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失控[娱乐圈]》花乙17

4、丛林

　　四月是个冷春，B城的天气始终徘徊在十度以下。
　　路旁的花蕾其实冒了不少，正是鲜妍料峭的时候，可惜必须一直关着车窗，拿手机隔了防窥玻璃拍出来的东西总是差强人意。
　　冷弘泽睡到半程醒了一会儿，睁眼便见老幺黄泽临支着下巴，歪在窗边看着CBD那一众高耸入云的摩天楼群，看得起劲。
　　“看什么？”
　　他扯下覆在额头上聊胜于无的眼罩，冲那小孩儿甩了甩。
　　“楼啊，”黄泽临下巴垫在手背上说，指甲点了点玻璃，“哥，好高的楼。”
　　他们又遇上了堵车，一路停停走走，后面似乎还有几辆跟车的粉丝。
　　冷弘泽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打着呵欠，随眼一瞥那被挡光膜遮得很干净的建筑，在说不清是日光还是反光的明暗切割中，仿佛被拦腰截断的纸，夭折在灰青的云影里。
　　黄泽临对着那谜一样的曲线，不由得又拿出手机，试图找一个刁钻的角度，绕过那些讨厌的遮光色块。
　　“楼有什么好看的，”冷弘泽眯眼哼唧，“又不是没见过。”
　　这一年所有人就围着几个大城市跑，赶通告录团综拍封面上节目，B城来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次，连一年四季天气惯常的脾性也摸了个大概，从没人注意窗外。他们以前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尽的新鲜事，后来渐少了那份乐趣，只窝在座位上，一声不吭地看着各自的手机。总有不知危险的粉丝扑上去拍车玻璃，尖叫声挡在门外，听着有些凄厉。初时男孩们还会摇下车窗挥手，迎来的是更汹涌的声潮，直到某次徐洋被黑粉泼了半身颜料，这种临场的互动于是被明令禁止。
　　在冷弘泽耳朵里，窗外的空气总是很热，沾满几近沸腾的欢嚣。玻璃上偶尔留下几个手印，黏糊糊的灰尘混在掌纹间，他发呆时会看上几眼，试图辨别这煽情的巴掌是赠给他们七人中谁的告白。
　　“可是，真的好高啊，哥，你看上面。”黄泽临举起手机又放下，点着远处几粒难识的人影，“他们在擦玻璃。”
　　冷弘泽近视的裸眼什么都看不清，随意嗯了一声，目光放空，不知看着哪里出神。
　　黄泽临压低声音凑过来，说：“你说，从那上面下来，是什么感觉？”
　　老幺热衷想象，能把舞台当战场，只见身旁面无表情的二哥眼神复又清明，微微蹙眉，半晌挤出一句：“你没吊过威压啊？”
　　他便有些失望，这心不在焉的回答并不能满足自己的幻想。
　　冷弘泽睡不着了。他看久了混有像素颗粒的远景，有些视觉疲劳，闭眼转了一会儿眼珠子，怀里兜着手机，强迫症似的遵循某种节奏，上下按着音量键，耳机里一首歌也没有，一片死寂。那按键的闷响，隔着磨砂软壳，极其的轻，只有自己能听见。
　　他无意识轻触了许多次屏幕，频繁引起提示解锁的震动，像一钟含义不明的报错。冷弘泽并不去看上面有什么消息通知。屏保中央的音乐播放器停在某首歌的结尾，临近副歌高潮的旋律因耳机没电戛然而止。
　　他还在按着音量键。一次大，一次小，终于解锁了屏幕，空荡荡的对话框里躺着一句没发出去的话。
　　我到了。

