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人间》鹿云笙

6、第 6 章

　　两人回到小区，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苏城的夏夜仍旧很热，但小区里绿化好，白天温度不那么高，晚上起风的时候还算凉爽。再加上路灯的光洒在头顶，时不时飘过来一阵淡淡草香，还挺浪漫的。

　　顾苒按照林幼书教的，把大拇指按在门锁上。

　　【哔——门已开。】

　　顾苒已经习惯这个不咸不淡的声音，没有吓得躲开。

　　进门时，林幼书给顾苒摆好拖鞋，自己仍旧脱了鞋往进走。

　　顾苒见状，从柜子里翻出来一双新拖鞋放地上：“你穿这个吧。”

　　那双鞋嫩绿色，鞋面上有个熊猫头，是顾苒几年前和安若锦去川城出差的时候买的。

　　顾苒当时一下子买了两双，另一双在安若锦家里。

　　不过她买回来一直没穿过，随手放到鞋柜里了。

　　“你怎么知道进门要换拖鞋？”

　　林幼书在心里小小称赞她一下，看来这两天适应得不错。

　　“昨日见安姑娘进门时换了这种鞋，而且我也时常穿着。”

　　“真聪明。”林幼书接过鞋子，毫不遮掩地夸奖她。

　　顾苒接着问：“可你在家时，时常光着脚。为什么？”

　　林幼书被问懵了。

　　“本以为你不喜欢穿鞋子，但昨日我瞧见你走路时脚底似有些痛，想来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这是我家。”顾苒的声音浪潮似的一阵高过一阵，像在质问林幼书：“你觉着这样不合规矩，是不是？”

　　林幼书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是。”

　　“那么为何安姑娘进门换鞋时，却很顺手？”

　　顺手到，像是回家一样。

　　顾苒接着说：“其实我有许多问题想问问你。”

　　表情很严肃，气氛很微妙。

　　“嗯。”林幼书很平静，平静地等待暴风雨。

　　“你同安姑娘都自称是我的朋友，为何安姑娘对我家了如指掌，而幼书你却看似一无所知？”

　　“这样瞧着，比起同你的关系，我与她关系更近些，是不是？”

　　“我……”林幼书想不到反驳的点，从嗓子里挤出个：“是。”

　　“那么为何，留下来陪我的是你，不是她？教我如何成为顾苒的人也是你，不是她？”

　　“你的身份，不是朋友那么简单，对不对？”

　　太，聪，明，了！林幼书又在心里大大称赞她一下。

　　可林幼书自卑心作祟，面如菜色，表情也不大自在。

　　她抬抬眼皮，仿若面前这位不再是南景小姐，而是她的老板顾总了。面对她时，也不能再以朋友的身份，而是以低人一等的，保姆钟点工的身份了。

　　顾苒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语气弱了三分，同她说：“我不是在审问，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何愿意留下来帮我，却又好似与我十分疏离？”

　　疏离到能和她同床共枕，却不能一起刷牙洗脸；给她做饭，总是只问她吃什么；而且出去买菜时，从不并肩而行，而是默默跟在斜后方半米的距离……

　　“你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

　　房间里鸦雀无声了几秒。

　　“算了。”顾苒脱掉防晒衣搭在胳膊上，放下刚才咄咄逼人的架势，变脸似的回到从前温柔优雅的样子：“你先穿上鞋，以后再说也行。”

　　不愧人家说侯门似海深。一个看似娇矜贤淑的大小姐，其实也有这样强势的一面。

　　林幼书咬了咬嘴唇：“确实不是朋友。”

　　房间里奇异地安静下来。

　　她注视着顾苒，解释道：“其实，我是你花钱雇来的。”

　　顾苒想了一下：“雇来照顾我？”

　　“嗯。”

　　“那助理姑娘呢？是我的朋友？”

　　“不是。”林幼书揪着衣角摇头：“她也是你花钱雇来的。”

　　顾苒的眸子黯下来，表情失落极了。原来现代世界的顾苒，混得连朋友也没有；身边最亲近的人，竟还是花银子雇来的。

　　“为何之前瞒着不说？”

