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春》岑祈

15、第 15 章

　　那天晚上像一场梦，秦茉忘不掉。

　　太多的美梦了，高考结束，池悦诗就带着她一起生活。

　　并不是因为她厌恶秦时关，她也希望自己的父亲好，但这并不影响秦茉想和池悦诗一起生活。

　　秉持着努力学习，熬过高考的信念，秦茉刷过一张又一张的卷子，做过一道又一道的英语题目，尽量不丢分，把那些细节刻在脑子里。

　　在二模考试结束后，秦茉英语的成绩一直保持得很好。

　　甚至有隐隐冲向满分的趋向，有了这样的分数，英语老师在私下鼓励秦茉，让她一定要在接下来的每次考试中稳定发挥，或者超常发挥。

　　晚自习前，章宣南在操场偶遇秦茉，那会儿她刚吃完晚饭，准备回教室休息一会儿。

　　他问秦茉，“放学前英语老师找你说什么？”

　　秦茉目光在操场上转了一圈。

　　操场B区的篮球场上，周正他们正拉着林之舟打篮球，高三太繁忙了，班里几个爱打篮球的只能在晚自习前打，课后常常因为各种各样的测试模拟被占了。

　　林之舟同意和他们打球，正准备抢掉周正手里的球。

　　秦茉听到章宣南的话，收回目光，“就让我继续保持这样的成绩。”

　　“嗯。”章宣南点了点头，“那还要继续和我对答案吗？”

　　“最近应该不用了。”

　　秦茉怪不好意思的，自从林之舟说了第三次那句“对答案这种事，不应该是同桌第一吗”，后来的答案，几乎都是和他对的。

　　不知道为什么，秦茉也不太想和其他人对答案了。

　　章宣南扯了个笑，“那行吧，你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声，秦茉忽然听见球场上几声叫喊。

　　她迅速转过头，发觉林之舟和几道人影相互重叠，紧接着，他摔在了地上。

　　周正眉头紧皱，大喊一声：“卧槽，你打球就打球，绊林之舟干什么。”

　　“有没有打球道德啊？”

　　被周正喊的那个人站在原地发愣，脸色发白一片。

　　而林之舟从地上站起，神色淡淡的，似乎说了些什么。

　　紧接着，周正拉着林之舟去了医务室。

　　……

　　“秦茉。”

　　秦茉心下咯噔一声，瞬间回神，看向章宣南。

　　章宣南垂眸看她，他注意到了篮球场上的动静，“叫你好几声了，你很担心他？”

　　秦茉顿了一下，“没有。”

　　她快步回了教室。

　　医务室在教学楼后面，估摸着来回也要好几分钟，加上校医也要处理之类的……

　　秦茉把所有的设想都想了一遍，依旧还是有些担忧，尽管刚刚她看过去时，林之舟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事。

　　这么想着，林之舟回来了。

　　他神色依旧有些淡，眉眼轻皱，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秦茉用余光看了他好多回，除了他校服上沾了些灰，也没什么了。

　　想来想去，她还是问他：“你还好吗？刚刚在操场上看到你了。”

　　在秦茉出声时，林之舟恢复了平日里那样散漫，他看她，指节放在桌上，压着卷子，懒洋洋的。

　　“秦茉，你很担心我吗？”

　　他反问过来，没有给出答案。

　　这样挑明她的心思，秦茉垂了眼睫，神色微动，心下斟酌着又要怎么给出答复。

　　林之舟似乎总是这样，游刃有余地挑动她每一次的情绪。

　　秦茉手指微微蜷缩：“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之间，总要关心。”

　　这似乎是最好的答案了。

　　“这样啊。”林之舟转过身，另一只手也压在了卷子上。“我挺好的，没什么事，也没受伤。”

　　秦茉松了一口气。

　　“但是—”

　　随着他的话，秦茉怔住。

　　“秦茉，你要是担心我，可以直说。”

