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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情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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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来的是Feather Dreams的老四季川,这人居然没跟大部队去内场,跑化妆室闹什么幺蛾子?
冷弘泽不乐意见到他,没什么好脸色。
季川染了一头银发,悠闲嚼着口香糖,一边解开西服外套,一边似笑非笑对着门外人打量,主动把门推到最大,扬手请二人进入。
“不好意思,换衣服呢。”
冷弘泽说:“等会有群访你不知道啊,换什么衣服?”
“热,”季川笑起来有几分痞气,眨眨眼,吹出个薄薄的泡泡,慢条斯理把糖嚼回去,“你不热么,小泽。”
他不像排在后面的弟弟那样叫他冷哥,以前直呼大名,现在改口叫小泽,每一个都让冷弘泽觉得别扭。
他跟这人从比赛时就不对付,连圈外人都知道他们私下关系不好。
季川今天心情似乎不错,撩着衣领扇风,眼光向后一挑,冲方衍打了个招呼:“鹿哥,好久不见。”
方衍“嗯”了一声,没说别的话。
对方便灵活转了个身,贴着门边踱出,步伐轻巧,意味深长清了清嗓子,忽然压低声音,对冷弘泽道:“抓紧啊,搞快点。”
那句话来得莫名其妙,冷弘泽阴沉着脸,懒得搭理那人,握住门把,手臂牵动的那一下又觉得这扇门不应该就这么关上,它应该光明磊落地敞开,将凌乱的光线照在每个人脸上,点化出他们应有的真实。
然而这只是一瞬的念头,冷弘泽瞬息万变的脑子里会闪过成千上万道声音。方衍跟在身后,沉默而轻盈的影子透过薄纱般的顶灯覆在自己手背上,他看见隆起的血管下清晰的阴霾,被一阵微弱的痉挛夺走了意识,前一秒季川摇晃的后脑勺还在眼前,后一秒门面便自己合起,锁孔发出利落的啪嗒声,那是一种严丝合缝的吻合,牢牢拴住了他的神思。细缝间钻来的凉风在捉弄着掌心,四周即刻安静下来,令人不适的沉寂,犹如无数躁动的嗡鸣,反衬出另一种步步紧逼的焦渴。他的耐力就要消失殆尽。
方衍仰着脖子转了半圈,悠哉打了个并不困倦的呵欠,站在离冷弘泽一步远的地方,平静打量着化妆室内的陈设。
他似乎一点也不着急,目光直白而空阔,良久,看向冷弘泽,淡声道:“拍吧,你不是还有安排么。”
冷弘泽的手背又浮起几道青筋,胳膊不知为何麻了,像有虫在爬。他拍了拍衣服,站去方衍身边,一副人人皆怪罪的冷脸,机械地举起手臂,将前置镜头打开。方才模糊的两张面孔再次显现出来。
他盯着镜头里方衍脖边那层闪闪的汗。方衍现在是咸的,潮汐在他身上留下了标记。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系得整齐而死板的领带,好像一条反骨的长舌。下巴又刺又痒,冒青的胡茬顺着荷尔蒙疯长,线状的慢性疼痛从蜷缩的一点涨至一片,突然破皮而出,射出一丛致命的毒箭。
冷弘泽将就着按了两下快门,手抖了一下,拍出来一好一坏。头顶的光线照出了眼下淡淡的乌青与疲惫的残痕,他看见自己不胜其扰的困倦,只言片语都不肯透露的脸上满是烦躁,而一旁的方衍则如白纸一张,沉静无言的眼底透出淡然的欢颜,那是冷弘泽所熟悉的伪饰。这人似乎习惯了掩藏自己统共就那么一点儿的热气与鲜活,非要摆出高深的冷静,去惹他的注意。
于是在冷弘泽眼里,方衍便是一面光洁与裂纹共生的镜子。看向自己和看向观众时,挂的是不一样的眉目。浅尝辄止与深不可测,在这人身上有着千变的意趣。
只是冷弘泽偶尔会想,如果一件众人惯于取乐的事,最终变成了真,它的下场该会如何?
他所执意躲避当下的真实,却言不由衷地沉迷于迷恋本身。所谓欢声背后是人皆向往的虚荣,当酣畅乃至盲目的掌声发疯似的涌来,不计后果无论得失,只为往他手里塞进一份微小到不必计较的挚爱,冷弘泽无法承认自己不曾目眩神迷。
于是在这样的虚伪与假意面前,他所要做的一切就具有了偷情的属性。
只是此刻这般窄小孤绝的空间里,能审判他的也只有自己而已。
空气在潮汐的膨胀中挤压,稀薄至恰好不死的妙境,困于重力之下的势能,沉得使人昏头。冷弘泽下意识张口换气,在浮泛的耳鸣中保持清醒,有一点季川说对了,这里真的热,他躁动不堪。
蓄势待发的安静。指尖带起的风流,在这巴掌大的角落逢场作戏。
他忍不住挠了挠下巴,仿佛那里真的长出了铁渣似的青茬,漫散的小刺犹如外生的尖牙。方衍将手机拿过去,自作主张看了几眼,调回前置,似乎满意,又似乎不满意,说:“多拍几张吧,我也要发的。”
就好像他只是在说,多买一杯吧,我也要喝。Z市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台风擦边过境,外景拍摄的行程临时取消,他们在路边的小咖啡店坐了一整个上午,店外的树在狂风中晃荡,方衍静静看着那场风暴,看得着迷,连冷弘泽叫他都没有听见。他也许觉得那样的暴戾很美。
他想不起来这是第三个月的第几天。
冷弘泽不想说话,喉头上下微颤,盯着方衍的眼睛,又找到了熟悉的褐色,混在凛凛的深黑里,闪着同床异梦的光斑,继而没来由地想到黄泽临在车上随口说的那句,你说,从那上面下来,是什么感觉?
