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玩家 ...
-
后人总喜欢站在上帝视角来评价历史人物,而无法体会局限于时代,圣徒座下骸骨的恐惧和崇拜。或许伊凡十世的袍角聆听过的祈祷会比教堂神像更纯洁。
——《上帝的仁慈》
………………………
我已经完全明白契合度和扮演度所代表的真正含义了。
【契合】——两个灵魂的互相贴近,拂去遮掩历史的迷雾,越靠近,越了解,越清晰,直到哪怕闭上眼睛,脑海里也能深刻复现出伊凡的面貌、身影,契合度自然就能达到目标。
而【扮演度】则更现实,我在这里踏出的每一步,做出的每个选择,无论符合不符合这个身份,它都是恒久的零。那是因为,这里并没有观众。在一群虚构的人面前表演,无论还原与否,都是虚无的。
或许就像系统说明的那样,这里只是我用来了解伊凡过去的工具,一个虚拟的世界,对现实无法造成任何影响。等我体验过真正“成为”伊凡后的感受,再出现在真实的人面前开始扮演当然更保险,但一个脱离原有环境和社会背景的人物再怎么演绎都是单薄的,片面的纸人。
连小学语文老师教导我们了解某个历史人物的时候,都知道在下定义前要讲清楚人物背景,否则“爱国”这样的标签怎么能有血有肉地让人热泪盈眶。
所以,我不应该让圣徒走下神座,走入人间。
“就不能让他们成为历史车轮碾压下的石子,时间长河滚滚波涛下的浪花,来亲身参与这部人物史诗的撰写,体验历史的必然和伟大么?这不比我干巴巴地表演来得有说服力。”我努力策反,不,是努力让某个脑子不会转弯的ai幡然醒悟,同意把现实中的人拉到虚拟世界的绝妙提议。
AI不愧是AI,还在纠结不重要的地方:【但这并不是真正的历史。】
“只要他们相信了,谁会知道这段历史是我们创造的呢?”我无赖摊手,并继续夸夸其谈各种举例增加说服力,“列车上这么多NPC,可以让我们尊贵的观众随机挑选。比如先从一个与圣徒插肩而过的路人开始,这位青年就不错,正好他有个体弱多病的可爱妹妹。”
“让他们相依为命渡过列车的寒冬,顺利抵达雪国的春天。在战争中逃亡,侥幸生存,坚强地挺过革命和圣战,当伊凡登临神座,混乱的硝烟熄灭,他的妹妹却不治身亡。”
“当他死亡后从现实中醒来,你觉得他是会把这一切当成虚无的梦,还是试图根据梦中的只言片语去寻找伊凡时代的影子,在博物馆陈列的史书上,翻过每个前人的传记和老旧报纸,黑白照片下战场的一角,寻找一个早已死亡在历史开端,在战争里没有留下名字的日耳曼女孩。”
“他会相信的,他曾参与过历史,但什么也未曾改变。”我笃定落下话语,收回落在那个路人身上的目光,他于列车的摇晃中渐渐远去的消瘦背影并无特别,如果不被单独赋予意义的话。
系统安静地沉默了一会儿,问了一个为时未晚的问题:【你是干什么的?】
我忍耐住想大笑的冲动,故作惊讶地回答它:“你不知道吗?我是自由职业者,或者你也可以喊我,未来的游戏设计师。”
系统很快在人类世界搜到了这个职业的介绍和别称——“狗策划”
它没懂,但大为震惊。
不得不退让一步的未知生命倔强地嘴硬道:【你要想清楚,一旦有了观众,你就再也没有试错机会了。】
我并不把它的威胁放在心上,况且我也没打算一口气吃成大胖子。“所以我们要一步一步来。来,听我说…”
它茫然地根据我说的标语编辑广告并散布在网上,还一心二用地聆听我絮絮叨叨的无用废话,什么“你们立项招人的时候都不做背调么,有没有想过这种工作比起游戏设计师更适合演员啊!”
“当然我不是说我做的不好啊,我只是还有进步空间。”
系统逐渐有些明白,为什么它掌握着复活候选人的所有数据,可以模拟出目标的所有行为和言语,却还是需要寻找人类当合作伙伴了。
没有什么比人类本身更具有可能性了。
它发布着那些奇奇怪怪,各不相干的信息和广告,筛选着这个庞大的群体,寻找我所说的目标个体。
我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要有想象力”知道发散思维,会脑补,“头脑灵活”别上来就炮灰了,“要有灵活的世界观”拒绝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有同理心”感情丰富,好骗,“执著”就喜欢较真的人,等等。
“先这些吧。别太多,记得先拿背景板测试一下,再投入到稍重要的人物上。”把游戏公测前先内测的流程搬过来,一切都那么轻车熟路。“如果有什么比较精彩的剧情记得录下来,后续可以剪到CG里。”
安排到这里,我微不可察地沉默了一下,难得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
差点忘了根本目的是帮系统复活【伊凡】了,还以为是在制作游戏呢,不过也不碍事,殊途同归不是么。
只要让更多的人认知他的存在,相信他的真实性,甚至参与过他的过去,满足条件后达成复活的结果,谁会计较过程呢?
