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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毕业了,能抱一下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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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计时十天。
高三年级考前最后一场简单的毕业典礼,上午在礼堂听完热血沸腾的演讲,学生们士气大增;下午则是拍毕业照,各路被校领导定义的奇装异服在这一个下午得到特批,甚至能够“合法”使用手机,除了同好朋友和本班的任课老师,还有不少学生特意跑去跟年级主任合照。
高一和高二的学生课间也纷纷拥到走廊好奇地张望。
“莞莞,我们去走廊上再拍一张吧!”
“好啊。”
谭秋拉着江莞刚出教室,恰巧与理实一班门口的陈牧迟和张天浩碰了面。谭秋和张天浩挤眉弄眼,一拍即合。
“那什么,莞莞我去上个厕所啊。”谭秋把江莞向前推了推转身就跑。
“哦哦,我先去楼下找他们啦,”张天浩说罢故意凑到陈牧迟耳边不怀好意道,“哥们只能帮你到这了,马上就高考啦,把握住机会啊兄弟!”
......江、陈两人四目相对,哭笑不得。
“那,去长廊上走走?”
“好啊,总不能辜负这俩人的心意?”江莞也笑道。
长廊。
风把江莞鬓角细碎的头发打到脸上,她双手将其挽回耳后,手指张开使头发不再乱飘。
“你今天很漂亮。”
“你也不赖呀,小陈同学。”
“考试准备得怎么样?”
“还行,你呢?”
......陈牧迟忽然噤了声,江莞余光瞥见对方面上依旧挂着浅淡的笑,眼睛却忽而忧伤起来,同周遭一派欢笑格格不入。
陈牧迟垂着眼,侧过头轻声问:“毕业了,能抱一下吗?”
江莞大方地张开双臂,朝他挑了挑下巴。
克制却足够温暖的拥抱,江莞有一瞬间感到膝盖发软,周围的声音天旋地转钻进耳朵里。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显然高估了自己的理智,又低估了这个拥抱的重量。
好在当她即将忍不住把手搭上对方的后背回抱住他时,陈牧迟已经松了手。
“以后会再见吗?”
“你想的话。”
陈牧迟重重点了一下头:“好。”
话音刚落,宋怀景从楼道口走上来,江莞旋即回头打了声招呼,急匆匆跑去教室抓谭秋了。
宋怀景也不避着,挑起一边眉毛:“趁我男朋友不在,这么刺激我?”
陈牧迟苦笑:“真是刺激你就好了。”
“你们...”
陈牧迟揽过宋怀景,路过楼梯口时笑骂几句躲在转角的张天浩:“行啦,吃饭去!”
如果记忆也是爱的载体,遇到你也不算是荒芜了青春。
倒计时三天。
继初试毫无悬念地通过后又过了半个月,面试的日子即将到来。
“苏,对明天的面试有没有信心!”戴安娜的忽然发作给原该完美谢幕的曲子来了点小插曲,好在苏隐竹在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她的猝不及防——戴安娜经常这样,想到什么就换话题,算是她性格的特点之一。
“当然,戴安娜。”苏隐竹从容道。
戴安娜不喜欢别人叫她老师,觉得那样过于严肃,在决定成为苏隐竹指导老师的第一天就跟他明确提出这点,两人互相直呼其名。
“嘿!我敢打赌,伯德教授一定会选你,”戴安娜一手叉腰,另一只手伸出食指严肃地说出并不那么严肃的话,“他是个有趣的怪老头,或者说,天才?不过他自己不喜欢这个词。”
苏隐竹闭目划出一段旋律,状似无意地问:“你怎么知道?”
戴安娜却不说了,故作神秘地眨眨眼:“那...要不要跟我打个赌?”
苏隐竹假笑道:“不要。”
“......”戴安娜眯起眼睛,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继续?”苏隐竹看着戴安娜,头朝曲谱偏了偏。
戴安娜摇头,双手抱臂道:“不,今天就到这里,在明天面试开始前,我想你该有一个短暂的假期了。”
苏隐竹挑眉,语气中满是怀疑:“只是这样?”
戴安娜大笑:“好吧!一方面是,当然还有一点不那么正经的理由,我下午有一场约会。”
“那...祝你约会顺利。”苏隐竹合上曲谱,欣然接受这个短暂的假期。他明白戴安娜的用意。
这个看似临时起意的假期也并非偶然,事实上戴安娜对待指导老师一职比她表现出来的更负责,在传道授业上也从不含糊,除了偶尔的失恋或是宿醉让她头疼而不得不推迟会面时间以外,苏隐竹在这段时间绝对称得上是受益匪浅。
“对了,带上这个,”戴安娜变戏法般从手里变出一个信封,用食指和中指夹住,在空气中晃了晃,脸上扬起一贯势在必得的象征着胜利的笑容,“祝你好运!”
