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种花》ScarlettAustin

2、娜娜

　　“你这是干什么？”林红霜笑着问他，尹霁凤也不回答，只是死死抱着她，一刻都不肯松手。

　　林红霜也沉默了，她最终还是伸手搭上尹霁凤的肩膀，一声不吭，就这么抱着。

　　饭店的大门内灯火通明，温暖热闹，门外小雨淅沥，黑夜中雾色一片，而在这明暗的交界处，一对男女正拥抱着彼此，那样紧密，那样缠绵，像对热恋中的情侣。

　　“你回来了。”

　　过了许久，尹霁凤才长出一口气，声音颤抖地说出这么四个字，紧接着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下来，像是说这么四个字就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一般。

　　“红霜，你原谅我了，是不是？你也放不下我，对吧？要不然你怎么会回来，还要和我结婚……红霜，对不起，之前都是我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那样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以后我跟你好好过日子，好好对你，你想要我怎么样都行，我说到做到！你能原谅我，我真的很开心，特别特别开心……”

　　尹霁凤像着魔了一般碎碎念着，悲戚，欣喜，真诚，酸楚，这八年来，他的心里积攒了太多复杂的感情，他正要情绪高昂地将这些感情全部宣泄给林红霜听，就被迎头泼了盆冷水。

　　“尹霁凤，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噙着笑的语气，却说出如此冰冷的话来。

　　尹霁凤愣住了，手上失了劲，林红霜瞅准空档，一下子抽身出来，弯腰捡起油纸伞，抖抖水，莫名其妙地看着尹霁凤。

　　“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可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尹霁凤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几乎要陷入自我怀疑了：“红霜，你难道都忘了吗？我们曾经……”

　　我们曾经好过。

　　那个时候，你特别特别爱我，爱到了疯狂的地步，你为我牺牲了那么多，我却不懂得珍惜，伤了你的心，后来你就走了，不知道藏到哪里，我再也没有找到你。

　　他与林红霜曾经的故事不算复杂，用这么寥寥几语就能简单地概括，但他看着林红霜事不关己的表情，嗓子里就像卡住了东西似的，不仅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还把人噎得难受，连呼吸都困难。

　　林红霜努力回忆了一下，才总算想起来了，一面想着，一面说道：“哦，你说上大学那会儿的事啊？哎呀，那时候年纪小，闹着玩的，哪能当真呀？哈哈哈……你也真是的，那么久远的事还能记着，我都差不多忘干净了。”

　　短短的几段话，却给了尹霁凤不小的冲击，他犹如被雷劈了一般，从头麻到脚，心脏剧烈抽痛起来，像被人用手死死地握住，压制着跳动的本能，只要稍有动作，就会疼得抽搐不停。

　　“你……不，怎么会……”尹霁凤的下唇颤抖着，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想不通，也不愿相信，林红霜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你今天为什么要来？”尹霁凤用尽全力压制着情绪，声音颤抖地问着，“为什么要和你父母一起来，商量要和我结婚的事？你为什么要选择我？为什么是我呢？”

　　因为你还爱我，所以愿意给我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想和我重新开始。

　　尹霁凤多希望林红霜能说出这些话来，可林红霜的神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多了几分无奈，在她眼里，尹霁凤似乎一直在问一些答案已经显而易见的问题。

　　“人到了年纪是要结婚生子的呀，我今年都三十岁了，难道要继续拖下去吗？我想结婚生子，稳定下来，我爸妈想抱孙子，我们家以后的继承人需要一个爸爸，我们家的企业需要和一个影响力相当的企业合作，这些理由还不够吗？而且放眼整个圈子里，最符合条件的也就只有你了，所以我爸妈才带我来的。”

　　这么多理由里，唯独没有关于他尹霁凤这个人的。

　　“……所以，仅仅是因为我符合你们家的条件，你才要和我结婚的，是吗？”尹霁凤不死心，忍着心绞痛继续追问，“没有其他的原因吗？”

　　林红霜居然还真的思索了一番，然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伸出纤白如葱根的手指，俏皮地点了一下尹霁凤的鼻尖：“也不是完全没有，咱们两家这么多年来一直认识，知根知底，跟你结婚总比跟陌生人结婚要好吧。”

　　林红霜顿了一下，笑了一声，又说：“而且，你长得很漂亮，和你生出来的孩子一定也会很漂亮，我喜欢漂亮的小孩。”

　　尹霁凤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僵在原地。

　　“不！不可能！不是这样的！”尹霁凤终于爆发了，他上前逼近一步，伸手扣住林红霜没有拿伞的那只手腕，“红霜，你还爱我的，是不是？否则你怎么会愿意和我结婚的！你是想和我重新开始的，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将功补过，是这样的对吧！你说啊！是不是这样！”

　　“放开！你弄疼我了！”

　　林红霜大叫一声，使劲把手抽出来，白皙的手腕上被掐出一圈浅浅的红印。

　　“啪——”

