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惘望秋色》枣泥儿

1、腊八粥与珍珠鸟

　　这天是腊月初八，上海下了初雪。
　　虽说这天儿飘的是小雪，但这镇上可是人山又人海的。
　　出来看雪的、购置货物的，带着自家的笼中金丝雀溜圈子的也多。
　　俩人要是牵着手进去了估计也得被人群冲得分散，得喊一嗓子才能会合。
　　四喜把做腊八粥要用的食材买好了，这会儿就踩着匆忙的步履，急急地往陆家宅子赶。
　　大冬天的，她就穿了件儿不那么暖和了的大红色旧棉袄。
　　这么一通跑下来背上倒流了点儿汗，可她那张圆脸还是冻得发红，手摸上去不滋润，不知道是因为她原本就手糙还是脸上糙。
　　陆家宅院可不是小地方，先不说里边儿住的是什么人，光是这宅子就是座古宅，据说是前朝皇帝亲赐的，可日子太久远，后一辈的人也说不清了。
　　先看陆宅大门，朱红色的木门上边儿雕刻着一幅山水名画，是陆老爷嫌时间长了老旧，特意请的西洋雕刻家刻的。
　　往上看是端正齐整的诺大的镶着金边儿的“陆宅”两字。
　　再往里一走，花香味就迎面钻进鼻子里了，庭院两旁全是各种奇花异草，还有荷塘、亭子、葡萄架子，厢房也多。
　　四喜喘着大气儿正要往厅里赶，可里边儿传来的声音却让她顿了脚步，刚抬上的要过门槛的脚急忙往回收了收，她屏住气息听着。
　　“他.娘的倒霉玩意儿！蠢货！老娘好心好意让你跟在身边伺候，你倒好，都伺候到老爷床上去了！不要脸的东西！”
　　尖着嗓子眼儿说话这人穿得一身上好材质做成的旗袍，身上也是穿金戴银，凡是能戴东西的地儿全戴满了。
　　她叫楚寒玉，陆老爷的二房夫人，人长的不错，又身姿款款的，以前做的是那种勾当，是个风骚劲儿十足的。
　　正房夫人死了，她就顺理成章成为当家主母了。
　　被楚寒玉用戒鞭狠狠抽了十几鞭子的陆府丫鬟哪里还说得出话，她瘫在地上，哭着用仅剩不多的力气求饶着。
　　楚寒玉可不是什么观世音菩萨，旁人的求饶对她来说除了是能令她愉悦的，别无他用。
　　“厚脸皮的，下地狱去吧！”楚寒玉又抬脚踹了地上蜷缩着的满是血痕的躯体，而后看了看一旁站着的几个男小厮，“你们几个，把她给我拖下去喂狗。”
　　她觉得累了，便从袖子里抽了张巾帕擦了擦手。
　　一边早就见怪不怪的贴身丫鬟忙过来接过那巾帕，再给她倒了杯碧螺春。
　　外头早便吓得颤颤巍巍的四喜这时却仿佛有人给她敲了警钟。
　　她连忙抓紧了那些袋儿东西准备进去，可她太紧张了，没注意看那门槛，不小心跌了一跤。
　　她手里还死死的攥着那些东西护着，人摔得疼了不要紧，幸好手里的东西还在。
　　“慌慌张张的做什么？”楚寒玉斜眼睨她，“东西都准备妥当了？”
　　“是……是的夫人！”四喜走过去，颤抖着双手把袋子口开了，递到她面前让她检查。
　　楚寒玉没看。
　　让人买来腊八粥的食材只是为了让下人做好送去给陆恍恍。
　　陆恍恍是三房所出，楚寒玉不喜欢她，但她却是陆老爷子最宠爱的独女。
　　所以归根结底为了她自己，她要常给陆恍恍送好处才是。
　　楚寒玉“嗯”了一声，然后右手翘着兰花指，左手抚着右手上的那枚扳指，问：“老爷去哪儿了？”
　　“我……我不知道。”四喜一时间脑袋全懵了，她到处跑着买食材，就怕楚寒玉要怪罪，没承想她却忘了楚寒玉说过这事儿。
　　“混账！”
　　只听得一声脆响，桌子上原本摆放着的瓷杯已经成了碎片，零零落落的在四处。
　　“夫人……”四喜被那声大动静吓得浑身打颤。
　　“废物！”楚寒玉伸手狠狠扇了她一巴掌，“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陆府留你有什么用！”
　　“夫人……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不要赶我走，夫人……我再也不会做错事了。”
　　四喜的脸本就被冻的发红，这会儿又被她大力扇过，手上穿戴的金器刮在脸上的感觉异常疼痛。但她没去管，反而是跪在楚寒玉脚边，哭着哀求她。
　　“把四喜带下去，打她个五十大板，看她下次还敢不敢犯！”楚寒玉道。
　　打五十大板，不是赶她走。四喜总算舒展了口气。
　　“这当家主母做得有模有样啊！”
　　一道漫不经心却讽刺意味十足的声音响起，楚寒玉怔住，回头看向要从二楼缓缓下来的人。
　　陆望星。
　　“老话说的好，打狗也要看主人。”陆望星一步步地向她靠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里却像带了讥笑，“你不过我爹从脂粉窝里带出来的，凭什么敢在这里冲我的丫头叫嚣？”
　　“你说……什么？”楚寒玉那张脸登时扭曲地有些令人作呕，她难以置信平日里淡漠不管事儿的陆望星，有天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玉娘子今年得是四十二了吧？听我一句劝，您有功夫在这儿耀武扬威，不如拿着钱好好去保养保养您的容貌。”
　　“你想说什么？”楚寒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玉娘子这个称呼，是她年轻时做那等活儿时的花名，若有人提起，楚寒玉决不会让他好过。
　　“没什么。”陆望星凑近她道，“我只是想告诉你，陆元臻又去外面找女人了，他那样的人，是不会日夜只守着一位泼妇的。”
　　“陆望星！”楚寒玉几乎是咬牙切齿，“混账东西！我会杀了你！我会扒了你的皮！”
　　耍手段暗杀他倒是有可能，青天白日里动真格的，楚寒玉没那个胆量。
　　陆望星压抑久了，发泄过后反倒觉得身心舒畅，也不去关心楚寒玉会对他做什么。
　　他是陆家长子，正房夫人所出。
　　娘算是陆元臻害死的，所以平日里陆望星总跟陆元臻明里暗里的有过节。
　　若说得粗俗点，楚寒玉是骚老娘们，那陆元臻就是风流老爷们，两个人都一个粪坑里头的出来的，所以陆望星向来懒得搭理楚寒玉那副威风凛凛狐假虎威的作派。
　　今时不同往日了，陆望星若再忍着，恐怕整个陆府都能被一个下作东西给败光了。
　　至于陆恍恍，他们兄妹俩感情极深。虽然非同一个夫人所出，但互相玩得开。
　　陆恍恍机灵，自然看得出楚寒玉欺软怕硬的样儿。
　　她厌恶楚寒玉，觉得这人坏就算了，还假惺惺的，特让人犯恶心。
　　陆望星冷嗤一声，没再看那张丑恶嘴脸。他绕着步子到厅堂右侧，白而长的手指提了养着珍珠鸟的笼子，手上逗弄了几下鸟儿，后便招呼着四喜一同出门去。
　　陆元臻又去红廊看戏了，这回不知道又要带哪个风尘女子回来。
　　陆望星觉着日子无聊得很，想着不如也去看看，他那老爷子平日里观的都是些什么红粉青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