　　*

　　“梓唯要不要介绍一下今天造型的主题？”
　　今年的星光之夜选在了一个没有星星的晚上，丝毫没有影响它盛势的吸引力。这个活动的名字容易让人想起捧Feather Dreams出道、如今风头无两的星光秀，作为圈内老牌养成类节目，这些年走出去的组合占了当晚人气的半壁江山。
　　红毯环节Feather Dreams到得很迟，出发图已经先发出去了，今晚每人穿着清一色的毛呢西服外套，只在胸前别上样式不一的羽饰。外场粉丝似乎并不满意这种风格，衬得自家艺人好像一群呆头美鹅。
　　“因为我们是七个人嘛，所以今天就是一人一种颜色的装饰。”
　　老大孟梓唯接过话筒，指着自己，“红色，”接着按排序指了指冷弘泽，“小泽是橙色。”
　　他们中有人说话的时候，场下总是张着许多张嘴，倾尽全力将肺腑之言喊给台上的人听，然而台上的人什么也听不清。
　　“……是应援色！”
　　“小泽！！冷弘泽！！”
　　“大川！”“孟孟！”“临仔！！啊啊啊啊啊临仔！！”
　　某一声破音穿透云霄，听到的人都笑了出来，男孩们也终于动了动眼睛，似有若无地找寻着爆发的源头。
　　他们大多带着体贴的温笑，翩然而温柔，掺杂了年轻的假面，在强光的围攻之下，雕琢出近似梦幻的风姿。
　　孟梓唯的声音仍在说。
　　“今晚就是，很热闹嘛，刚在后台也碰到了很多前辈，祝哥哥们待会儿的表演顺利。”
　　如果没有孟梓唯，今天举话筒的就是冷弘泽了。他没有那么多拿得出手的体面，也当不了队长。要认他做主心骨，这个组合第二天就会解散。
　　老大出道时人气很高，天生温和的大哥，冷弘泽喝多那天，就是拉着他骂了半个晚上的人。
　　“好，谢谢梓唯，我们来问一下弘泽，小泽——”
　　只穿着半袖长裙、在寒风中冻得指节通红的女主持踩着恨天高走到冷弘泽身边，未待话音落地，周围又迅速响起一阵哄嚷。
　　“小泽！小泽！！”
　　“冷——弘——泽——！！！”
　　冷弘泽稍稍点了点头，下意识往老三徐洋边上挪了半步。
　　摄影区的长枪短炮瞄准红毯上的人，快门弹无虚发，光闪密集如扑面骤雨。
　　一场光鲜的空袭。喋喋不休，围追堵截，镶金的镁灯将每一张止于刹那的面孔，变成这千钧的镜头里不可言说的玄机。
　　“今天我们前辈团ReStar也来了现场，刚梓唯也说在后台有碰到对不对？那我听说——”
　　“没有碰到。”
　　抛砖引玉的话没说半截，就被冷弘泽无情打断，语气平直，甚至有些斩钉截铁。
　　女主持神情顿时有些尴尬，好在那人也不是一点面子不给，拿起话筒找补道：“我还没有碰到。”
　　还没有碰到，言下之意也许是还可以碰到。这句话可以有另一种解释，只单纯撇清自己和那些人的关系，或是和某个人的关系。这么听来，他忙不迭脱口的发言便成了某种不和的言证，正好映衬了自己在外界传闻中急躁的脾气。
　　他即刻察觉到这种语义上的矛盾，略作迟疑的样子，继续道：“……等下约好了要去见的。”
　　他用露出的马□□换了一半的真实，而台下前赴后继的起哄声，又掩盖了那句话原本的真意。
　　这么一来，对话在耐人寻味的纠偏中打了个折，继续走向预定的位置。
　　女主持笑言道：“原来是这样，我记得小泽是和明鹿，鹿哥，有个约定吧？”
　　她原本便要这么问，这个话题明显带来了一波热度，人群中的cp粉即刻开嗓，声势浩大，超出人耳辨识的极限，只剩单凭力气回荡全场的“啊”——
　　“自拍！！！自拍！！”
　　主持人心领神会，拂了拂被风吹动的裙摆，问台下人：“自拍，对不对？”
　　“对！！！”
　　“约定”是个迷惑众生的词。在多重声线的冲刷之下，冷弘泽觉得它好似失去了最初的含义，变成一种谦逊的虚指，一次喜闻乐见的营业形式。
　　他抿了抿唇，看起来像在憋笑，便更助长了人群磕糖的气焰。但心思实则飘到了更远的地方，不知被什么念头磕绊了一下，在语焉不详的闲适之中，压制着自己想要皱眉的本能。
　　他故意轻笑时的神情有种松弛的不屑，偶尔会让人起疑，好像这人其实很瞧不起那些爱他的声音。
　　“嗯。”冷弘泽点了点头，举起的话筒没有接住后半句“对”，只有一道鼓噪的嗡响，队友们用揶揄的眼光看着他，或是跟着起哄，或是将就围观。
　　“冷弘泽！！！冷弘泽！！！”
　　许许多多张嘴在叫冷弘泽的名字，努力挥着橙色的灯牌。
　　冷弘泽曾经的羞耻感在这样欢声中变得麻木不仁。一如他们都学会了如何去应对那些飞湍急流般的光闪。
　　也许只要站在那里，就不太会有人关心对还是不对。
　　“那今天是不是就可以实现这个约定啦，”女主持笑着往下看了一眼，像是在听她们说什么，“哦，还要九宫格呀，这位朋友有点贪心啊。”
　　冷弘泽单手握着话筒柄，试图转圈未果，还差点摔地上，挽尊站定，清了清嗓子，道：“知道了，我会跟他说的，你等着吧。”
　　用“他”称呼那个人，这是冷弘泽不耐烦的表现。但雀跃者只将这看作当事人的坦白，仿佛这段传说中的暧昧会经由这份磊落，而走向更加不明的桥段。
　　举着别家手灯的粉丝捏着嗓子悄声道：“这人好没礼貌啊，什么他的他的，对前辈态度这么敷衍。”
　　“本来就很势利啊，全团就采他一个，有什么本事，长得那么丑，跳舞还难看。”
　　“明鹿那团都糊成那样了，还营业呢，谁想跟他营业。”
　　“所以那些女的到底在嚷什么玩意儿啊，啰嗦死了。”
　　“不是吧，冷弘泽不是有女朋友吗？”
　　“呵，真的假的。”
　　“我听他们内部人说，反正他肯定有在谈恋爱。”
　　“他？冷弘泽哎？你确定？”
　　另一个粉丝不可思议指了指杵在台上叽歪说话的人。
　　“不知道啦，反正有点真。”
　　一开始说话的手灯女孩冷笑半声，道：“这些爱豆是不是都不长脑子啊？”
　　她们端着长焦相机，在寒风中裹紧外衣，踮起脚尖，烦躁地等着这个无聊的环节快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