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咔咔侠

3、出画

　　（四）
　　真真害怕的紧紧闭着眼，等到睁开，群山、悬亭、寒月、山间的风、高挂的暖阳，都不见了，一间四四方方的的内室，青色帷幔的架子床，床前一位面色惊喜的陌生男子，真真受惊的后退一步，倒靠在身后楠木云纹起角壁桌上，害怕的说不出话来，赶紧闭上眼睛、睁开、又闭上、又睁开，还是这间屋子，四柱架子床、立地素面屏风，衣架上搭着白色里衣。
　　男子上前一小步，犹豫着拱手问：“仙子？”
　　真真还在巨大的震惊中，扶着壁桌向屏风走了一步，扭开头说不出话，却看见壁桌墙上挂着一副梳妆图，图上如烟似雾的纱幕挽开一半，露出紫檀木玳瑁彩贝镶嵌的妆台，台上数个妆盒，一架镜箱支开着，影影错错中，一位女子坐在台前满雕如意纹的紫檀木鼓凳上，手持一执把镜揽镜自照。就在真真看见图的一瞬，女子的身影迅速的浅淡了，好像一丝暖气融在寒冬里、一小块冰片投在沸水中，眨眼就消失了。真真一下子想起来，这就是寒月为自己画的那副美人梳妆图！她急切的伸手抚上图中自己的位置，画面都是平的，没有湿、没有洞、没有折痕，画中桌面上婵筝姐姐借来的铜鎏金珐琅彩嵌首饰盒半开着，璎珞、别针、项圈、手镯、坠链、领扣、耳环清晰可见，紫檀嵌百宝首饰盒中十几枚戒指了了分明，好像一下就能拿起来，甚至那执彩贝镶嵌如意纹铜把镜还在悬空中与箱镜对照，独有自己不见了。
　　说不出为什么，真真急切的想回到画中去，但无论如何抚按、贴靠，睁眼还是这一间内室。
　　男子小心翼翼的拾起真真掉在地上的披帛，又唤了几声“仙子？”真真不理他，转过屏风，出门去了。
　　男子见真真出门，未多犹豫，就上前自墙上摘下梳妆图，正在收起，真真又从门外回来，一把夺过，展开看看，卷好拿稳又出门去了。
　　门口两个小厮插手站立，见真真出来大惊，下意识的上前拦住真真，屋内男子出来使了眼色，二人退下了。男子扬声呼唤“仙子留步”，真真见院内小厮退下了，又望了望垂花门口一名壮汉，站在院落中央回头，男子赶紧步下台阶，站定了说：“仙子请留步！”
　　真真环顾四顾，缓缓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长安晋昌坊。”
　　“长安？”
　　“仙子有所不知，我大唐立国以来，定都长安。”
　　“大唐？哪个大唐？”真真震惊了，不知这个大唐是否是启文仙师笔下的大唐。
　　男子一时语塞，缓缓道：“高祖开国，国号‘唐’，太宗文治天下、劝课农桑，有“贞观之治”，后晋王即位，有“永徽之治”，至今已11载，今边陲安定、百姓阜安、四海来朝，可谓‘盛世大唐’。”
　　真真心里揣测着，男子又说道：“仙子，我乃桐庐赵氏颜生，显庆四年举明经，授进士。此处是赵氏长安别院，后花园虽小，但也可一观，可否屈尊仙子移步临波亭，待我为仙子一一道来？”
　　太阳即将西垂，青色的天边沉积着雾一般的云彩，剑眉星目、器宇轩昂的男子彬彬有礼的诚挚邀请，真真犹豫着慢慢放松下来。
　　（五）
　　真真随着赵颜一路出了垂花门，走过穿堂、抄手游廊，青瓦白墙、雕花窗格，一如宫中模样，穿过一扇对开朱门，迎面一座小巧玲珑的太湖石假山，山后一座小亭，亭周各色花草，草纤纤而垂绿，树搔搔而落花，多有天宫中未见过的品类，园周树畦环绕，灰墙若隐若现，却并不见水系，不知为何叫“临波亭”。
