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素手翻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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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情况下打完一场仗之后，北齐会有三到五天的消停时间。林嫣儿利用这几天的时间让叶灵儿带自己查探了黄陵山的地势走向。
心里的把握有了六成。
黄陵山是此片山脉最南边的一座，在它的北面相连处还有座银河山，盖因山势高，冬季山顶顶有大量积雪，秋冬河道干枯，而每至春夏积雪便融化为清冽山泉，色泽如银，是故命名银河。
北地少水，银河可以说是上苍对这片山脉的恩赐，而行军打仗也离不开水源。
黄陵先前被北齐人占了，她在京都时写信让表哥务必要将其夺回，且只需夺回南面。
林嫣儿站在高处，看北边的山谷中升起的淡淡炊烟，面无表情，眼底更是一片冷漠。
她知道，那是驻扎在山谷中的北齐人正在生火造饭。那的确是个很好的扎营地点，草木茂盛易于隐蔽，且背靠水源，无论做什么事都很方便，即使兵败，还可以继续从北边撤退。
如果自己是北齐人，也会选择把大营驻扎在那里的，安稳又舒适。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看那炊烟升入高空，融进云层，又被风吹散，然后转身步入身后营帐。
这个时候李承泽还在同诸位将士分析战况，复盘上一场胜利以及设想北齐下一次的进攻，只有事先做好预判才不至于在应对之时措手不及。
她的脚步很轻，营帐中的这些人也已经习惯了皇后的旁听，看见林嫣儿摇摇头示意不必行礼之后，又七嘴八舌地争论不休。
林嫣儿坐在李承泽身边，定定看着桌上的兵防舆图，像是在发呆。
这几天，所有人都从上一次打胜仗的兴奋里缓过神，再度忧心忡忡起来。他们清楚，两军交战，兵马是最重要的，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缺兵少马，即使再耀眼的将才、再精妙的战术也都是纸上谈兵。
如今南庆与北齐差距可谓悬殊，保守估计是九万对十八万，敌军数目差不多是我军的两倍，即使能把他们牢牢顶在黄陵之北，又能顶住多久？南庆绝对是先耗不起的那个。
几个年长的将军商量了半天也没商量出个好计策，不由得叹起气来。
他们的计策只能用来御敌，而不能退敌，用得了一时，用不了一世。
在此起彼伏的叹气声中，林嫣儿慢慢站起身，缓步走到舆图之前“我有一计，可退敌军。”
帐中除了李承泽和叶灵儿早就知晓一二，其余人都是一脸不可置信，青城守备是个年逾五十的黑脸汉子，方面阔口声如洪钟，当即瞪圆了铜铃大眼“皇后娘娘还会兵法？”
他承认林嫣儿当日于战火之中奔向李承泽的那幕十分动人，倾佩她的痴情与胆量，但行军打仗却不能只有胆量，因为她的每一个指挥都可能牵涉到千百将士的性命，不得不慎之又慎。
“这算不上什么兵法，只是我……擅长借力。”林嫣儿摇摇头，旁边烛火晃动，在她侧脸上映出跳跃的光影。
“借力？”有人锁起眉头“如今周边那些小诸侯国各个都在浑水摸鱼，谁又肯将兵马借给我们？”
“并非是借兵。”林嫣儿端起一盏烛台，靠近舆图，让众人看得更为清晰“是借力削减北齐的兵力。”
底下的人是彻底晕了头“我们本来就比他们人少，又上哪儿找这么大的本事削减他们的人？这就算是十个大宗师也杀不了他们九万人啊。”
“人力做不到，那自然之力呢？”林嫣儿将烛火照在舆图上银河的位置“我在江北的时候，为治水患，曾亲自为泑河设计了新的河道。”
“治水是件很难的事情，但让河水泛滥，对我来说，再简单不过。”她话语轻轻，音色婉转“只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转折点，再加上一□□，那沉静而乖顺的水就很容易挣脱河道的束缚，咆哮着去往四面八方，吞噬它流经的一切土地。”
随着她的讲述，营帐之中渐渐安静，最终再无一丝其他的声音。
林嫣儿笑笑，拿起一只茶杯摆在眼前“大家也都知道，北齐人如今就驻扎在银河山与黄陵山中间的谷底之中，像不像一只茶杯？”
“如果北边的杯壁落下水。”她说着，就用茶壶贴着杯子的一侧向里倒水“杯底被淹，他们自然会逃向其他三个方向的高处。”
