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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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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李小竹,今年27岁,是S市F区某个环卫公司的环卫工,对,你没有听错,环卫工。你可能很奇怪,为什么我年纪轻轻会做环卫工?很可能还猜测我是不是有前科才只能找到这样的工作。我没有前科,做环卫工是我自己选择的,这可能是我迄今为止做的最轻松的工作了,所以我已经做了一年了,在此之前,我在工地上做过2年,送过1年外卖。你是不是又要猜我是哪个农村旮旯辍学出来的,那你也猜错了,我家在S市,我上过大学,大学是S大。只是没有毕业而已。
环卫工实在是一份很轻松的工作了,对我来说,以前在工地时,每天早上七点上工,中午吃完饭就接着干活,晚上要到八点后才能下工,我常常在晚上九点后才走。在工地工作半小时就是一身汗,一天下来衣服不知道湿了多少次,起先那些男工友还嘲笑我手不能提,我干了几天,跟他们一样的工作量,他们慢慢的闭嘴了,然后紧接着开始好奇,我为什么要在工地干活,按理说工地都没有女的干,何况是这样年轻的女孩。我就笑笑不说话,继续干着手里的活。他们吃饭扎堆聊天,我也不参与,蹲在没人的地方快速吃完饭,接着干活。我能看到有些人在背后窃窃私语,但我从来不打听,只有重复的沉重而忙碌,才能绑住我的身体,不让它下沉。
在工地干了2年,有天突然被落石砸伤了大脚拇指,我没办法上班,工头垫付完医疗费后,火速开除了我。也有好心的工友过来跟我说我这个算工伤,可以申请工伤认定,我能拿到至少十几万的工伤赔偿,还说工头不能在我受伤时开除我,这样也违法了,让我去找律师,申请劳动仲裁,律师会教我的。
我只是点头听着,心里一片平静,疼痛就像强行针一样给我注入了活力,所以我不会去申请任何赔偿,这样的疼痛好像是老天爷给我的提醒,不要以为过了两年平静的生活,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在住院了一周后,我叫了管床护士说我要出院,护士说现在还不能出院,至少要住院半个月再看恢复情况,我说我可以回家休养,家里环境好一点恢复起来也快,护士说不行,脚不能受任何颠簸。我又问我的费用有多少?护士说我现在的费用结清了。我忽然就说不出话了,心想着我是一定要走的。
到了晚上,没有那么多的医生和护士了,我悄悄换下病服,收拾下东西,拄着医院提供的拐杖下地,脚上打了石膏,并不是很痛,我还算快的走出了医院。我回到了出租屋,坐在床上,只感觉一阵阵的晕眩袭来。躺了几分钟后,起身烧了点热水,拿出包方便面准备泡。这就是我今天的晚饭。在柜子里,还有两箱泡面,如果哪天不上班要在家里,我大多数都会煮泡面,或者煮点挂面,我不爱炒菜,不喜欢油烟味,更加不喜欢自己身上沾染了家庭一样的烟火味,这不应当是我该享受到的。
无法上班日子,我只能待在出租屋里,什么也干不了,身体却好像不习惯突然轻松起来,慢慢的胃炎也犯了。我从在工地上班后就得了胃炎,在忙碌的工作里胃炎很少犯,感觉并不是啥大病,是突然有一次我在抗塑料管的时候突然胃部扭曲一样的痛,我摔倒在地,工友把我送进医院,才查出有胃炎,医生告诉我胃炎挺严重的,一定要吃养胃的东西,不能再吃垃圾食品了。我知道医生的好意,可是我也顾不上养胃了,我也缺钱呐,我得赶紧先多存点钱。
每当我在出租屋无所事事躺下休息时,耳边总有声音在说,你配这么舒服吗?你赶紧好起来,你别想逃避,我就爬起来,在屋里一遍遍的晃荡,屋子很小,是一间一百多平的房子隔成七八个的小房间,我这个屋子有厕所和卫生间,大概也就20平左右。没办法,我下载了一些复健的视频,去公园里跟着练。我要快点恢复,马上半个月后,我就要去看我妈妈了。
可能我的身体恢复能力异于常人,半个月后我终于感觉伤的脚可以下地走路了,坐公交去医院把石膏拆了。又回家收拾了几件衣服和洗漱用的,去隔壁区的某家养老院,看我妈妈。
养老院条件一般,里面有很多是没有孩子的孤寡老人,我把我妈放在里面快2年了。我妈单独住了个小房间,我一走进去,是妈就扔了个石头过来,啪一下砸中了我的前额,我摸了下,看到我妈仇恨的眼光怒目看着我,牙齿呲咧着好像要扑过来咬我。
我妈犯病了,我走到我妈面前,“妈,我来了,你还好吗?”摸了下我妈的裤子,没有湿。我妈一把打掉我的手,瞪着我。
“妈,我给你宵个苹果吧,你看,这个苹果很新鲜的。”
我妈“哼”了声,又嘲笑的看着我,没等我削完,一把夺过苹果往我脸上砸。
我闭上眼睛没有躲,苹果砸在颧骨上、眉骨上,汁水糊在脸上,有点粘。
我妈砸了五六下,扔下苹果,指着我让我滚。
“你真是不要脸,你怎么有脸过来?啊?!”又一巴掌甩在我脸上。
酸涩包裹着喉咙,充斥在鼻腔,激出了我的泪水,我仰了仰头,撑大眼眶,将眼泪眨回去后,对我妈笑了下,说道:“对不起,妈妈,都是我的错。”
我妈又开始挠自己的手腕,我看她抓破了皮,就把手臂伸给她,“妈,抓我的。”
我妈甩开,呜呜的哭着,愤恨的指着我“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爸爸怎么会死?都是你害死你爸的,都是你害死你爸的!”