　　“哎呀。”林幼书有些脸红，手不自觉的揪着衣角：“因为我好面子，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在人家家当保姆。”

　　“保姆……是个难以启齿的活儿么？”

　　“当然是了！”林幼书连连点头：“在我们现代，读书就是为了改变命运，去争取一个体面的未来。要是被人家知道，读了这么多年书，最后去当钟点工保姆什么的……”

　　林幼书努努嘴，那样很丢人的……

　　顾苒却眉头紧皱：“现如今的民风，竟是比我朝还要腐朽。”

　　腐朽？

　　林幼书心里打着小鼓点，没想带这种词会出于古人之口。

　　顾苒胸前起伏一轮，做了个娓娓道来的准备：“俗话三百六十行，哪一行不是靠双手讨生活？官家为民请命，文者博通古今建言献策，武者披甲上阵浴血杀敌；百姓安居乐业，为农则勤耕勉耘，为商则依律缴税。在其位则谋其政，任其职尽则其责；只论职责，不论贵贱。”

　　“保姆，有何丢人？”

　　太牛逼了。林幼书收了收下巴，原来古代人出口成章，不是瞎说的。

　　好，好，好。

　　林幼书一发懵就爱说三个“好”字，边说边点头。一是接收，二是分析，三是赞成。

　　顾苒莞尔：“那么，我如今没有银子付给林姑娘，可以赊账吗？”

　　“赊……”赊什么帐啊？

　　“赊账雇你接着陪我。”

　　见外了见外了啊！

　　林幼书连连摆手：“这两天留下来照顾你全是我自愿的，你昨天说把我当家人来着，继续当！工资什么的先不谈……等顾总穿越回来再说。”

　　林幼书被绕懵了，说完才觉着后悔。工资还是得谈……

　　改天找安若锦谈吧。

　　“林姑娘。”

　　“啊？”林幼书连忙抬眼，用目光问她：顾大小姐还有何吩咐。

　　顾苒莞尔：“我，饿了。”

　　林幼书松一口气：“我去做饭。”

　　她也饿死了，饿死她了。

　　林幼书炒了碟西红柿鸡蛋，西兰花炒口蘑，菠萝烧排骨，再蒸了半锅米饭。

　　都是家常菜，做起来很快。

　　简单吃了个晚饭，“速成顾苒”小课堂正式开始。

　　林幼书郑重其事地清清嗓子，和顾苒并肩，坐在餐桌前，打开手机，搜索“顾苒”，点开最新一条简介视频，横屏播放一气呵成。

　　“认真看，明天要用的。”

　　“好。”

　　顾苒坐得笔挺，眼睛也不敢眨，目不斜视盯着一方小屏幕，见识铁疙瘩里那个和自己长着一张脸，却活得全然不同的人。

　　“顾苒，二十七岁，内地著名模特兼设计师；2015年横空出世，获得‘翼呈’模特之星金奖，同年秋冬登上法国时装周，为‘Laurn’品牌代言。

　　顾苒默默算了算年纪，小抽了一口气：“她同我这般年岁的时候，已然拿了金子做的奖？”

　　林幼书点头，又摇头：“她现在就是你，你就是顾苒。”

　　顾苒正欲说话，林幼书“嘘”了一声：“先看完。”

　　“2016年进军设计行业，首个作品‘Free Season’系列登上纽约时装周封面，被誉为内地最年轻的设计天才。2020年，和时装届元老级人物陈丽娜合伙创办‘FPT服装设计工作室’，任品牌模特兼首席设计师……”

　　结束了。

　　顾苒怔然，心里没了底气，她随手翻了翻安若锦留下的新员工简历，叹声道：“我恐怕，装不成这样了不起的人物。”

　　海口夸早了。

　　模特顾苒年少成名恣意洒脱，在时尚界风生水起如坐神坛。她设计的衣服大胆奔放，有清新脱俗的，也有风情万种的。看了几个她的T台视频，台风稳健眼神坚毅，有种一脚踏破山河万里的感觉。