　　秦茉垂眸，只觉得脸又要烫了。

　　还没有想好怎么去回复林之舟，周正就在走廊喊他，叫他出来。

　　林之舟出去了，两个人说些什么，秦茉隐隐约约听到他在说摔倒不是那个同学导致的，是他自个儿摔的。

　　接着，走廊里站满了很多同学，三三两两的惊叹声。

　　秦茉被声音吸引到，从试卷里抬起头往窗外看。

　　大片的粉紫色晚霞铺满了天空，云层堆叠，绚丽夺目。

　　太多同学偷偷拿出手机还有CCD来记录。

　　秦茉注视着这样美丽的粉红色天空。

　　在校园里看的每一次晚霞，总会有不一样的感觉，那是在结束了一天的疲惫后留有短暂的放松时间。

　　秦茉看着晚霞，看了好久。

　　此刻，她在祈祷着高考一定要拥有一个好结果。

　　……

　　二模过后，黑板上的倒计时缩短到只剩下三十天。

　　也就是那天，在晚自习结束后，秦茉推开门的瞬间，闻到了一丝熟悉的酒味。

　　她心下一顿，立即换鞋进门。

　　果不其然，她看到了坐在沙发上喝酒的秦时关。

　　他回来了。

　　秦时关抬头，也看到了秦茉。

　　他冷笑一声，把手里还剩下半瓶的啤酒罐丢向秦茉，“你还知道回来？”

　　“我出去这么久，你有关心过我吗？”

　　“到底谁是你父亲！你到底吃谁的喝谁的！”

　　啤酒罐里的啤酒不多，只丢在了秦茉脚边，但由于刚刚抛向空气中还是有酒液洒出，她的校服和校裤不免多少都被沾到了。

　　秦茉低头，去看校服，声音有些淡，“上回打电话……你没接。”

　　她打过电话，在二模时，秦时关没接。

　　秦时关冷笑一声，“你是怕你妈出事吧？”

　　“我告诉你！你妈不要你了！”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句话。

　　为什么要告诉她池悦诗不要她了？

　　秦茉忽然想起，自从池悦诗离开后，秦时关总会时不时地暗示她，池悦诗抛弃了她，抛弃了这个家。

　　所以，她迫切地想要和池悦诗生活里，应该是有这样的原因吧。

　　想要证明，池悦诗没有不要她。

　　秦茉猛然抬头：“没有！妈妈没有不要我！”

　　那句“她说了，高考后就来接我过去。”还是没说出口。

　　秦时关从沙发上站起身，用手指着秦茉，因为喝了太多酒，他的脸已经红了，语气也变得凶狠，“没有不要你？”

　　“我告诉你，你妈就是不要你了！你这辈子都只能住在这个家！秦茉！你姓秦！不姓池！”说到姓，他话题陡然一转，“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不是我女儿！”

　　看着秦时关，没由来的一阵心酸，秦茉眼眶泛红，不愿再多和秦时关说一句，她快步回了房间。

　　关上门，秦茉把书包放在椅子上，忍住要落下的泪洗过澡，吹过头发，把校服外套上的啤酒污渍洗掉。

　　酒味太重了，一遍又一遍地用水冲过，却发现无论如何都能闻到那股啤酒味。

　　秦茉越想越觉得委屈，实在没有办法，校服整件被丢进盆里，清水涌过掌心，被压下的眼泪再度涌出。

　　其实之前不是这样，以前不是这样的。

　　很久以前，秦时关和池悦诗感情很好，他们一家子都很好。

　　白天里，秦时关下了班，会给小时候的秦茉带漂亮的茉莉风筝。

　　那个风筝是秦时关午休时间一点一点亲手做的，市面上根本没有卖，秦茉开心得不得了，亲着他的脸说谢谢爸爸，而池悦诗在厨房里做了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秦时关会在周末陪着秦茉去公园里放风筝，池悦诗拿着手机记录下这一幕，一家子其乐融融，那时候身边的小朋友总会羡慕她，说她有这样好的爸爸妈妈。