我跪在我妈面前,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我低着头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爸能活过来吗?!死的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
我瘫倒在地,咬着胳膊不敢发出哭声,是啊,我怎么还活着呢?死的为什么不是我?
我妈忽然看到了我带来的水果刀,拿起刀就要割自己手腕,我吓坏了,一下子扑过去把我妈扑在床上,压着她把刀夺过来。
比起刀,我对她的触碰让她更加厌恶,她像推开垃圾一样挣扎着推开我,恶狠狠的瞪着我。
以前我妈经常拿着刀划自己的手臂,她总是趁我不注意时偷走一些尖锐物品,我知道她不是想自杀,她只是精神上太痛了,痛的没办法承受,所以只能让身体痛,来分担下精神上的痛苦。
我拿着刀,看我妈离我远远的,看她渐渐平静下来,我就走到她面前,把刀递给她,然后解开长袖,把胳膊上的衣服拂上去,对我妈说,“妈,割我的吧。”
我妈忽然瑟缩了下不敢拿刀,看了眼我,又看了眼前布满深浅伤痕的手臂,把刀拿过来,脸色平静的划在我胳膊上。
很奇怪,当刀尖刺破皮肤的那一刻,我只感觉到轻微的疼痛,紧接着就是一股酥痒,当刀沿着皮肤划出一条长痕,血慢慢冒出来时,手臂好像抽离了一样感觉不到疼痛。我不知道是我的人抽离了还是我的手臂已经习惯这样力度的划痕,我真的没有感觉到有多痛。
我妈划了三道痕,划完后,她看了下自己的手臂,微微抚摸着,然后放下水果店刀,轻松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我呼出了口气,看着我妈现在的放松,内心感到无边的苦涩和内疚。以前她趁我不注意,在自己的胳膊上和腿上划了很多痕,有一天当她无意中划伤我时,我在她脸上看到了那种久违的轻松和平静,明白了她必须要划出伤口,我就没有再收拾家里的刀,等她要划自己时,我就让她划我,划完后,我妈不再歇斯底里,就能获得平静。就好像被救赎了一样。
我和我妈都在地狱里不得超生,但只要她能够获得片刻的救赎,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是我,把她拉入了地狱。
我妈睡了,这个时候她能获得好睡眠,但睡醒后,我妈就会清醒起来,很多时候,我宁愿自己面对的是仇恨我的妈妈,而不是从前的妈妈,因为现在的我得到从前的妈妈的爱时,我就像被放在油锅里炸一样的痛入骨髓。
你看,我是多么自私,为了能让自己好受点,竟然希望自己的妈妈不要清醒。
我妈醒了,她好像是刚在一场大梦里醒过来一样,抚摸着我的头发,哽咽道“小竹,妈妈对不起你。”看到我脸上的伤痕,妈妈边流泪边摇头,伸着手指不敢触碰。
我摇摇头,拉着妈妈的手放在我的脸颊贴着,道“妈妈,你别这样说,我一点儿都不痛,只要你舒服一点,我怎么样都没关系的。”
“小竹,妈妈不是有意伤害你的,妈妈只是控制不住自己,那些伤人的话你不要信,那不是我的本意。”
“妈妈,我知道的,你一直都爱着我,一直都在尽最大努力陪着我。”这不是安慰我妈的话,如果有选择,我妈会跟着我爸一起去,可是她如果走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牵挂我的人了。
妈妈只是抱着我,泣不成声。我没有一刻不后悔,如果能够重来,我再也不要去爱那个男人,我会离他远远的,这样我的爸爸就不会死,我妈妈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的家也不会散,我也不会变成这样。
我妈把我抱在怀里,就像小时候一样的温暖,对我说,“小竹,不要再做这么辛苦的工作了,你爸爸的赔偿金加上妈妈的养老金,足够我们生活了,你这样辛苦,是在惩罚自己,我知道。”
