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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江南淫雨霏霏,细细密密的雨线针织出一张朦胧的网,笼罩山阴城。

      笼着情爱、余孽、纠缠、叫喘……

      山阴城有一卧龙府,因其东南麓盘绕回抱,若卧龙形而得名,卧龙府的九曲弄末有夏家宅,黑瓦粉墙、朱门绿柳,开门见山,开牖见水。主家经营两间酱园和酒馆,虽则不能叱咤山阴,也算经商有道、生意兴旺。

      凤喜元年,主君夏长生病故,留下一房妾室、三个孩儿。长女早逝,长子夏乐天与二女夏鸢是已逝正妻郑大娘子所出,幼子夏乐颜是姨娘曹氏所出。前主君病逝,祖母年迈,一心清净礼佛,未免绝户,夏乐天弃文从商,挑起了养家重任。

      人曰夏家女名鸢,小字一月,方今值十七,初长成,高情逸态,荣光殊盛,一双瞳人翦秋水,风情蕙质幽兰心,叹惜山阴城千年钟灵毓秀,只出了一位夏姑娘。

      九曲弄的公子们常遣冰人询问,不过兄长疼惜妹妹,寻常郎君概不入眼,兼之应酬往来繁琐复杂,二姑娘不忍兄长劳累,也钻进帐房学起了经济之道。春去秋来,终身大事也就搁置了。

      凤喜四年五月五日,天中时节宜纳祥祈福、压邪攘灾。仓桥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来往龙舟迎鬼船,比武斗胜饮雄黄。夏鸢虽不喜热闹,念着年节也放了仆役们半天儿假,任他们街上欢庆娱乐去了,唯有贴身婢女羡儿陪在身侧,与二姑娘一起在虚白园里曦白室的廊下,晒着日头静绣香囊。插在门头上的艾叶与菖蒲的味儿在蝉鸣声中悠悠飘荡,馥郁葱绿,香远益清。

      约莫是申时一刻,庭院狂风大作,天光乍无,艾香被肆虐地凌乱,菖蒲亦是飘零。天空一阵轰鸣,霎时风驱疾雨、云压轻雷。

      主仆两人匆匆撤了物架,躲进了曦白室内屋。

      “人们都说天中节阳气最盛,

      怎么好好的偏下起雨了呢?”

      羡儿蹙着柳叶儿眉,取出绸帕为月姐儿擦拭。双面绸帕绣有两朵兰花,温婉清丽,淡泊雅致,擦拭在月姐儿的水天碧裙衫上,别有情致。

      月姐儿识得那绸帕,那是大哥哥贴身之物。

      “自古天有不测风云。”月姐儿抬头仰望四四方方的天,注视着冷雨如注,淅淅沥沥地落在天井化开,青草泥底笼起一层薄薄的迷雾,呆呆出神。

      “哥哥还在酱园,羡儿,你去接他。”

      羡儿意会,向她福了福身,起身择了一柄油纸伞,离开虚白园,前往酱园接大哥儿。

      夏宅只剩下了她,一月独坐窗前,怜满园合欢枯落尽,正值黄昏寂寥,叹雨打梨花深闭门。

      她想起了她的哥哥,她真正的哥哥。

      凤喜元年的天中节,也是好端端地下起了雨。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夏父溘然长逝,祖母遣小厮去杭州书院告知大哥儿,大哥儿闻得噩耗后快马加鞭地赶来,正巧赶上了山阴城这场怪异的雨。

      夏乐天再次出现时,青柳一样的身姿映在她眼前,细细密密的雨水凌乱地勾勒他的轮廓,平日里温文儒雅如古井无波的少年,因为亲父亡故,一对丹凤眸子里升起难掩的痛楚,痛楚深处是异样的情绪。

      他做足了功夫,推背易容、仪态口吻、衣品习惯、待人接物一应掌握,再加上亲父死亡,他痛哭流涕真情流露,主持道场法事面面俱到,做得比原来的大哥儿还好,无人生疑。少年方接收家业时难免磕碰,好在妹妹平素协助祖母执掌中馈,偶也伴着祖母询问过家中生意,她在他困惑时出现,帮他出谋划策,慢慢主家的酱园和酒馆步入正轨,远道而来的亲戚见吃不了绝户,便悻悻而归。

      三年来,哥哥在外应酬谋利,妹妹在家拨珠算账,兄妹俩一个主外一个主内,祖母潜心礼佛祈福祝祷,曹姨娘寡居也念起了佛,夏二公子在杭州书院专心念书。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三年后中阳节的这场淋淋大雨。

      “二姑娘不好了!”羡儿急匆匆跑进曦白室,身上湿哒哒的,洒了一路的水,“衙门来人说,公子匿稅被抓了。”

      夏鸢施施然坐下,端起青花瓷茶盏轻泯一口:

      “生意场如战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与哥哥早有心理准备。羡儿,你把这些账本拿去衙门,里面白纸黑字清楚记着每一笔账。是非黑白,他们看了自会知晓。”

      羡儿得知有自证清白的证据,喜极而泣接过,起身就往衙门跑去。

      一月慢悠悠地啜茶,颜色、水温、茶盏、茶叶,无一不是令人满意的,一切尽在掌握,一切恰到好处。

      是她身为“告人”揭发他,烧了真账面,上交匿稅假账,目的就是要这假哥哥身陷囹圄,再难翻身。

      雨声淋淋,风声潇潇,一月拿出宣纸,用镇尺抚平褶皱。宣纸上了年岁,泛起黄白,她研磨沁毫,想起与夏乐天的点点滴滴,将他画在纸上,附笔:

      “大梦十载,却君何待?浊水难为,曾经沧海。”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假哥哥做得再好,也不如真的他。他敢霸占他的一切,她就要报复他。如何报复呢?祖母只需一个乖孙,纵知真相也不会做什么,报官无从证据,他应酬往来没有差错,她只能以身入局,接近他讨好他,陷害他。

      待衙役将罪名定下,抄家夏宅,没收财产,她也会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再不入红尘。

      夏鸢不知道的是,在曦白室不起眼的角落,不知何时燃起了迷香。

      她倒在书案上昏昏睡去,浑然不觉身后一个男子出现,身上挂着她取悦他绣的香囊,苍劲有力的手抚过她的发,鹰隼的目光游移在书案上,最终锁定在画像上。

      大梦十载,却君何待?浊水难为,曾经沧海。

      真正的夏乐天是汪洋大海,而他是她生命中的一滩浊水。原来,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三年来的温情小意都是刻意演戏,而他,竟在她的陷阱里迷失了自己,以为真的有人关心他、心疼他。这三年温情暖意,都是假的。

      他习惯性地饮尽她未喝完的茶,修长的手指愤怒地按在茶盏上,他阖眸,沉默良久,压抑内心仇怨,忽而睁眼,眼尾阴鸷,他释然大笑道:

      “妹妹果然,从不让我失望。”

      他抱起她,一步一步,走向青木梨拔步床。

      今夜闷雷肆起,潮湿弥漫,唯有她的曦白室氤氲暖香,佳人如玉,清贵如斯。他是天地间一滩浊水,她是山阴城静女其姝,他自知高攀不起,但他偏要染指她、占有她,令明珠蒙尘、白璧有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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