苏隐竹双手接过推荐信,郑重地鞠了一躬:“谢谢。”
两人作别。
回家的路上,苏隐竹回想起戴安娜的话,忽然感慨,悲从中来,一脚踢飞了路上一块不起眼的石子。
他拿出手机认认真真地打出一行字:“宋怀景,我也想约会。”
嗯,好一些了。
从天而降的假期让小少爷有些迷茫,在街上兜兜转转两圈,不经意间晃悠到了医院附近。
小少爷站在医院不远处吃着冰淇淋,仰头思索片刻,最终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还是将这闲来无事的几小时投入到了他自认金贵的身体上,做完彻底全面的检查后甚至比往常钢琴课的下课时间还晚了不少。
......
“小竹?”
苏隐竹拖鞋的姿势一滞,面上闪过瞬间的诧异,旋即恢复:“妈,今天回来得这么早?”
苏瑾似乎也刚到家不久,一袭正装尚未来得及换掉,正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处理文件。
母子俩这段日子一直住在一起,甚至比过去一年的时间还长些,两人虽然都忙,但住在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也稍显亲昵了些。
苏隐竹对此的感觉尤为明显,苏瑾工作依旧忙碌,但不再像从前那般扎根在办公室,几次回来见琴室还没熄灯,苏瑾特意泡了牛奶去敲门,嘱咐苏隐竹早点休息,如此一来,两人的交谈也不再拘泥于过去客套的寒暄。
“嗯,你明天要考试,今天就早点回来了,”苏瑾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将身侧的一个文件袋递给他,“贺卿先生给你的。”
苏隐竹上前打开文件袋,里面赫然放着另一封同样宝贵且有力的推荐信——苏隐竹并不是没想过拿到贺卿的推荐信,但当初他提出此事时,贺卿并未给出明确的回复,反而是将话题巧妙地带过,苏隐竹一直以为那就是在委婉地回绝此事,却没曾想贺卿真的将此事放上了日程。
“回国后理应去答谢。”苏瑾淡声道。
“我知道的。”
苏瑾合上电脑,手肘撑着桌子,用拇指与食指按压眉间:“一起吃饭吧。”
——不用,我吃过了。
苏隐竹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但看到苏瑾夹藏在目光最深处的期待和难以言喻的、近乎恳求的光亮,以及那一桌卖相明显不是阿姨的饭菜,苏隐竹抿抿唇,转身回到餐厅拉开椅子。
苏瑾率先开了口:“明天什么时候开始考试?”
“早上八点。”
“等结束我去接你吧。”
“不用,后面可能还有别的事要耽误一会,我自己回来就行。”这倒不是幌子,所有学生面试完有一场茶歇,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不仅仅是让学生们相互熟悉,更重要的是一些优秀的导师也会趁着这个机会争相将自己看中的学生收入麾下,无论是双向选择还是毛遂自荐,都是一次难逢的机会。
苏瑾沉默一阵,又轻声道:“你过来以后,我才发现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苏隐竹不假思索地笑起来:“妈,你倒是没怎么变,和从前一样漂亮。”
从前。苏瑾放在碗里的筷子不动声色地戳了两下。
从头开始做一件正确的事情容易,可要纠正一个日积月累下来的错误却异常困难。
没关系,至少从现在开始,还有未来数十载能够慢慢弥补。她想。
“有心仪的教授了吗?”
苏隐竹有所隐瞒地摇摇头。
“听说当天会有一些除考核组以外的教授从初试的录像中挑选个别佼佼者,等到这几个学生面试的时候去做额外考核。”
“是...”苏隐竹似乎想再说点什么,苏瑾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持续响起信息提示音。
“......”
苏隐竹闻声建议道:“你先忙吧,我回...”
“入学后还是住在家里吧。”苏瑾语气急促地打断道,对手机的提示音置若罔闻。
......
苏隐竹脸色晦涩不明。他敛了笑意,扭头看向客厅另一侧的玻璃幕墙,问了一个与当下毫不相关的,听上去无足轻重的问题:“妈,刚刚天上有架飞机,看见了吗?”
苏瑾愣神的功夫,苏隐竹口中的那架飞机早已消失在夜幕中,墨黑的夜色为它提供了绝佳的掩护,连它路过时原该留下的痕迹都隐没了。
“...没有,可能回头迟了吧。”苏瑾耸耸肩。
苏隐竹的神色不再紧绷,那双同苏瑾一样漂亮的桃花眼里带着同情的悲哀,它们明明噙着温和的光泽,却让人望而却步。
一声轻叹。
“是啊,太迟了。”
只是五个字,短短五个字,苏瑾却睁大眼睛,怅然若失,僵在餐桌上再说不出话。
......
苏隐竹将剩下的饭菜放回冰箱,洗了碗,回到房间时苏瑾依旧一动不动。
那话不重,同她那么多年的逃避和忽略比起来。
苏隐竹独自度过的那些岁月,她自顾自地蜷缩在自己的舒适圈,如今想靠着一场迟来的雨,自然救不了某块早已干旱贫瘠的土地。
而更让她揪心的是,苏隐竹的态度——没有哀伤,没有怨怼,同样,也不抱希望。
身后传来清晰的落锁声,苏瑾失魂落魄地走到玻璃幕墙前,她的眼神一度陷入回忆,却只能用沉默裹住自己,企图穿透铺天盖地的黑暗,觅到那架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