我忍住心脏抽搐的那股疼痛,对我妈说“我不辛苦,我只是想忙碌起来,才能忘记很多事情,妈妈,你别担心我,真的。”
我妈只是把我抱得更紧,多好啊,只有我妈知道,我是在惩罚我自己,如果我不这样做,就没有任何支撑我活下去的力量了。
活着,比死更难,不是吗。想要用死去解脱,那也等还完了身上的债,才配解脱。
妈妈一般会清醒几天,这几天我就陪着她,几天后她会陷入一种混沌一样的状态,就是谁也不认识,也不说话。一个月后又会发作一次,已经形成了规律,所以我每个月在她发作时就过来。
工地上的工作干不了了,我只能去找新的活,就找到了现在这份环卫工的工作。环卫工比起工地,真的轻松了很多,我也一干就是一年。
这天,我跟着组里的几个大姐来深南大道香蜜湖地铁口这边,负责人行道边上树林里的除草,还有种上新的花苗。我们五点钟就过来了,一直干到七点半,路上陆续有上班族经过,就打算要回去,先吃点早饭,然后去另外一片地方种花。
我穿着环卫工的黄色衣服,推着车准备骑,在拐弯时不小心撞到个人,我连忙把车推开,连声道歉。
“李小竹?你是李小竹?”对面男人问道。
我感觉声音有点熟悉,抬起头看了看,是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好像在哪见过。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年我几乎没有社交的原因,我的记忆力和表达能力退化得厉害。
“对不起先生,您看下您伤到了吗?”我怕撞伤了他。
男人盯着我一直看,问道“你是李小竹,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宴堂,宴庭是我哥。”
宴堂?宴庭?好像忽然有股重力朝我砸过来,让我几乎站不住,我感到双手禁不住开始发抖,内心有个声音在大喊,快点逃,快点逃。
我不敢再去看他,转身骑着车走了。
4年了,已经四年没有听到这个噩梦一般的名字了,我强迫自己止住发抖。
不知道是怎么骑回来的,王大姐看我好像要从车上摔下来一样,赶忙扶住我下来,惊讶问道“小竹,你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摸了把脸,脸上全是泪痕,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流了满面。
我并不知道,在我走后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宴堂会有什么反应,他会不会告诉宴庭?而宴庭还在看到李小竹的震惊中无法回神,他没想到就这么突兀的再见到李小竹,更没有想到李小竹居然在做环卫工。不仅是职业,李小竹整个人变化都很大,现在的她瘦脱形了,而且特别安静特别苍白,跟以前那个热情开朗的女孩完全是两个人。李小竹跟他一样是工商管理系的,他们虽然不熟,但也都知道彼此,因为李小竹是全系第一名,而他是倒数第一名。毕业那天大家都过来拍了毕业照,只有李小竹没有来。除此之外,他跟李小竹还有一层关系,那就是李小竹跟他堂哥宴庭谈过半年的恋爱。
宴堂想迫不及待的把这个消息告诉宴庭,虽然不知道他哥和李小竹为什么分手,但是他直觉跟这段恋爱脱不开关系。
他哥大他七岁,宴庭是他们家最有出息的了,22岁大学毕业后接过家里半死不活的公司,一步步经营,公司剥离了传统的手工制造业,朝着食品加工业发展,后来在网络兴起后又与网红合作孵化ip,生产销售自己品牌的快消食品,又与主播合作带货,搭上了流量的车,公司规模越来越大,盈利越来越好,现在已经有了超过500的员工。虽然规模还是中小型公司,可是年净利润已经快过亿。宴堂也持有10%的股份,在公司挂职个副总经理,他在外面跟朋友合作了一家设计工作室。
来到公司,秘书苦哈哈的说刚才财务总被批评了,现在气氛有点低迷,宴堂眨眨眼,说我就是救火员,推开门找宴庭。
宴庭看了眼宴堂,继续修改文件。
宴堂忍不住了,兴奋说道“哥,你知道今天早上我碰见谁了吗?”