　　赵颜邀真真在亭中坐下，跟随的一位嬷嬷安排小厮上了茶，白瓷中一丸黄中透金的茶水，真真犹豫再三没有扛过口渴，还是端起喝了，茶水入口柔滑、又带甘甜，不由让人眉目都舒展开来。
　　赵颜看得真：“此茶名为金骏眉，取自福建武夷山，时人多爱茶饼，习以煎茶、点茶之法，我却觉得烹点过于繁琐，且茶饮不如此茶清甜，仙子觉得如何？”
　　“确实香气甜爽。”
　　“仙子可熟悉煎茶、点茶之法？”
　　“不熟。”
　　“那改日再奉与仙子品鉴。”
　　“未知仙子如何称呼？仙乡何处？”
　　真真犹豫了，抬眼看向赵颜，只见他身材挺拔清瘦，头戴乌青色幞头，身着青色万字秀边圆领袍，内衬白色中单,腰中却系一条绛色革带,更显得清秀俊朗、器宇轩昂。金色的太阳垂在天边，又饱满得好像要从天空中涨出来，晚霞映照着男子面如美玉、目若朗星，本是不好回答的问题，被这样温文尔雅、光明磊落的问出来，让人不知不觉就回答了：“我名叫真真，是云漪宫书部代理……”
　　“啊，是真真仙子，失礼了。今日在下刚刚从学院归家，忽见仙子出现，一时惊诧，让仙子受惊了。”赵颜站起郑重施礼，真真亦还礼。
　　“不过，在下从未听云‘云漪宫’。仙子有所不知，长安有太极宫、大明宫、兴庆宫，未听说有云漪宫，想来是诸侯别院？或宫闱内阁？”
　　真真摇了摇头。一时二人俱都沉默了。
　　真真正待说话，赵颜道：“仙子，时日不早，摆饭临波亭可否？”
　　真真看着亭外不知何时出现的捧着食盒的小厮，点了点头。一时间，有小厮上前摇下亭周垂帘、挂上亭角灯笼，八味小碟、油焖冬笋、菌菇煨鸡、火腿川干贝、松鼠桂鱼、龙井虾仁、邵氏蛋包、香酥鸭子、白切鹅流水般摆上亭中石桌，又有菊花酥、冰糖莲子、各类水果和花篮冷盘，上菜的小厮低声点报着，间或有赵颜揣度着真真加上更细的讲解，虽天宫也无外乎如此食材，但做法名称多不相同，让真真眼界大开。真真虽未单独一个人和陌生男子同桌进食，但看赵颜坦坦荡荡毫无局促，想来此间向来如此，因此也就从容举箸。遇见不熟悉的食材，真真也试探着先小口品尝，逐一试下来，桌上十数道菜品、甜点，竟没有一味是难以接受的，多试几次，直觉得各有风味、各有千秋，每一道都美味极了。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一时间，真真初到陌生地界的惶恐不安缓缓消散了，心和心腹一般熨帖起来。
　　二人默默着进餐，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天空仅余一抹余晖。
　　赵颜见真真停箸，又观真真仍有郁色，轻声劝到：“仙子惠临此间，相逢即使有缘。莫若多盘桓几日，颜愿效犬马，在此间赏玩。”
　　踌躇了一下又道：“仙子既然掌管仙境书籍，明日可否请仙子到东市书肆观游，指点一二。”
　　真真心中一动，又听赵颜说：“只怕要委屈仙子，屈就做颜的表妹，外出也好互相称呼。”
　　真真想了一下，微微颔首。
　　赵颜放松了下来，站起施了一礼道：“冒犯了。”真真亦还礼。二人前后步出凉亭，赵颜引真真在院内稍作徘徊，又引真真回至前院，并让至西厢说：“天色已晚，不叨扰仙子了，还请仙子在舍下休憩，明早再见。”
　　真真也只有点头了。