　　可是这样的时刻，再也不会有了。

　　后院的茉莉花枯萎了，茉莉风筝早就在时间的摧残下消失。

　　秦茉忍不住泪落无声，校服上的酒液被眼泪代替。

　　再也回不去了，再也。

　　……

　　秦茉把衣服挂在窗户边上，然后回到房间。

　　再过一个月，高考就来临了。

　　洗过衣服已经很晚了，秦茉也不敢懈怠，准备再做两份卷子。

　　窗台的茉莉花开得很好，清新的气息能够钻到肺里。

　　秦茉深吸一口气，把全身心都投入到卷子里，等做完卷子时，池悦诗的消息就进来了。

　　池悦诗很久没有给她发消息了。

　　秦茉点开消息。

　　池悦诗：[茉茉，五月二十八号是你的生日，你想要什么呀？那天你自己和朋友一起吃饭，然后等高考结束，妈妈把你接过来，然后带你再过一个生日，好不好？]

　　秦茉乖乖回了个好。

　　其实她根本不想要过什么生日，就只是想见见池悦诗，看她过得好不好而已。

　　池悦诗又没有回复了。

　　秦茉叹了口气，合上卷子。

　　……

　　五月份过得比四月份还要快，高考进行最后一轮总复习，重点与重点相互交错，卷子的强度更是上了一个度，秦茉不再去和秦时关顶嘴，她知道没有用。

　　就算顶嘴了又有什么用，他还是自己的父亲，气到他，也不是什么好事。

　　最重要的是，考个好成绩，考出去，将来报答他，也算是尽孝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秦茉的心情才算是好点。

　　而最后一个月，林之舟却很少再打篮球了，秦茉以为是上回篮球场那件事影响了他，可后来发现好像并不是。

　　每一回周正趁着留在校园里的时间不多，见缝插针地邀请林之舟打球，都被拒绝了，说是要刷题。

　　周正叹气拍了拍林之舟的肩：“哥们儿，你跟你同桌，真不愧是一起的，回回看你们都在刷题，清华北大你们不去，都对不起我看你们的眼光。”

　　秦茉正在演算一道数学题目，听到他这句话，笔尖用力地从卷子上划出一道长线。

　　她没抬头。

　　林之舟笑笑：“这么会说话啊。下次再和你打吧。”

　　“行啊。”周正抱着篮球和握着笔的林之舟擦肩而过，却没想到篮球和笔碰上。

　　林之舟手里的笔被撞掉，落在地上。

　　周正“诶”了一声，捡起笔，倒打一耙和林之舟说话：“林之舟，你做题做傻了吧，笔都拿不稳。”

　　林之舟接过笔，却没想到他的手一松，笔再次掉在地上，他愣了一下，轻拍周正，“下回打球和你分队。”

　　周正连忙打哈哈：“那不行那不行。”

　　林之舟捡起笔，有了这个话题，谁也没在意他甩了甩手的动作。

　　秦茉也听着周正的话，没忍住笑了。

　　周正注意到，满嘴跑火车：“行了，你跟你绝配的同桌做题去吧，我溜了。”

　　林之舟没回答，侧目看秦茉。

　　秦茉注意到他看过来，匆忙低头，却还是与林之舟的目光对视上。

　　那瞬间，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与之而来的是那样清新好闻的气息。

　　像极了夜晚窗台上给予秦茉抚慰她一天疲惫的茉莉花气息，那样沁人心脾。

　　秦茉恍惚间想起，他似乎忘了否认，周正将她的名字和林之舟的名字连在了一起。

　　他说他们两个一起的。

　　一起。

　　这样的目光，秦茉是没办法忘记的。

　　青春里有太多没办法忘记的事了，上课时老师说起有关于她深刻的记忆，某个班级谁又怎么了，广播站放了自己喜欢的歌，还有提不上去的成绩，喜欢的人看了自己一眼，和他又有什么共同的地方，太多太多了。

　　除了这些，还有有关于自己的父母。

　　而秦茉，有太多关于他们的事情忘不掉。

　　五月二十六号，秦茉生日的前一天，那天晚上因为放学时全校高三老师要开一场高考前的会议，包括温书假的有关通知，晚自习临时取消。

　　秦茉回到家时，意外收到了一份从北京寄来的加急快递，是一份文件，快递员点名要秦时关本人签收，还要出示他的身份证，但那会儿他并不在家。

　　快递员一时半会也联系不上秦时关，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人接，没办法，秦茉只能翻出户口本，证明两人的关系，最后代替签收了。