失重。
每一次重逢,都是灵魂出窍的失重。他的心会颠簸至脱臼,血液奔流到脱水,思维飞逝直至脱轨。
那些在脑海中闪过的念头,他们彼此其实都清清楚楚。
“笑,茄子。”
方衍捅了捅冷弘泽的腰,嘴角勾出浅浅的弧度,声音从唇缝里挤出来。
冷弘泽于是笼统收回视线,眉心留下很淡的皱纹,嘟哝着说,不想笑,快点拍。
快点。什么都要再快一点。那些时间省下来,成了他人手边的烟灰,却凑不齐半刻的消遣。
他盯着方衍按下快门的拇指,端举手机的手微微有些抖,如果咬得仔细一点,虎口刚好能藏住一道牙印,于是眼神在漫散的胡想中渐渐失去焦点,变得很恍惚。
连续拍了五六张,确保至少有一张是两人都不糊的之后,方衍才将手机放到一边,动作很轻,过分小心客气,干涩的磨砂壳抵着桌面,机身发烫,蹭得手心上是不均匀的热。
他偏过头去看冷弘泽,那人撑着胳膊,仿佛只靠半只手维持重量,也在沉默地看着他。为了拍照要离得近,这是不得已,又是情非所至的相对,把彼此的视线磨得又滑又低。冷弘泽浑身都散发着尖锐的闪光,如同那是从身体深处透射的光明,惹眼的羽饰衬出了珍贵的错觉。领带后的白衫弄出了微小的褶皱,好像这人在极力压制弓身的渴望,喉部的皮肤因来源不明的过敏而泛起赤潮般的粉红,犹如一扇紧窄的窗口,得以窥见少年焦灼的心性。
二人呼吸间浸透着温凉的香味。他们说不上来那是哪一种香,沾过了身体的风,带着醇而软的体温,像在万人齐嚣的沸腾里找到自己的那簇火,将它吞了,化在口中,心也焚成烈焰。寂静如死的燃烧,这便是最好的迷藏。
手机突然发出连续震动,剧烈嗡响。冷弘泽立刻伸手按掉,哐当一声,差点把它砸到地上。他一时分不清那是闹钟还是齐小圆的来电。
没时间了。他咬紧牙,感到腮帮的僵硬,深深吸入的空气在齿尖流走,那股香味里的咸在勾引他的舌头。他的心脏在焦灼地喷涌。
方衍忽而动了动眼睛,露出无意的笑容,像是觉得眼前人一本正经的模样很可笑似的,想换个姿势站着,这样可以站得久一点,能多看几眼。他身上的毛衫衣料摩擦,发出轻微的噪响,交叉抱臂时,半边手滑了下来,仿佛什么都挂不住一般。
冷弘泽撩起裤腿,将束脚的抽绳提得很高,狠狠一抖,方衍微微垂下目光,方才的笑意又收了回去,看着冷弘泽的脚踝,佯装冷淡道:“干什么呢你,这么凶。”
属于少年的那股淡漠的体香一下窜入了他的鼻腔,好似迎面扑来的狂潮。
两具已经挨得很近的身体,蓦然迸发出暴烈的星火,连同衣物的摩擦,化作一阵沉闷的颤斗。是这屋子的呻吟,喑哑的根系从天花板渗入墙体,以吻作饵,要长出一整面的红蔷。
冷弘泽粗暴地拽过方衍的衣领,忍无可忍的手先是捧住他的脸,摸一摸双耳是否健全,再去解内搭衬衫领口的纽扣,扒到最开,他的方衍全身都很滑,他是水里长不大的鱼,长着蜷曲自如的鳞片,冷弘泽想要拆了自己的骨去换这副皮肉,在此刻枯寂而焦渴的塘里,迫切地等待着他的爱抚。
他愤怒地干咳起来,再要说出去的话,都成了豢养蔷薇的泥灰。
“轻点,”方衍轻声道,“嘶,你轻点。”
他没有推动冷弘泽,其实自己也并没有用什么力。他只在用一种无感的理智做着某种违心的挣扎,而这样的反抗并非出自任何一人的本意。
冷弘泽听不见。他的耳朵像他的牙齿那样紧紧咬合在了一起。他只有两只不自由的手,需要费力地琢磨才能解开这具同样不自由的身体。
没时间了。他满脑子都是焦灼的自语。我们还是没有去放烟花,夜晚来得太快,连梦都来不及做就结束了。时间怎么不等我呢。
手机在疯狂地震动,发出不祥的尖叫,然而谁也不管,人耳在这样的噪音里,总有种放肆的本能。
冷弘泽将脸埋在方衍温热的脖窝里,细细嗅尽了那人身上的味道,刚才他笑得很坏,这是一件错事,然而没有可供惩罚的力量,一切都那么干燥,他努力地上游,滚烫的嘴唇轻轻碰了碰方衍蠕动的喉结,好似它也有了灵魂,颤抖地紧绷着,像一枚刚好入口的果实,冷弘泽把手环到对方脖后交叉抱住,确保这条光滑的鱼不再具有外向的柔软,才默默开始与他接吻。
