他的嘶哑声调拖长:“主,我恳求你除去我们的一切罪恶......”
“罪恶”应时呈上。
藤条捆绑的三人从祷告室被推到坛前。
正如路人所说,他们神智混沌,有几人呲出尖牙,唇边有未擦净的血痕。
坐席中啜泣声四起。
在下一瞬,商钺猝然瞪大双眼。
只见荷亚躬身,呈上教皇宝剑,而教皇疾声高呼“主,矜怜我等”,挥剑斩断了其中一人的头颈!
每呼一声,便是一剑落下。
血液喷涌,离得最近的荷亚浑身溅血,而他浑然不顾,取出偌大空杯盈满热血,依次分发下去。
而教众麻布地跟诵“主,矜怜我等”,仰头将滚烫的人血一饮而尽!
祭坛最高处,血色淋漓在闪耀金光的十字架上,在商钺隐晦地注视下,竟缓缓渗透进去。
......如果教廷是令人生畏的怪物,那十字架就是怪物的嘴。
......圣血已至,那圣体呢?
商钺的视线转移到地面热气尚存的尸体上。
*
荷亚刚洗净血污走回寝室,室内烛火忽而燎动,明灭间脖颈多出一道冰冷刀锋:“......谁?”
来人单刀直入:“达西娅呢?”
荷亚眉梢微动,仿佛是细细分辨来人身份,突然道:“你是商钺?”
刀锋紧贴大动脉,压得更深,有血珠呲出:“......达西娅呢?”
“你一个吸血鬼,居然如此看顾旧情?”荷亚面上毫无畏色,慢慢笑了,“真令我意外。”
他无所谓道:“达西娅么,我记不清了,好像圣祭的第一天就死了吧。”
他的笑容有森然的恶意:“她的第一口血是我喝的,味道真不错,我能理解为什么你们吸血鬼喜欢喝人血了。”
这话简直让吸血鬼也听不下去,商钺懒得多问,手上有力,就要把这人当场诛杀,荷亚脖颈中却猛然亮起一道粉色符文,直直弹开商钺的刀!
“色欲。”刀尖在空中打了个转,灵活地闪回到商钺手中,他冷冷看着那道粉光,“你果然勾结吸血鬼。”
准确来说,是当了恩秘亲王的血仆。
吸血鬼给人类赏赐自己的血液,可以赋予他们自身的力量与快感,然而这只是暂时。
来自吸血鬼的鲜血实则是饮鸩止渴的毒药,只会不停地腐蚀人类的血骨乃至神智,直到人类完完全全变成神智全无的怪物。
荷亚大笑,“勾结?你是不是跟在圣子殿下身边久了,忘记自己就是人人喊打的吸血鬼了?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帮我除去了一位圣子——他的血滋味如何呀?”
商钺的刀去势飞快,却被恩秘的「色欲」一一阻挡住,商钺烦躁地“啧”了声,手指微动,窗外的长荆木猝然延伸,顶破飘动的帘纱一道直取头颅一道刺向心口!
然而却扑了个空!
大片的粉色烟雾原地炸裂开,荷亚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有血光在商钺眼底一闪而过,他森然地吐出“恩秘”二字,血纹急促闪烁,他召出一把长剑,当空劈开道黑色裂纹一步踏入。
秘党定期会召集氏族亲王组织议会。小氏族亲王战战兢兢地坐在台下,座前的烛蜡幽幽地照亮方寸,照得前后左右都是幢幢鬼影,然而更恐怖的气息不断从前方半圆弧形排开的十三座高台上传来,那里的黑暗更深、更莫测,偶尔一眼投去,仿佛要将人的视线牢牢吸附走,这位欧罗族的亲王不过看了一眼,便浑身悸颤,不敢再看。
“我先走了。”其中一座高台上传出一道男女莫辨的声音。
代表执政官的首座里,毓休轻笑:“恩秘亲王,慢走不送。”
此时,一道嗜血的红光仿佛是凭空出现,带着撕裂空气的刺响朝着长老席呼啸而来!
黑雾率先迎上,几秒内力竭消散,红光来势不减,直直冲向了恩秘亲王的位置,被猝亮的一箭打偏,在议会高处轰隆地响至消停。
恩秘亲王座前,多出了一个人。
这是欧罗族亲王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执政官的面孔。
他显然年轻得不像话,像人间的老师学生,不像血族执政官。
然而越是年轻,越是不容小觑。欧罗亲王听见他沉声道:“商钺,这是秘党重地,无召不得擅入。”
商钺......