　　一个巴掌快准狠地甩在尹霁凤脸上，用劲如此之大，尹霁凤上半个身子狠狠往旁边歪了一下，鞋底在湿滑的地面上打了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尹霁凤只感觉耳朵嗡嗡的，脑子就跟用浆糊搅和到一起了似的，遭受袭击的右脸先麻木了一阵，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开始疼痛，这突如其来的暴击让他的眩晕了将近十秒才渐渐反应过来，他用手捂住自己的右脸，心中不禁讶异林红霜居然会对自己动手，但仅一瞬，他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自己之前干过那么多混账事，现在挨上这一巴掌，实属情理之中，他甚至都觉得挨得有些晚了。

　　这一巴掌打掉了他所有的气焰和冲动，也让他清醒过来了，他捂着脸，低头：“红霜……”

　　林红霜用另一只手握着自己被捏红的手腕，轻轻按摩着，脸上依旧是礼貌客套的微笑，只是眼中多了几分冷色：“尹霁凤，虽然我跟你结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但这并不代表你想对我干什么都可以，你再这样，我可要告诉你爸妈去。”

　　说罢，林红霜撑起伞，走进雨幕里，背影决绝，没有一丁点儿留恋。

　　“诶！等等！”尹霁凤没功夫继续关照自己今天多灾多难的脸，赶忙撑起伞追过去，“你去哪儿？”

　　“回家。”林红霜简短地回答，一点儿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啪嗒啪嗒地一步踩一个水坑，脚步轻快又掷地有声，一旁的尹霁凤可就惨了，裤腿上被她踩出的水花喷湿一大片。

　　“等等！我爸妈和你爸妈不是让咱们单独待会儿吗？你不用这么早就急着回去吧。”尹霁凤被水花溅得稍有些狼狈，但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能加快脚步追上她，直接挡到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林红霜终于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那好吧，你跟我一起去店里。”

　　说罢，林红霜自顾自朝停车场走去，尹霁凤哪敢再多说一句废话，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上去，小心翼翼地贴近她，又始终保持着一点距离。

　　停车场里，林红霜找到自己的银白色迈巴赫，开门，上车，系安全带，一套动作丝滑又利落，而尹霁凤比她更快一步地坐进副驾驶，迅速的同时动作幅度却很小很轻，生怕又惹她反感。

　　林红霜没有立即发动车子，而是皱眉，扭头看他，纤长的手握着方向盘，四根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套住方向盘的墨绿色毛绒罩罩，手腕上的佛珠随着动作阵阵轻响：“你干什么？”

　　“不是跟你一起回店里吗？”尹霁凤莫名其妙。

　　林红霜指了指后座：“坐后面去，副驾驶不是给你留的。”

　　“？？？”

　　尹霁凤傻眼了，他再三确认自己听到的内容没错之后，迟疑地开口问：“不给我留的，那是给谁留的？这里不就我们俩，难道还有别人？再说我们马上要结婚了，你连副驾驶都不让我坐？”

　　尹霁凤越说越委屈，眼尾和嘴角也一起越垂越低，林红霜逐渐没了耐心，也是一点儿都不可怜他：“不坐就下去。”

　　尹霁凤简直是如鲠在喉，可他也没办法，只能下车，坐到后座上。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尹霁凤向后靠着座椅靠背，手肘支在车窗窗沿上，用拳头轻轻抵着侧脸，看似是在看风景，实际上注意力全在林红霜身上，眼睛时不时就瞟她一眼。

　　被座椅靠背挡着，尹霁凤只能看见一节如葱根般白皙的手臂，和小小一部分的耳朵脸颊。这点儿风光显然不足以让尹霁凤满意，他想靠近一点，便悄悄调整姿势，身子前倾，把头一点一点往前探。

　　“别打扰我开车。”

　　林红霜头也没回地冷声说道，尹霁凤一下子坐回去，迅速恢复刚刚的姿势，装得挺像：“啊？你说什么？”

　　尹霁凤当然知道自己的行为在中控后视镜里暴露无遗，他只是强装镇定，实际上额头已经开始滴汗了。

　　林红霜懒得跟他计较，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开车。这时候，一阵铃声突然响起。

　　“接电话。”林红霜又说道。

　　“啊？”尹霁凤没反应过来，响的也不是他的手机啊。

　　林红霜通过中控后视镜瞪了他一眼：“让你接我的电话，我在开车，不方便。”

　　尹霁凤这才明白她的意思，赶忙把身子往前一探，拿过林红霜的手提包，掏出手机，接通电话，双手拿着手机，放到她耳朵边上。

　　“喂？红霜姐姐，你到哪里啦！”

　　是一个女孩的声音，青春洋溢，听起来二十岁左右。

　　“我马上就到啦，怎么样？娜娜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吗？”林红霜一跟别人说话，声音都变温柔了。

　　“当然！早就收拾好了！我的宝贝女儿真的真的拜托你了，你照顾她一个多月就好，等我办完事就回国接她，谢谢你啦！么么！”

　　电话那头的女孩给了林红霜一个大大的隔空亲亲，林红霜也撅嘴发出一个亲亲的声音做回应：“么么～”