冷弘泽如此迷恋这双光润的唇。似乎只有将之献于自己的牙上才能完成这场欲念交错的崇拜。他的原始的欲望带着海的味道,一如唇齿相咬后留下的血味,微腥,湿潮,钻心蚀骨。
可是放纵到极致的本能也时刻绷着一根弦,不能弄得太狠,否则叫人看出破绽。方衍揽过他的腰,将他又推近一点,他们在沸腾的泥水里煎熬,分不清谁在布施谁的气息,咸的,甜的,烟丝压下的苦,混成快活的闷哼,酿在喉中,发出来便成了难以忍受的呜咽。
快活。极致的快活紧随其后是极致的痛苦。
冷弘泽把身子倚到桌边,半边屁股勉强坐上去,桌上的物件摇摇摆摆,哗啦往下掉,终于盖过了手机的嗡响,他听得心烦,干脆将臂长范围内的东西都清到了地上。
方衍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地上,微微蹙眉,动作稍停,似乎想去捡。
冷弘泽立刻牢牢箍住他,哑着嗓子说:“不准动。”
方衍道:“礼物掉了。”
他一眼认出那是经纪人收来的粉丝的礼物,码得整整齐齐放在台上,精心包裹的彩纸用各种字体写着组合成员的名字,还有数不清的花束。
“不准动,”冷弘泽偏不让那人动,扳过他的头,牙关咬得很紧,好像在忍,又像执意置身于某种痛意中,额角青筋微现,眼神凌乱,一字一句道,“我不要礼物。”
掉就掉吧,都扔了也无所谓。
方衍抬眸看他,想说什么,可再多狡辩,在对方看来都是挑弄,冷弘泽倏而笑起来,亲了亲方衍的下巴,费洛蒙的花香勒在自己的颈上,命悬一线的浪漫。
“我要你。”
我只要你。
双唇贪婪挪移,贴着方衍侧颈的皮肤,留下一道淡淡牙印。冷弘泽即刻感受到对方轻微的不悦,来自言语上毫无锋芒的嗔责,那人向后摆了摆身子,闷声道,别乱咬。
冷弘泽随意轻哼,喘了口气,濡湿的嘴回到方衍耳边,润透的舌尖含着紊乱的声音,亲我,那你亲我,快。
他仰起头看向天花板的灯,直勾勾地盯视,视野里迅速浮起黑斑,强烈的疲倦从心尖一点漫延。冷弘泽累得只想躺下去,变成角落里一抔土,看着那些从自己的腐烂中长出的蔷薇。与方衍厮磨的每一刻都快要叫他发疯,这个人吹出的每一缕气贴在身上,都是歇斯底里的折磨。
这样的偷情。这样的欢愉与压抑。他早就该穿戴整齐走出这间刀山火海的屋子,面对新一轮闪光灯的侵袭。那些趋之若鹜镜头,一定会拍到他脸上来不及补妆留下的汗痕。
可就连想象也在此刻枯竭,他半阖着眼睛,对那张离自己很近又很远的脸,含糊嚷道,亲我,怎么不亲了,那你咬吧,用力点咬。
方衍把头俯下来,沉重的喘息覆在冷弘泽嘴边,就是这样纠缠的引力,给予了冷弘泽短暂的希望,引诱他去拥抱,喃喃自语,咬我啊。
没关系,怎样都行。
方衍是惹来洪水与猛兽的花,他愈沉默便愈动荡,愈忍受便愈激越,在这万般齐整诸事不宜的场合,这分不出天地的房间,一门隔开了光鲜亮丽,揭起的尽是意乱情迷。
咬死我。
久淤不散的舒爽最终沿着青筋暴起,化作一股隐而不发的闷气。冷弘泽粗鲁地解着裤头的皮带,依然失神看着天花上的灯光,那么亮,凉而冰冷的刺痛,像扎入眼角的倒刺。如果当初这根刺也是这么晃眼,自己可能不一定会爱上方衍。可冷弘泽的记忆变得模糊了,他想,所谓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事,无非是一道光闪引了那个人过来,那个人是降临在白日的神。
冷弘泽看见方衍的嘴在无声的翕动,他在对自己说话,然而若是不眨眼睛,视线便是空盲的一片。男孩子微微吞咽了半口,感到颈部皮肤僵硬的牵扯,酥麻的幻觉在濒临溃散中冲撞,即使温柔也会死在这样的暴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