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乌托邦之年》鹿以寻

38、七月流火（四）乐园

　　“这是个游乐场？”我们两个站在旋转木马的穹顶下面躲雨，透过越来越细密的雨幕，我看着四周的破旧的歪倒在地的游乐场设施，从设施的外观来看，这个游乐场看起来像是二三十年前建的，但又不知道破败在这里究竟有多久了。

　　“估计又是什么异想天开的面子工程留下的废墟。”宋令瓷踢了一脚一旁的一个花瓶状的石头雕塑，那块石花瓶缓缓的滚了出去，一直滚到了穹顶之外，雨水刷刷的砸下来，将石花瓶经年累积的尘土冲洗干净，我们两个下意识的沉默的看着，突然草丛里突然蹿了出来一个黑影，飞速的从我们的腿间穿过。
　　“啊呀！”宋令瓷一下子抱紧了的腰，引得我也接着低呼了一声。

　　“好像是个小松鼠。”我说。
　　“还以为是老鼠呢！吓我一跳。”
　　“你怕老鼠吗？”我问她。
　　“谈不上怕，但是有谁会喜欢老鼠吗？”宋令瓷说道。
　　“嗯…… ”我看着摇曳的草丛，说道：“有啊，李斯。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哇哦，”宋令瓷抱臂看着我：“罗老师真有文化。”
　　“你又讽刺我！”
　　“怎么会，我真是这么觉得的。” 宋令瓷认真的说道：“我第一次在图书馆里见到你的时候，看着你拿书的样子，就觉得你和小说里的那种抱着书的作家很像，想不到，你真的是个作家。”
　　“哪里……”我面红耳赤，结结巴巴道：“我还，我还差的远呢……”
　　“会成为的，”宋令瓷愉悦的看着外面不见变小的大雨：“等雨停了，咱们到山上的那个可以许愿的寺庙去。”
　　“你不是说那是求姻缘的么？”
　　“天上的神仙也会信息互通的嘛。”

　　“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吗？”我注视着灰蒙蒙的天空说道。
　　“从物理学的角度来说，或许存在我们还没有观测到的暗物质，”宋令瓷觉察到我愤懑的眼神以后，立即求饶似的笑道：“好吧，不过我小时候还真的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圣诞老人呢。”
　　“什么？这也太傻了吧？”我忍不住笑道。

　　“小孩子嘛！因为每年快过圣诞节的时候，他们都会问我有什么想要的礼物，然后每次我都在圣诞节的时候收到礼物，一直到小学一年级我还和同桌争辩呢！”
　　“哇，你真的好幸福啊，”我忍不住羡慕道。
　　“抱歉有些跑题了，”宋令瓷用那种很温和很宽容的笑看着我：“我想不管神仙是否存在，他都是一种实现愿望的寄托吧，可是等我们长大以后，才知道愿望最终只能靠自己实现。”

　　“你从小的愿望就是成为一个教授，科学家吗？”我问。
　　“嗯？差不多吧，小时候我对天文物理更感兴趣一些，不过最终，总还算是差不多。”
　　“如果我生在古代，我一定要成为那种上阵杀敌的女将军。”我冷不丁的脱口而出。

　　“你？罗尔大将军是靠卖萌攻击吗？”
　　“才不是！”我拒绝道：“因为，因为我很想要有成就感的人生，上学的时候很喜欢古诗词，每每读一首都是壮志未酬，我那时候就觉得好向往，好向往那种辽阔的伟大的情怀和胸襟。”

　　“只是我们现实生活里，大家只能在狭窄的格子里，卷来卷去了。”宋令瓷冷笑着。
　　我很想问一句，宋令瓷是否有伟大的情怀，可是我又觉得这个问题显得十分幼稚而做作，毕竟，像宋令瓷这样卓越的人，是真正在创造一些有价值的成果的人，而我有的只是空大的幻想和难以适应的办公室生活。

　　雨越下越大了起来。
　　我们两个站在旋转木马四处漏雨的穹顶下面，听到雨点儿落在铁皮穹顶上发出沉重的低音，一声声落在我的心头。

　　“喜欢下雨吗？”宋令瓷在我身边问道，她伸出来手，去接从穹顶外落下来的雨滴。
　　“无所事事的时候最喜欢了，外面倾盆大雨，一个人在屋子里喝着奶茶，吃饼干，世界的一切动乱都与我无关。”
　　“那现在喜欢吗？”宋令瓷继续问我。