　　尹霁凤听出一身鸡皮疙瘩，手机差点没拿住掉地上。

　　电话挂断后，尹霁凤把手机装进包里放回原处，心中不满道：“所以副驾驶的位置要留给这个‘娜娜’是吗？你早说你要去接孩子啊，也不至于让我难过这么久。”

　　连孩子的座位都抢，我在你心里有那么小气吗？

　　这句话尹霁凤没有说出来，但那副气鼓鼓的表情也是表达出了与其差不多的意思。

　　“抱歉，我忘了。”林红霜语气中可一点都没有抱歉的意思。

　　不过尹霁凤也知道她不是无故为难自己了，心情好多了，语气逐渐轻松：“诶，这个娜娜是谁家的孩子？我怎么没有印象？”

　　“你没印象也正常，她们一家人常年定居国外，国内的家不怎么回。”林红霜说道。

　　“哦，这样啊。”尹霁凤眼珠一转，又问，“那孩子接上以后，你要自己带吗？还是说把她交给你爸妈？”

　　“当然是自己带，我答应了要帮她照顾孩子，那就肯定要亲力亲为。”林红霜透过中控后视镜斜了他一眼，就差把“你居然这样想，太不负责任了”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尹霁凤本来想问“我们还有半个月就结婚了，你带个孩子，会不会不太合适”，因为考虑到了两家父母的感受，但他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

　　别说林红霜一边照顾别人家孩子一边和他结婚了，就算她跟别人生了个孩子又回来和他结婚，尹霁凤也一百个愿意。

　　或者也可以说，他根本没资格说不愿意。

　　车子来到一幢别墅前，林红霜下车和别墅里出来的人交谈，过了一会儿，尹霁凤亲眼看着林红霜一手拉着一个半人那么高的行李箱，一手牵着一只六七十公分长的金毛大狗，步伐稍显费力地往回走。

　　在尹霁凤惊讶的空档，林红霜已经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又把狗抱上副驾驶，还给它系上了安全带。

　　“不是，你说的娜娜，怎么是条狗？”尹霁凤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你让狗坐副驾驶，都不让我坐！”

　　“安静点儿，吵死了，”林红霜又瞪他一眼，“我刚刚也没说过娜娜就是人，是你自己胡思乱想。”

　　“你明明说了这是哪家的孩子！宝贝女儿！”

　　“有的人就喜欢把宠物当孩子养，不行吗？你有意见？”

　　“……没说不行。”尹霁凤一下子蔫吧了。

　　车子继续行驶。副驾驶上的金毛犬异常欢脱，一直扭来扭去，安全带都束缚不住她似的。而且它似乎能感觉得到后座上的人兴致不高，还特地扭过头来，朝着尹霁凤吐舌头，口水都快滴下来了，眼里更是充满了“智慧”。

　　尹霁凤气鼓鼓地瞪它：“傻狗。”

　　金毛好像能听懂人话一样，开始呲牙咧嘴地冲尹霁凤汪汪大叫，大有要挣脱安全带的架势，尹霁凤被吓了一跳，一个劲儿往后缩：“红霜！离它远点儿！这狗疯了！”

　　“娜娜，坐下。”林红霜轻飘飘地一声令下，又伸出手拍拍娜娜的头，它就真的安静下来了，呜呜叫了两声，就坐回椅子上，继续眼神智慧地吐着舌头。

　　尹霁凤拍拍自己扑通扑通的小心脏，惊魂未定，林红霜看他这样，冷笑一声：“胆小鬼。”

　　尹霁凤丝毫不在意她语气中的嘲讽，他只看到林红霜嘴角是勾起的，便意识到她是在笑。看她笑了，尹霁凤也笑起来：“是，我胆子可小了，你最了解了，不是吗？”

　　林红霜一听这话，好不容易有点笑容的脸又冷下来了。

　　尹霁凤根本没察觉到她表情细微的变化，还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不错的聊天突破点，依旧笑着调侃：“我从小就怕这怕那的，到现在也是。诶，你记不记得之前有一次我们去乌镇划船，结果船翻了，我掉水里了，又不会游泳，吓得直哭，还是你把桨伸过来让我抓住……”

　　林红霜突然一个刹车，把车停到路边，尹霁凤没坐稳，整个人往前一扑，脸砸在前座的座椅靠背上，痛得他捂着鼻子大叫。

　　“别提以前的事，我一点儿都不想听。”

　　林红霜转过头来看他，眼神凶狠，语气不容置喙，像一头发怒的母狮。

　　尹霁凤怔住了，顾不上擦掉因为磕疼鼻子而流出的眼泪，赶紧道歉：“啊，对不起……”

　　林红霜没有再说什么，没有继续质问或苛责，也没有原谅，只是坐正身子，继续开车，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尹霁凤捂着鼻子，心中慌乱不已。想着该做些什么弥补一下自己刚刚的出言不逊才好。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手掌里的湿意吸引了过去。

　　他一惊，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然后缓缓把手拿开。

　　他流鼻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