————————
数据之海里一尾鱼被捕捉到了,它在屏幕上被一只手点开放大。
/划时代巨作!!◆◆◆公司推出新作——突破三维限制的真实全息游戏,有一场赴约,等待你良久!!/
“什么垃圾宣传啊,这公司也沦落到搞这种噱头引流的地步了,真让人唏嘘。”他撇嘴,任由惨白的光照亮那张带着浓重黑眼圈的疲惫面庞,随手把这条链接像笑话一样分享在游戏同好群里,他掠过如海量的信息,漫无目的地寻找下一条。
/让老人临死前还念念不忘的是——120岁长寿老人在回忆录中讲述自己长生不死的理由,竟是少年时吃过的人头鱼……/(下附老人风韵犹存最多不过五十的微笑面孔,还有一行小字:该照片疑似ai合成,请注意仔细辨别。)
/历史曾被修改,这究竟是曼德拉效应还是世界联盟的阴谋败露!无数上世纪出生的人都无比确定,在世界历史被统计整编前,各地历史书上都记载过世界第三次大战,一些著名战场现在还是辐射强烈的无人区…/
而同样莫名其妙,甚至毫不相干的信息或者链接被数据之海的浪潮扑倒在无数人的页面上,他们不感兴趣地掠过或成为传播扩大的推手,目赌信息那刻的表情和行为,全都清楚曝光在呼吸般微微闪烁的电子眼下。
未知存在正悄无声息掀起电子风暴,用以筛选足以登上诺亚方舟的天命之人。
混乱像海燕掠过湖面,没有带出一丝波纹。
——————
我是不是忘记解释什么了,关于我自己以及世界。但就像潘多拉魔盒外面也没有贴着使用说明一样,获得意外之喜的人总要承担一下未知风险的。就算忘记读前情提要了,也请相信我不是故意的。
这个世界并不安全,所以未知生命的到来让我一点也不惊奇。接受世界不是唯物的太容易了,尤其对我这种做游戏的人来说,世界观灵活一点才不容易江郎才尽。
于是当未知纪元的猫头鹰叩开我漏风的窗棂时,我愉快地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迫不及待顺势而为冲进翻倒巷——是的,不是对角巷。
它意味着带有风险的开局和并不可靠的同路人。
但我也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我这么乐观的心态和和神奇的迹遇。
生活在鱼缸里的人,才是大多数。他们一生都待在温度适宜毫无危险的生态园里,平静而蒙昧的渡过一生,不也是一种幸运。
而现在轮到我成为叩响救世主窗棂的猫头鹰了。
那是从风雪中的哨站走上列车的意外来客,在列车短暂停留的五分钟内,他们穿着厚厚的棉衣,裹着防风的黑袍,沉默着,像死神的影子,有序踏上这列车厢。
没有列车员的迎接,他们也没有去往车厢前部。仿佛几颗石子投入深海,如果不是有心,甚至无人察觉列车曾在白茫茫一片的平原上停留过,接走了一批早有预谋的偷渡客。
青年就混在这其中,他看起来像是觉得在梦游,兜帽半掩下的侧脸清癯,神情乏味,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或者说的更确切些,他在走神。
影子般的偷渡客并没有扎堆聚集,他们散入人群,像融入大海。青年恰巧就在这节车厢停下,我坐在离他不到三米远的地方,注视他木愣愣撞上一个身材壮硕的流浪汉,在条件反射的道歉后,终于后知后觉苏醒,醒来面对噩梦。
醉醺醺的流浪汉暴怒地拽起他,却像拎起一架没有灵魂的人偶,软塌塌的骨节相撞还会发出空荡的轻响。或许是欺压对象的毫无反应让他有些没劲,这个胡子拉碴的斯拉夫大汉松开攥紧对方领口的手,把他挤到一边,摇摇晃晃地走开了。
青年的兜帽被拽掉了,露出乱糟糟的黑色卷发,他的神情阴郁,眼角眉梢带出长年不散的戾气。他就用那种毫无温度的目光注视着流浪汉远去的背影,仿佛在思考如何报复回去。
但我明白,那只是一个白日梦消散前残留的最后影像,新来的客人会打破程序的完美闭环,成为一个崭新的bug。
或者换种我更喜欢的称呼,那是第一位雪国副本的“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