　　签完名字，秦茉瞥了眼快递的寄件人信息。

　　几个字，秦茉反复看了好几眼都不敢确定。

　　北京的一所医疗鉴定中心？

　　秦时关这是在做什么。

　　秦茉隐隐约约有种不太好的想法，这种预感让她烦透了，以至于在倒水时不小心翻倒了水杯，然后把水洒在了快递上。

　　秦茉连忙去擦拭，没有办法，还是湿透了，为了防止里头的文件也湿透了，她必须打开文件。

　　尽管打开的瞬间秦茉已经很小心了，她尽量不去窥探里面的内容，可还是看到了。

　　她和秦时关的亲子鉴定。

　　那瞬间，秦茉愣住了她定在原地，想不明白为什么秦时关会去做这种东西？

　　检测结果他们是父女。

　　可是为什么？

　　她想不通，想不明白。

　　这个问题缠绕了秦茉一晚上，秦时关一整天都没有回来。

　　秦茉失眠了，第二天晚自习上完了课，下课时铃声一响，她就直奔回家。

　　她等到了秦时关。

　　检测报告就放在客厅桌上，显眼得很。

　　秦时关看到了，他浑身酒气，像是喝了整整两天的酒。

　　父女之间相互对视，秦茉手里紧紧攥着那份检测报告，她咬着牙问他：“为什么要去检测这个？”

　　“你还是怀疑妈妈做了不好的事情是吗？”

　　秦茉怎么会相信池悦诗会做这样的事情：“妈妈她没有！”

　　秦时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到底是谁的女儿？你就算是我秦时关的女儿！我告诉你你也改变不了你妈她不要你了！”

　　“我告诉你！你妈她就是出轨了才不要这个家！你妈她跟别的男人有弟弟了你知不知道！”

　　这两句话像是惊涛骇浪，掀翻了秦茉的世界。

　　比看到那份检测报告还要震惊，“不可能！你骗人！妈妈她没有！”

　　“秦茉，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秦时关走向秦茉，“我告诉你，你妈她在外地早就跟一个男人好上了，你妈她不要你了！”

　　“不可能！妈妈说了，高考后就接我过去一起生活！”

　　后半句话，彻底惹怒了秦时关，“你他妈是我的女儿！还想跟池悦诗那个贱人一起生活？”

　　秦茉忍着眼泪，“妈妈说了！会接我去的！没有不要我！你骗人！”

　　啪—

　　巴掌打在了秦茉脸上。

　　脸上传来刺痛，秦茉捂着脸，她反复念着那句话，执着得很：“你打我也没有用！妈妈说了！会接我一起生活的——”

　　秦时关听不得这样的话，他攥住秦茉的衣领，拉着她走出家门，“你他妈去啊，现在就去！”

　　秦茉被秦时关丢出家门，转过头他就进门，嘴里念叨着，“等着，我他妈今天打不死你！你有种就打电话给你妈！看看我到底说的是真的假的！”

　　“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再也别回这个家！我就当作我没有你这个女儿！老子真他妈养了个白眼狼，向着那个出轨女人！”

　　秦茉咬着牙，不敢相信秦时关会这样。

　　之前，无论秦时关怎么样喝酒，秦茉总会保持着他还是自己的父亲，这样的想法。

　　可是这一刻，好像什么都变了。

　　在秦时关转过身子，有一只手攥住秦茉手腕。

　　猝不及防，秦茉回了头。

　　是林之舟。

　　瞬间，秦茉难以置信，不由得叫出他的名字，“林之舟……”

　　你怎么会在这里。

　　后半句话，还没出声。

　　他拉着她跑。

　　“秦茉，跟我走。”

　　那是一股不由自主的力量从身体里涌出，她的理智，她的意识，统统消失。

　　无论林之舟这一刻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跟着他走。

　　身后传来的声音被耳边的风声掩盖。

　　月光下，林之舟拉着秦茉的手。

　　他们的影子一前一后，被拉得颀长，泡桐花的花瓣落在上头。

　　今夜，世界颠倒黑白。

　　他带着她逃离桐花巷，奔向不知名的地方。

　　……

　　不清楚青春期里为什么会有太多不理解的事情。

　　尽管用力地去相信一切还是泡沫。

　　可是她唯一还能相信的是林之舟。

　　因为他带她逃离，逃离那一切不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