欧罗亲王只有四代,转化的年岁也短,但不妨碍他听说过这个在血族内如雷贯耳的名字——
踏、踏、踏。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漫步走出一个提着长剑的身影。
长发极黑,肤色极苍白,瞳色极猩红,那把半人高的长剑提在他手里轻若无物,在特殊材质的地面嘎吱地拖出长长的白痕。
“维迩·恩秘,滚出来。”
“哎呀呀,冕下,这回您看清楚了,我可什么也没做啊,是这莫莱亚斯的小子非要找上门来。”恩秘亲王遮面的黑雾消散,露出一张秀丽的面庞,只是任凭谁都能听出话中的咬牙切齿,“他串通天使,毁我族销金窟;上次更要杀人灭口,这次直接未召闯入议会!秘党盟约在上,给他的惩戒是不是太轻了?”
恩秘亲王一张嘴,帽子给人扣了一顶又一顶,商钺觉得他适合去人间当个写小说的,别当什么亲王了。
毓休面露犹豫,商钺抬头一哂:“戒律第一条:避世。”
恩秘亲王:“......什么意思?”
“‘避世’戒律的衍生内容,有‘原罪不入人间’。但我亲眼所见,人类为血药所迷,神智谵妄、食人血肉,他们身上有你的血契,受到你的驱使,众所周知,原罪「色欲」即为‘沉沦□□’。”
狭义的□□是情欲,广义的□□是攻击、破坏、穿刺、吞噬 。
所以人类屠杀行为迥异的受害者,以“圣餐”的名义排除可能的异己,又不惜吃喝同类骨血,服下圣餐宽恕已罪。
恩秘亲王听完,却笑了:“也许他们中的原罪是「暴食」呢?我们的哪位同僚,在我们一无所知的时候继承了「暴食」,这一切不是没有可能。”
“那个人类在你手中,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商钺剑尖缓缓朝前,“我本要处决他,却被「色欲」拦截。”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么?没有证人,没有凭据,”恩秘亲王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宫廷扇,是人间贵族妇人时兴的样子,只是人骨作架、人发作扇面,寒意森森朝商钺一扇,“狂妄嚣张!”
长剑红光爆闪,将那道扇出的气流原地打回!
几息之内他们便过手数招,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恩秘亲王落了下风,毓休不得不上前拉架,高喝道:“——商钺!”
重剑被徒手架住。
寒意在商钺眉宇间一闪而过:“「色欲」入人间,执政官,你应该知道轻重才是。”
“我知道,但秘党有秘党的规矩,我们自然会好好调查,你不能乱来,否则——”
否则什么?一拖再拖,让恩秘家把证据证人都暗渡陈仓么?
仿佛是大惊之下,商钺的余光里,恩秘亲王的骨扇突然脱手,那把不详的扇面上,人类的头发迅速暴涨,疯狂地朝最近的商钺袭来。
我靠。
商钺忍不住暗骂,现在他的长剑恰好被毓休架住,剑柄的荆棘已然刺入手掌疯狂汲取血液转换成抵抗毓休的能量,毫无空手余地去躲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头发。
他真要怀疑秘党就是故意纵容恩秘了。
眼见要硬挨上一下,他的剑尖却被人轻轻一挑,毓休的制衡霎时破开,他趁机回手一剑挑破发丝,却直直看入了恩秘亲王的眼睛。
那双红色的眼睛,不知何时多出了粉丝的花纹。
轻盈的笑意在眼中荡开:“小家伙,我可不是那个没脑子的瓦洛瑞姆。”
商钺的剑不自觉放慢了。
然而那只是他以为。
现实中,那长剑荡开的弧度不变,但在主人变缓的思绪之中,没有来得及收住去势。
鲜血淋上商钺脸颊时,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却看见了莫莱亚斯族长的身影。
也对,他慢半拍地意识到,是刚刚族长出手帮了他一把,不然他就要挨上恩秘那扇子了。
而后意识才全部回笼,老族长嘴唇哆嗦着呛出一口血,衰老但永远挺拔的背此时佝偻了,缓缓倒地。
全场寂静。
毓休反应最快,白光一闪率先止住莫莱亚斯族长腰腹伤口中流出的血。一边的恩秘亲王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嘀咕道:“这可不能怪我,这老家伙凑上来刚好挨了这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