“可东边和西边尽是悬崖峭壁，根本没有路！”叶灵儿接话。
“所以，他们只能选择现在咱们所在位置的另一边——黄陵山的北侧”林嫣儿冲叶灵儿赞许地点点头。
“然后呢？”人群中有个声音问。
“自然是瓮中捉鳖。”林嫣儿冷厉抬眼“从山两侧绕过去，堵了他们的退路，然后——”
她顿一下，又继续残忍道“敌明我暗，放火烧山。”
借自然之力，完成这一场盛大的屠杀。
底下不约而同响起阵阵抽气声，过了许久才有人犹豫道“此计…怕是有伤天和。”
将几万大军活活烧死在山中，哪怕他们是打惯了仗的老兵，也会在想到时就浑身一颤，不寒而栗。
“我知道。”林嫣儿轻轻点头，神情是悲悯的，而眼神却透着彻骨的冷漠“但这是最好的办法，代价最少，而回报最多，不是么？“
“可万一……北齐仍有余力，此法怕是会将他们激怒，到时候……”这人的话没有说完，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两军交战，战胜一方若需泄愤，往往会选择屠城。
“不必忧心，若上天不眷，朕自有法子让北齐皇帝放过南庆的百姓。”
“敢问陛下，是何妙法？”青城守备问道。
“献头。”
“谁的？”众人心中大惊。
“自然是朕的！”李承泽饮尽一杯茶。
“还有本宫的。”林嫣儿浅浅微笑着仰头看他，姿态温柔而不失坚韧。
又补充道“若还不够平息北齐的愤怒，那干脆将我二人身体一把火烧了，将灰也送给北齐皇帝，让他扬着玩儿吧。”
她才不认为挫骨扬灰是什么痛苦羞辱的事，死了就是死了，一了百了，如果能用这幅皮囊换南庆百姓，这是件很划算的事情。
就算北齐皇帝拿来喂猪喂狗，她也无所谓。
她一路走得坎坷辛苦，弑父杀母屠君窃国，堪称满手鲜血罪恶滔天，几乎将十恶不赦中的十恶都占尽了，为了什么？她的野心并非出于贪欲，更多是来自不甘。
她从未想过摧毁这个世界，她想要的是改变它，林嫣儿厌恶范闲，却对范闲所说的那个人人平等的“仙界”充满憧憬。
然而彻底的改变，离不开鲜血的铺垫。
林嫣儿有着属于自己的“道”，为了换取更长远的前进，她从不介意牺牲，不论那些人是男是女、是美是丑、是无辜还是有罪，在她眼里，一视同仁。
没人知道她所走的、所坚定的，究竟是煌煌大道名门正道还是离经叛道邪魔歪道，即使她再聪明也不可能脱离时代的局限看穿所有，若要真正客观地将她的所作所为评价，只能站在未来、站在历史的长河末端，回头遥望她曾经淌过的那处水流。将是非功过全部留于后人评说。
她疯狂又执拗，只要认定了便是九死不悔，神挡杀人，佛挡杀佛。火烧个几万敌兵而已，若有报应，尽管过来。
这条道路存在的前提就是国家还安定，百姓还安宁，若是国破家亡，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林嫣儿将自己的性命放在他人之前，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是最有能力在这条理想道路上走下去的人。但是当理想与自己的性命产生冲突，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将自己的所有血肉骨骼都填进去。
哪怕碎尸万段，哪怕粉身碎骨。
她绝不后悔，只会挑着眉梢质问这天道：够不够！不够的话，灰飞烟灭她也无所谓。
她可以死，只求这世间还留有希望，期盼在若干年后会有人沿着她没有走完的路继续前行，哪怕那些风景她自己无法亲眼看见。
“陛下、娘娘，万万不可啊。”面前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二位乃我大庆帝后，怎可受此等侮辱。”
“就因为朕是天子，才更需如此！”李承泽气势凛然“朕会与你们冲杀到最后一刻，若是真的回天乏术，也好过百姓遭受屠戮。”
“这也算是朕享百姓多年供奉，而能回报他们的最后一件事了。朕意已决，尔等不必再劝。”
众将皆是动容，他们知道陛下是匆忙登基，挽大厦于将倾，年轻的帝后还没享受过属于帝后的权势，却先将沉重的责任扛在了肩头。
“何况——”李承泽听底下隐隐有啜泣声，于是将话锋一转，牵起林嫣儿的手，笑意明朗“我信表妹，这一战，不可能输。”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素手翻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