　　而顾苒儿尚未出阁，甚至连远门也没出过几回。要说做过最大胆的事情，无非是有一次为同侪辩解，被塾里的先生罚了手板，回家又被罚跪了半个时辰。这十九年只学会一个词，叫“守规矩”。

　　总之，顾苒像火，而她苒儿像水；水怎么伪装得了火？

　　林幼书看出她的顾虑，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没关系，慢慢来就行。今晚先学个三四成，把明天应付过去就行。”

　　她本来觉着这是件还比较容易的事情，反正她们一样矜贵，一样体面，是生活在不同时代的一样的人。

　　但看完这个视频，她觉着不一样。

　　太不一样了。

　　林幼书给手机里下载了一个拍照自动转繁体的APP，把秦宿泱的简历一张一张拍下来，转成繁体字，递给顾苒：“再看一下这份简历。上面的人明天要见你的，不要露怯。”

　　顾苒看看手机，又看看林幼书：“你不带着我看吗？”

　　“我明早要交论文，没法和你一起了，你先自己看。”林幼书很无奈地打开电脑，又道：“而且我明早还有课，你得先和安助理去上班，我下课才能找你。”

　　林幼书现在就算再好心，也没功夫管顾苒了。

　　这两天的计划全部乱了套，原本应该改过两遍的论文，现在只写完一半；下周是这学期最后一周专业课，下下周就要期末考；要是再不开始复习，她担心拿不到奖学金。

　　林幼书很不喜欢计划以外的事。

　　“那你忙，我不打扰你，我拿去房里看。”顾苒起身，拿着简历和手机上二楼去了。

　　看着顾苒的背影，林幼书突然就觉着，除过刚才那番质问以外，她其实挺乖的。

　　她很依赖林幼书，但不表现出来；很信任林幼书，即使心里有疑惑，也会听她的话；而且她有种刻在骨子里的礼貌，见到林幼书走过去时，会颔首致意，举止幅度很小很优雅；尤其是被一个御姐长相的人做出来，就更可爱了。

　　林幼书很欣慰地笑，提醒她：“记得学一下你的名字怎么写，明天你要签字的。”

　　顾苒在手臂里抱着资料和手机，朝她颔首：“记得了。”

　　林幼书学习的时候从不看手机，也不看时间；等总结完参考文献，标上姓名学号以后，才注意到已经十二点了。

　　安助理发了几条消息给她。

　　一是顾苒的一些小习惯：从不吃零食，喜欢喝茉莉花茶，为了省时间，沏好茶以后会丢个冰块进去，咖啡只喝现磨的，办公室里备着咖啡机。平常喷的香水是JADORE，重要场合总穿白西装，没有戴手表的习惯，但开会或者谈事情的时候会戴上……

　　二是提醒她面试放到下午两点。因为之前看过林幼书的简历，记得她下午两点没课。

　　三是公司的地址，【海荣路时代大厦A座18楼】，精确到开车的话从那个停车场下去，坐地铁的话从哪个地铁口出来。但是实在放心不下，又说自己明早八点来华璟书院接顾苒去公司。

　　总之事无巨细，看得出来她很称职。

　　林幼书提前把书包收拾好，准备奔赴明天的早八；上楼的时候顾苒已经睡下了，房间里留了盏小夜灯，卫生间地板湿湿的，看样子刚洗过澡。

　　床对面的桌子上摆了一叠纸，下面是秦宿泱的个人资料，上面是顾苒练习的签名。从正楷到连笔，写了满满五页纸，行云流水。

　　看来没有林幼书的照顾，顾苒也挺好的。

　　自从把行李拉过来，角落里摊开的行李箱就成了林幼书的临时衣柜。左边是出门时候穿的，右边是在家穿的；左边下头压着见人时穿的一些高档衣服，被她叠起来装在衣裤密封袋里；右边下头压着内衣内裤，井然有序。

　　林幼书轻手轻脚翻出来一套小兔子睡裙换上，听见背后顾苒在睡梦里念叨：“秦宿泱……二十四岁……”

　　她在背简历。

　　这一幕看着眼熟，发生在林幼书高考冲刺二十天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