　　我看着天地辽阔，晦暗深远，我们两个此时此刻却好似与世隔绝，是大雨将一切隔绝了，将钢筋铁泥的北京隔绝了，将明争暗斗的工作隔绝了，将过去岁月里所有的失败所有的窘迫隔绝了，现在我在这里，没有人质疑我，辱骂我，嘲讽我，只有大雨在耳边，将我的世界冲洗的干干净净，只有一团纯洁的、无忧的、美好的爱情。
　　“我喜欢和你这样在一起，”我如实在雨声中说：“好像只有现在，我才觉得真的和你靠的很近。”

　　宋令瓷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也是。”
　　我的心随着雨水哗然。我突然想我们还是不够了解彼此，但是却一直以为足够了解彼此，以为我们用成年人的经验和智识，可以兑换近三十年彼此未参与过的人生。可是过去可以掩盖，那么未来呢？我们还从未提及过未来，又或许我们都知道，思考未来为时太早。

　　我看着雨水将眼前的杂草锤落在地，看着花枝折断，淡紫色的花朵坠入污泥，我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我们，昨天晚上，是在吵架吗？”
　　宋令瓷正在拉扯从穹顶上悬挂下来的绿色植物，闻言她手上一顿，没有看我：“为什么这么说？”

　　“令瓷，我想我是个需要把话说明白的人，我不想我们之间误以为了解事实，而掩盖了真实的事实，我不能接受一段感情里有冷暴力，最后，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你没有做错，”宋令瓷终于转过身来，她抱住了我，我伏在她的肩膀上，可以闻到她耳边的花果香，宋令瓷说：“或许是我的问题。”

　　“可以告诉我是什么问题吗？”
　　“嗯……嗨……”宋令瓷笑了笑：“太幼稚了。”
　　“告诉我吧，让我知道你会为什么生气，让我了解你。”

　　“好吧，”宋令瓷第一次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我只是有些不高兴，当你以为那个男生是找我要微信的时候，你竟然没有一点吃醋。”

　　“啊？”我惊讶万分，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仔细回想起来，那时候我沉浸在“美女与野兽”的照片里，因为自己在第三者的视角中的形象而感到沮丧不已，哪里还会想吃醋的事情。
　　但是，我却没有勇气向宋令瓷解释这个原因，强烈的自尊心让我一直都小心翼翼的在宋令瓷面前掩盖我的不足之处，只要我们不揭开，就可以假装看不到吧。

　　“这个，我没有想那么多，”我结结巴巴，努力搜寻着能够掩饰住我的窘迫却又可以安慰到宋令瓷的话。

　　“问题就在这里，”宋令瓷说道：“原谅我，我没有看起来那么成熟，我只是那一刻会担忧，会害怕，你会不会重新喜欢上男生，毕竟，我见过太多双最后又选择了男人。”
　　“你不相信我对你的感情吗？”
　　“我们有些，”宋令瓷顿了顿，似乎想要找一个合适的词：“太突然了。”

　　“你觉得，觉得我们在一起太快了吗？你觉得我爱上你太快了吗？”我惊讶道，几乎要喊了起来，我无法自证，我清楚，我无法自证自己为什么突然从喜欢男生转为喜欢女生，这很容易被人理解为我是因为收到了男人的伤害——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但是我知道这不是唯一的原因，只是在我眼里，从未将喜欢男性和喜欢女生之间看的那么水火不容，在我眼里这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因为我爱上的是一个人的灵魂啊。

　　可是现在，当宋令瓷质疑我的时候，我却感到更多的是愤怒：“宋令瓷，你不觉得你现在这样说很过分吗？先越界的人是吧？”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你想分手就直说好了！”
　　“我完全没有提分手——”
　　“我早就知道这场旅行会有意外发生，算了，早就知道是这样！”
　　“你不要激动——”
　　“我为什么不能激动？是你在质疑我！”
　　“是你想要提起来的——”
　　“我是想要好好沟通，可是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想我！不是我对你有偏见，是你对我有偏见，宋令瓷，你对我的偏见也不止于此吧？”我有些歇斯底里，我想把我的自卑，我的不自信，我的自我怀疑全都和盘托出，让她看看这是真实的我，丑陋的、难堪的、乏味的我，求她爱上这样的我，可是我仍旧不敢，于是我只能将我的痛苦化成讽刺，像是一把把刺一样反击回去。

　　“我们不谈这个了好吧？”宋令瓷选择偃旗息鼓。
　　“为什么？为什么不说，你觉得我在无理取闹胡搅蛮缠了吗？”我却无法控制我的情绪，我并非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人，此刻与其说是不依不饶，不如说是放任自己破罐子破摔，可是我却仍旧不敢和盘托出，宁愿靠激怒宋令瓷来将我推向更远的地方。

　　宋令瓷没有回答。
　　沉默让我败下阵来。
　　就在我们难忍的沉默着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老人家的声音：“你们吵什么啊…… ”

作者有话说

　　ps 前两章修改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