宴庭递了个眼神过去,意思是不敢兴趣,宴堂道“别呀,说出来你肯定想不到。是李小竹!”
宴庭忽然像被宴堂按了下开关键一样,过了两秒,才反映回来,问道“谁?”
“李小竹!你前女友!你不记得了吗?她现在居然在做环卫工!我的天呐,到底发生了什么?哥你知道吗?乍一眼我都没认出来,变化太大了,好像脱胎换骨一样。”
宴庭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了,他也很震惊,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这个名字,在发生了那件事后,他们应该消失在彼此的生命里,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才对。
可宴庭脑子里却一直在回想宴堂说的,她在做环卫工。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会做这样最底层的工作。就算她没有拿到毕业证,以她在s大的学习经历,也至少能够去工厂上班,或者做个普通小白领,何必要去做环卫工呢?
“你是在哪遇见她的?”宴庭问到。
“在深南大道的香蜜湖那里,就是香蜜湖地铁站那人行道旁边的树林里。真的是给我震惊到了,哥你不知道,她现在变化太大,那人瘦得跟纸片一样……”
宴庭内心涌出一股交集,他想要迫不及待的见到李小竹,好解开了这股子焦急,再也听不进去宴庭的话,拿起车钥匙奔出门。
看着宴庭突然走了,宴堂一边追一边喊“哥,哥……”,短短时间已经追不到了,宴堂摸摸后脑勺有点疑惑,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哥这样急忙忙的样子。
宴庭驱车来到香蜜湖地铁站,那片树林里没有一个人影,想来是今天工作结束了,迫切想要验证的心情无法满足,他感到焦灼,解开衬衫扣子,又摇下车窗透气,不管怎样,他都要亲眼验证一下,宴堂说的是真是假。
自从见到宴堂后,我隐隐感到不安,我害怕他会跟宴庭说见到了我,我更加害怕哪一天会见到宴庭,这将是我不可承受的,于是我申请调离去其他街道清扫,避开所有的可能。我在福保街道打扫了一个月,本以为可以一直待在这个街道,可是有一天主管让我回到香蜜湖街道,还是负责原来的工作,因为原来那边的张姐辞职回老家了,一时调不到人去那里。没办法,我只能回去,依然是早上去那片街道打扫落叶,或者拔草,施肥等等。
王大姐看我脸色不好,问我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回去休息,我说没事,只是昨晚没有睡好,王大姐看出我不想说什么,叹了口气。
S市的天气说变就变,转眼间天慢慢阴沉,看起来要下暴雨,大家都催促着快点完成,好躲过这场雨,我也加快了手上的打扫。
没等扫完,大雨倾盆而下,王大姐他们赶忙推车电动车走人,边招呼我快走。我们都没有带雨衣,都淋湿了,看着她们急忙躲雨,我却好似被这大雨淋得松了口气,雨水啪嗒啪嗒打在皮肤上,好像动物调皮的亲吻。
红灯了,我停下车等绿灯,看着身旁人都打着伞,只有我在淋着,但我一点也不难过,因为老天爷给我的这一点点的压力,让我冲掉了骨子里的软意,我迫切需要一切重量的东西,好压在我身上,让我不那么快的沉下去。
左前方绿灯亮了,我右手边的车依次驶过,缓缓经过我的一辆黑色轿车,我好像看到了……
宴庭。
黑色轿车的车窗忽然降了点,我看的更清楚了。
宴庭。
仿佛黑色的天像陨石一样向我砸下来,我感到一阵头重脚轻,我懵了几秒,身边人都在过人行道,我随着人流推车走在人行道上,忽然我感觉有人把我抽走了一样,我的四肢麻痹了,我无法往前走一步。车滴滴的声音一直在响,我一点儿也听不见,我看着四面亮起的车灯,忽然想说话,可是我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我茫然四顾,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在这里,脑袋一阵阵的晕眩,我眼前一黑,直直砸在地面上,电动车也倒在地上。
我在医院里醒过来,一时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我扯下针头,只是感觉四周茫然,我很想出去。
突然有个男人摁住了我的肩膀,把我推进了病房,我看到了是谁,是宴庭,忽然我在雨里的所有事情,我都记起来了。
我控制不住内心好像奔腾要跑出嗓门的酸涩,我隔开了他的手,蹲在地上,任眼泪流进衣服里。
除了在我妈妈面前,这是四年来,我第一次控制不住哭泣。
却是在那个把我变成现在这样的人的面前,我好像控制不住过往所有的痛,任它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